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嘉颀放下小侄女,又摸摸她的脑袋,柔声说:“去奶奶那里。”
沈夜站在罗嘉颀身后,看着小女孩被抱着上车,又好奇的看了看自己的老板。他……似乎和母亲,不是太亲热啊……难道豪门世家都是这样的?喜怒爱恨不行于色?
这种感觉,在上车之后更加强烈起来。
如果说这辆内部空间宽敞舒适的宾利不能坐下这三个人、非要开来两辆来接人算是有钱人的排场的话,那么沈夜听见罗嘉颀吩咐司机开去自己常住的酒店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知道前面那辆车是开往凌雀大道的罗宅——他们甚至不住在一起么?
罗嘉颀十分巧妙的捕捉到她的目光,轻轻的眯起眼睛,似乎无声的在问她:怎么?
沈夜张了张嘴,勉强找了话题:“罗先生,你的侄女好可爱,几岁了?”
罗嘉颀勾了勾唇角,眼神蓦然柔和下来:“三岁半。”
“哦……真可爱。”沈夜讪讪的笑了笑,准备转过脸。
“有件事——”罗嘉颀慢慢的说,“以后麻烦你坐后排,这样讲话很不方便。”
沈夜一怔,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她又瞅瞅罗嘉颀的表情,他好像在回望自己,又好像漫不经心的在拨弄袖扣,但是毋庸置疑的,他不想说“我没开玩笑”这种有损威严的话。
“哦,好的。”沈夜识相的改口,转头的瞬间看见他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车子在回S市的高架上飞驰,没有人说话,罗嘉颀也不喜欢听歌,车厢里是一贯的静谧,和窗外光华流逝的夜景相映成趣。
当发现自己的手机震动声响成为唯一的动静时,沈夜下意识的想要按掉,可看了看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嗨。”她尽量压低声音,不去打搅后边那位闭目养神。
Aby的声音很轻松愉快:“晚上有空么?”
“今天?”沈夜看了看时间,“我在机场回来的路上,可能七点左右到市区。”
Aby报了地址:“来得及。一个朋友的现代艺术展,要不要一起来?”
“呃……好吧。到了我再联系你。”
沈夜挂了电话,心想罗嘉颀回酒店,她可以下车之后再打车过去……
司机早就清楚了罗嘉颀的习惯,还没等他吩咐,自动自觉的问:“你去哪里?先送你吧?”
沈夜摆摆手刚想说不用,就听见司机微笑着说:“和男朋友约会吧?”
沈夜没来得及否认,身后一直懒懒坐着的年轻人倏然睁开了眼睛,薄唇抿得仿佛一条直线。
(24)
此刻的沈夜当然看不到罗嘉颀的表情,对于和善的司机,她也只是笑了笑:“不是啦,就是一个朋友而已。”
司机看了看她,大约是以为年轻女孩的羞涩,识趣的转了话题:“你去哪里?”
“那就前面路口吧。”沈夜顿了顿,车速正渐渐的放缓,她又回头看了看罗嘉颀,“罗先生,要是没事的话,我就下车了。”
烟灰色的长裤上,罗嘉颀的手放在膝上,修长的手指握紧、又松开。平静无澜的表情下,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恶劣的想法:让她加班?还是说去那个已经被取消的宴会?
不过当她略带疑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小声的又提醒了一声“罗先生”的时候,那些藤蔓般沉沉色调的想法消失了,他不由自主的微微勾起唇角,温和的说:“好的。路上小心。”
车子开过的她身边,她的脚步有些急快。
罗嘉颀有片刻的出神,
他淡淡的转过脸,车子里这样安静,她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放低了声音他就什么都没听见吧?
是去见那个设计师么?他漠然的想,甚至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已经拨出了一个电话。
沈夜看完展览出来的时候,脸色不算太好。
Aby走在她身边,瘦长的影子一直拖曳到斑驳的树枝下,漫不经心扫她一眼,声音透过有些寒冷的空气传来:“你不喜欢那些艺术。”
沈夜惊诧于他的敏锐,点了点头:“是不大喜欢。你的朋友是悲观主义者。”
Aby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皱眉,最后转向她说:“人类的发展历史本就是荒诞剧,他只是把这些夸张化、预言化了而已。”
“是么?”沈夜笑了笑,目光柔和,“可你的作品里,从来没有那样颓丧的色彩。即便是暗色调的设计,你下意识的会偏爱轻灵的面料,这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Aby略带兴味的挑了挑眉梢,微微的让话题转了方向:“那么多作品,你就没有一件喜欢的?”
