沈夜愣了许久,才想起是有这回事,心里嘀咕了一句你可是连“救命之恩”都吝啬对我说的人呐,嘴上却大大方方的说:“哦,不客气。”
时光点点滴滴走在微摒的呼吸间,沈夜听到他问:“看到新闻了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半开玩笑着说:“绯闻吗?所以接下去的假期里,您是要忙着约会了吧?”
因为是节假日之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罗嘉颀明显感知到公司里浮动着和往日不一样的跳脱欢乐氛围。或许是因为来找他的员工个个脸上挂着笑,走前也不忘加上一句“罗总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也或许是因为所有送到自己的样刊中都会因为附着年历海报而显得尤为厚实。不过这个节日,似乎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他听到她的话,忍不住笑出来,只说:“忙着开会,哪有时间约会?”
“开会?”沈夜低头把毯子盖在膝上,皱了皱眉,“这几天你有会议安排么?”
罗嘉颀并没有回答,反问:“你呢?”
“我啊?朋友结婚——”沈夜没说完,听见门口一阵动静,知道是妈妈回来了,匆忙对着电话那边说了句,“我妈妈回来了,再见。”
沈妈妈恰好提着大包小包进家门,见她呆呆的坐在电话机边,说:“还不过来帮忙?”
沈夜穿上拖鞋,把东西提到厨房,沈妈妈在笑:“婷婷,我看你怎么一点没变啊?”
“啊?”沈夜瞅瞅妈妈。
“你读书的时候,趁着家里没人,给同学打电话的时候也是这样。”沈妈妈探究的望她一眼,“刚才和谁打电话呢?”
“同事。”沈夜老实的说。
“同事啊?男的女的?元旦你同学都结婚了……”
沈夜捂着耳朵逃回自己的房间,抱着玩偶倒在床上,无意识的望着床边的无绳电话,心念一动,对啊……刚才为什么要心虚的挂电话呢?
“婷婷。”沈妈妈探进头来,“你爸爸马上回来了,我们去看曹家姆妈。你准备下啊。”
“哦。”沈夜点点头,乖乖的起身,在衣柜了挑了一件黑色的大衣,稍微理了理头发,恰好沈爸爸就回来了。
冬天的墓园很冷,这个时候更是没什么人。沈夜和父母在一起,走进熟悉的那片陵区。沈妈妈照例将祭品放在墓前,又烧了纸钱,一边低声说:“曹大姐,我们来看你了。”
曹阿姨是沈夜父母在学校的同事,因为做行政工作,所以没有一般老师那么忙。沈夜从小就喊她曹家姆妈,自己父母忙着上课,她便老是在跟着曹家姆妈,感情很好。
纸钱烧起的浓烟黑而密,沈夜看着黑色被风打散,变淡变浅,直到融进透明的苍穹,忽然觉得那些事、那些人,都是这样的。最初的时候,不论多么浓烈,长久的时间流淌而过,到底还是被湮灭在了记忆中。就好像现在,她都不记得曹家姆妈做的那些菜的味道了。
曹家姆妈的旁边,大理石的墓碑上,贴着的照片却是一个年轻人的。他照例是微微皱着眉,鬓角干净清爽,眸色清亮,骄傲,又善意的看着自己。
“唉,曹家姆妈真是命苦。”回家的路上,沈妈妈还在低声念叨着,“幸好她走的时候,不知道锐锐也……”
“各人各命啊。”沈爸爸开着车,也叹息了一句。
沈夜一直没有插话,爸爸开车很慢很稳,她坐后座,隐隐约约有空调的热气扑在脸上,有些干燥,也有些痒。她安静的看着窗外的景色,黄绿相间的原野,既有浩瀚肆意的寒冷,可是也浅浅蛰伏着春意。万物枯荣,讲的就是这个道理。而曹锐,只是比任何人都早的,在本该青春热烈的时候消逝了,就是这样。
奇怪的是,现在沈夜不会像当初那样,一想到曹锐和曹家姆妈,就难受得胸闷,于是只能狠狠的哭。很多时候,甚至她已经不大想得起这件事了。
人就是这么往前看的,她勾了勾唇角,不知道此刻的滋味究竟是无奈,还是心酸。
第二天是初中同学的婚礼,中午在酒店吃饭,初中的同学早已彼此觉得面生,倒是有个男生老远的从另一桌对沈夜挥手:“嗨,沈夜!”