“嗯,有一幅铅笔素描。”沈夜将手拢在兜里,有些出神的回忆,“那个孩子在滑梯上睡觉,旁边是一具猛犸的骨架。”
“哦,我记得那幅画。”Aby皱了皱眉后,仿佛肯定她的话,点了点头,“是很不错。”
其实在布置错落而简约的展厅里,也只有这幅画让沈夜驻足了良久。许是因为看见孩子安详慵懒的睡容,也或许是因为和那具猛犸相比,显得太过微小的人类。可是那么大的物种,已经灭绝了,骨架上空落落的眼眶带着茫然看着这个世界。而它的身侧,孩子犹然懵懂。
能引起思考的作品,才是有价值的作品——而靠着夺人眼球的外表叫人觉得一惊一乍的设计,某种程度上来说,很不堪。
这是现代艺术发展的通病,或许也和如今人们的心态有关。
街边有一家小餐馆,两个人都只是在那个展厅里用了些点心,逛了一晚上,不约而同的有些饿了,Aby十分绅士的替她扶着门,仿佛此刻身处高级餐厅。
随意点了几个菜,香气一阵阵泛上来的时候,沈夜终于将刚才的思考全部的忘光,只顾着埋头吃菜,甚至不时的夸赞几句:“这个糖醋鱼真不错……香菇菜心也爽口。”
Aby失笑,抿了口温水之后,忍不住说:“你简直像变了个人。”
“在生存本能前,所有一切都要让步。”沈夜耸耸肩,对于自己标准的OL打扮和此刻身处的环境不以为意。
等到差不多七分饱,她终于拿搁下筷子,十指交叠在桌上,微笑:“继续刚才的话题。”
“嗯?什么?”
“关于你的作品,你考虑过和一些媒体合作、加以推广么?”
“我以为你会明白,商业合作的背后必然意味着妥协,而且是单方面的妥协。”Aby淡淡的看她一眼,“那些物质诱惑远远达不到让我妥协的地步。”
“除非你是圣人,或者你本身不在乎那些东西。”沈夜笑着说,“说起来,除了你的网站和作品,还有Aby这个名字,我对你一无所知。”
“名字只是代号。作品才是直面人心。”Aby坚持说。
“可是你不想试试那种站在时尚顶端,你的每一件作品都成为了时尚风向标的感觉么?应该会很刺激,也容易上瘾。”沈夜继续说,“有这样的机会,你也不愿意尝试?”
灯光下Aby的眉骨显得有些高,黑眸深邃,他侧了侧头望向冷清的街道,轻轻的说:“不知道,也不好说。”
沈夜的口中无意识的咬着筷子,心底默默的赞同,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介绍一个女生认识,是之前合作的同事,我觉得……她来演绎的你的衣服再合适不过。”
Aby的目光从她嫣红的脸颊移开,一怔之后,才说:“好啊。”
Aby送沈夜回家,远远看见小区的时候,他笑了笑:“你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打拼也不容易。这里的房价不便宜,供贷也不轻松。”
沈夜轻描淡写的耸耸肩,狡黠的微笑:“是啊。”
“那么……就送你到这里。”
路灯下他立定,穿着黑呢大衣和一双硬朗气质的系带靴,瘦瘦高高的,有点……像竹竿。
沈夜瞅了瞅他,忍不住想笑,心底越发为自己这个比喻觉得得意且贴切,扬了扬手向他说再见。
明天是周末,这也是沈夜今天敢于答应Aby外出的原因。她洗完澡,空调将整个卧室熏得暖烘烘的,于是开了电脑,微一犹豫之后,先点开工作邮箱,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有临时的工作安排。
邮箱里照例是塞满了重要或不重要的信息,沈夜先将罗嘉颀的工作日程发送完毕,这才放心的打开平时的私人聊天工具。
像她这样年纪的人,从知道网络开始,大约一直是用QQ和同学朋友交流的。工作了开始用MSN,可是私下还是喜欢小企鹅一闪一闪的样子,仿佛回到了高中的时候,偷偷溜进网吧,滴滴的声响,然后不甚熟练的打字。
只不过……当时她心心念念盼着要聊天的那个人,那个头像,如今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很静的夜,忽然滴的一声,有新邮件。
来自罗嘉颀。
“明天中午的宴会重新安排,你和我一起参加。”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仿佛这个决定天经地义。
沈夜头一反应是翻了白眼,这不是耍自己么?早上的时候说了不参加,自己好歹和纪副总的助手协调半天,终于让纪总顶上去了,他又轻飘飘的说要参加?
沈夜想了想,顺手拿起电话就拨了过去。
响了一下都不到,罗嘉颀就接了起来,似乎还有些懒洋洋的:“喂?”
“罗总,刚刚收到你的邮件,那个酒宴纪总已经确定参加了——”
“嗯,我知道。”
“你要去?”沈夜又确认了一遍。
“嗯。纪总那边你也不用再重新通知了,一起吧。”
沈夜讷讷的应了一声,心底腹诽无数,不过最后敢于出口的只有两个字:“好的。”
忽然间没有人说话,绵长的呼吸声交错,沈夜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再——”
“你已经回家了?”他忽然打断她。
“嗯,是啊。”
“约会好玩么?”
习惯是个多么可怕的事。她向来与人为善、向来不喜欢别人问起自己的私事:最喜欢说一个词来敷衍对方:“挺好的”。
于是她顺口就说了:“挺好的。”
罗嘉颀沉默了一下,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冰凉了许多:“那么明天见了。”
枯燥单调的嘟嘟声。
她看着电话,忽然发现自己拨的是他办公室的座机——这么说,他还没下班?沈夜想象着空无一人的I&N总部大楼,或许只有他还在,心底起忽然有些感慨:其实外表再风光,他也不过是个辛苦的男人啊……沈夜靠着椅背想了想,拿出手机编了条短信。
然而准备按下发送的刹那,她又犹豫了,手指在发送键上摩挲许久,却始终按不下去。
跨越半个城市,刚刚结束了四十九秒通话的年轻男人从座椅上站起来,转身面对着落地窗。
从二十七层的高度望下去,城市的夜景流光溢彩。
像是哥特教堂上镶嵌的彩绘玻璃,光芒从外到内,折射、透析,最后仅剩的一些成了淡淡暖暖的光斑,落在地上,弥足珍贵。
良久,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罗嘉颀略微侧头,其实只看得到碎花纹样的百叶窗。这样宁静的夜,心底却觉得焦躁。他……似乎还拿不准该怎么接近她。操之过急,她一定会躲开;可一直这样上下级关系,她……似乎又太如鱼得水。
小丫头……她居然彻底的把自己忘记了,罗嘉颀自嘲的笑了笑:不像自己,只头一眼,便认了出来。
说到底,他在她面前,只输了这一眼。
回酒店的路上,车窗开了一半,冷风如刀。
扔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突然滴的响了一声。
这个手机上……谁会给自己发短信?罗嘉颀慢慢放缓车速,心底模模糊糊的有了个想法。
车子停在路边,他摁下显示。
“工作太晚,请注意身体。”
本身是一句毫无特色、且刻板的话。
可罗嘉颀英俊冷冽的眉眼在瞬间柔和起来,重新驶回路上的时候,适才的不悦,仿佛被风绞碎了,再也找不到分毫。
(25)
第二天被射进窗帘的几缕日光叫醒。
沈夜只觉得眼前一片光亮,迷迷糊糊张开眼睛,才发现昨晚连窗帘都没有拉上。泼溅在脸上的日光柔和温暖,想起来,竟然是十几天来少有的晴暖天气。
这种天气,应该在草坪上坐坐,吃点薯片,再伸个懒腰。可惜今天还有工作。沈夜无声的叹口气,拉开被子,起床洗漱。
照镜子的时候吓了一跳,昨晚睡前她记得用了那管软膏,今天一看脸上,那些残余的小疙瘩全褪下去了。全好了?沈夜有些不可置信的揉揉脸颊,长长舒了口气,决定哪天一定要请厉宁吃个饭。
正准备烤几片面包当早饭,手机突然响了,沈夜看看名字,有些诧异的接起来:“罗先生?”
“你……早上有事么?”
“宴会是十二点……罗先生——”
“那个……”罗嘉颀顿了顿,“我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