“呃?叶即景?”沈夜有些错愕,“你怎么在这里?”
新郎新娘在挨桌进酒,乱哄哄的一片,叶即景索性坐了过来,显然是因为找到了熟人而兴奋。
“我是男方亲戚。”叶即景笑了笑,“那天的事谢谢你啊。”
“嗯?”沈夜的筷子举在半空中,有点摸不着头脑。
“专访嘛!”叶即景摸摸鼻子,“罗嘉颀答应给我们杂志专访,到时候请你吃饭。”
“你不是在汽车杂志吗?”沈夜愣了愣。
“就是有次在酒会上遇到他的。趁着人不多的时候去打个招呼,想碰碰运气的,想不到隔了几天你们公关部就要了我的采访大纲去,看完说没问题,下星期就可以安排时间了。”
沈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点古怪:“哦,那你运气真好。”
“岂止啊?还能去他的车库看,嘿嘿。” 叶即景笑得有几分居心叵测,莫名其妙的让沈夜有些心虚,“所以更要谢谢你。”
沈夜忍了很久,终于还是问:“和我有什么关系?”
“自我介绍的时候我说,我和你是大学同学嘛。”叶即景大言不惭,“最开始是想拉近点距离的。不过他很平易近人。”
嘴角微微张开数秒,沈夜决定不说话:叶即景同学,你应该不知道,之前你每次发来的采访邀请,都是被我亲手回绝的吧?
折腾到晚上回到家,大概是八点多。爸爸妈妈坐在客厅里看新年晚会。沈夜换了厚实的棉睡衣,舒舒服服的盘膝在沙发上坐下,一边敲着核桃,一边评论着电视里的明星。
“我见过真人的,超级漂亮。”沈夜指着劲歌热舞的某明星说,“真的,妈妈,而且本人很瘦很瘦。”
沈妈妈斜了她一眼:“就知道瘦,这么瘦有什么好看啊?把胃都饿出毛病了。”
沈夜没接话,侧身拿了手机出来,又看了眼来电显示,想了想,还是跑去阳台接了。
沈夜喂了一声,只听见那边嘈杂的背景声音,却没人说话。
她把手机拿下来,疑惑的看看屏幕,隔了一会儿,似乎是对方拿手遮住了话筒,又低声对旁人说了些什么。
她安静地等了片刻。
“刚才有些事。”罗嘉颀对她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镇定,且温和,“沈夜,还在么?”
“哦,在。”沈夜低头,低低的回应他。
“在干吗?”
外边的世界漆黑寂静,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还原到耳边的时候,莫名的让沈夜想起了暧昧低沉。
不知道是谁说过,年轻男女之间,彼此询问干什么的时候,充斥着着难言的亲密。若TA不是你的谁,你为何要关心TA此刻在干什么?你又为何浪费这片刻的等待,静静的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看电视。”
这么没有创意的回答,罗嘉颀笑了笑:“婷婷,你猜我在干什么?”
“你刚开完会吧?”沈夜的手指绕着羊毛披肩的流苏,缠紧,又放开,隐约能听见女声在广播着航班讯息,“在等飞机?”
“不。”隔了许久,他的声音传来,淡淡的,像是败给自己的某种意志力:“我在想你。”
(53)
沈夜呼吸骤停,微凉的空气席卷道鼻腔,让她忍不住轻轻咳嗽,血液又慢慢的流向脸颊,她想,幸好他看不到。
他知道她在尴尬,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问她:“你会很晚睡觉么?”
“熬夜啊?很少。”
那边轻轻“哦”了一声:“那你休息吧,新年快乐。”
“你也是。”
沈夜收了电话回到客厅,妈妈已经收拾完了桌子,准备睡觉了。她转身进自己的房间,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传记,靠在床头看书。
灯下看到书名的时候,微微一怔。这不是自己的书。很久之前,是曹锐不在之后,在他的遗物当中找到的。她拿了回来,却一次也没有看过,许是有些恐惧,更多的却是在逃避,她只是拒绝一切能令自己想起他的事物罢了。
灯光是橘黄色泽的,茨威格的文字漂亮到让人赞叹,读完大半,才惊觉快到午夜。沈夜悄悄的合上,细致的打量这本书。书页已经泛黄,边角微微有些褶皱,很薄, 页数也不多。可是作者的笔下,却内敛着这样骇人的力量。
她不知道曹锐是在多大的时候读到这本书,可他将其中的一句话誊抄在页首,笔迹锋锐,铮棱昂然。书写着这样的字体的人,沈夜想起那句话,刚极易折。
“从绝望深处振奋精神,奋力前行。”
她默念这句话,体味其中的含义,一遍遍的问,曹锐,你究竟是有多绝望呢?以至于到了最后,你还是走不出那片泥沼?
她关了灯,翻身躺下。手机不时的响起来,大多是朋友之间的节日祝福短息,黑夜中滢滢一点光亮时断时续。
“十二点之前,算晚么?”来自罗嘉颀,23:55PM。
沈夜一怔,回两个符号:“??”
他直接拨了电话回来:“还没睡?”
沈夜把头埋在被子里说:“嗯。”
“那好,出来。”他淡淡的笑,“我在你家小区外边等你。”
沈夜唰的坐起来,之前的困意一扫而光,语气磕磕绊绊的问:“哪里?”
他迅速报了地址:“你家是住这里吗?我在路口。”
沈夜只说了个“你……”,半晌,掀开被子站起来,低声说:“那你等着。”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随便套了件羽绒服,竖起领子,吭哧吭哧的往楼下跑去。
真正的天寒地冻,连脚踝上一圈也渗透着凉意,沈夜低头一看,才发现拖着棉拖、光着脚就出来了。拖鞋还是两只维尼熊,真是傻得可以。她叹口气,穿过门卫室边的侧门,四处张望。
或许狂欢的人们都在市中心的广场上,这里清冷得只剩下夜景,路灯金银相间,如锦缎般顺滑璀璨,一直蜿蜒到路的尽头。
哪有车子?她将目光收回来,看了看手机。
“我在这里。”
罗嘉颀就站在便利店门口,双手插着口袋,带着笑意看着她有些仓惶的回头。
他只穿了一件不算厚的大衣,浅灰色。肩膀宽阔。许是因为腰带的关系,线条到了腰间便利落的收紧,仿佛是荒漠上的白杨,修长挺直。因为冷,便竖着领口,微微遮挡起抿紧的薄唇。只余修眉星眸,视线落在沈夜身上时,勾带起轻微的灼热。
天气冷得自己不知道说什么了,半晌,沈夜才说一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罗嘉颀走到她面前,微微俯下身,看着她被冻红的脸颊,忽然有些后悔。他伸手将她羽绒服的帽子翻起来,遮到她头上,慢慢的说:“从床上爬起来的么?”
沈夜点点头,眨眨眼睛,帽子上一圈貉子毛轻轻颤动。
罗嘉颀的手指还停留在帽沿的地方,一时间没有收回去,软软的绒毛擦过自己的手心,温暖,轻痒。他微笑,顺手就把她带进了怀里,低低的说:“想你了,怎么办?”
沈夜微微僵直着身体,窘迫,又推不开他,只能说:“喂!”
他唔了一声,可是肢体的动作远远的落后这声回答,一只手环着她的背,微微抬起,露出腕表,笑得有些像个孩子:“一点十分。”
新年的一点十分。
他放开她,两只手却抚在她脸颊的地方,指尖触到她的耳垂,有一点点冰冷,像是两粒小小的水珠。
“新年快乐。”他说得十分严肃认真。
沈夜把他的手拉下来,忍不住笑:“新年快乐。”
他嘴角的笑纹加深了:“我很快乐。因为今年第一个见的人,是你。”
因为他向着自己微微俯身,沈夜总有一种错觉,再靠近一点,他的鼻尖就会触到自己的皮肤。明明还是一样的眉眼,可她觉得他有些小小的变化。许是这样直接的语气,不像往日,所有对她的情绪都是暗敛的,有种不动声色的从容。
“你住哪里?”沈夜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一个人来的?车子呢?”
他是真的潇洒,松开手,有些无辜的看着她:“还没找到住的地方。也没车子。”
沈夜直愣愣的看着他。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拍拍她的头,嘴角一勾说:“怎么办?”
“那你吃东西么了?”沈夜猜他也没吃饭,反正飞机餐……他是从来不碰的。
他果然摇头。
败给你了。
沈夜进了身后便利店,随便买了些吃的,一转头,他就倚在门口的地方看着自己,薄唇微勾,笑意盎然。
“你想住哪里?市中心的酒店还不错——”
“那边不是就有酒店?”他指指不远处的霓虹灯。
沈夜瞅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