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山。”唐安琪开了口:“你要是真不愿意去见戴黎民,就往后站。我一个人也能给他领路。”
孙宝山没客气,一转身就混到副官群里去了。
这时小毛子牵过一匹菊花青战马走过来:“旅座,上马吧,何旅那边马上就要进城了。”
唐安琪抬手搭上马鞍:“小毛子,你来扶我一把,把我推上去。”
唐安琪连滚带爬的骑上菊花青。菊花青是匹通人性的高头大马,唐安琪一抖缰绳,它就轻快的颠着蹄子,悠悠的小跑到了城门前。这时,唐安琪已经能够看清领头队伍中的戴黎民了。
戴黎民在对他笑,阳光强烈,他的肩章领章马刺配枪一起闪烁了光芒,刺的人眼睛作痛。
于是唐安琪也笑了,他的笑容是绵软没有力道的,宛若一幅画,一笔一笔细细描绘,只是美,只是花红柳绿艳阳天。
戴黎民并没有策马飞奔,他在身边卫士的簇拥下,稳稳当当的走到了大敞四开的城门口。
抬手摘下军帽,他满面春风的掷向前方:“安琪!我来啦!”
唐安琪扬手接住军帽,朗声笑道:“戴副旅长,欢迎!”
戴黎民催马向前,同时对着唐安琪招手:“安琪,你到我这里来。”
唐安琪离开身边卫士副官,欢喜的走到了戴黎民身边。两人并肩齐行,唐安琪把军帽还给戴黎民:“咱们这就直接去城南,先把你的队伍安顿下来。”
戴黎民拿过军帽向后一递,后方副官立刻抬手接住,紧接着把一顶钢盔送到了他的手中。他把钢盔扣到头上,又把盔边垂下来的一条细皮带绕过下巴,仔细穿入另一边的铁扣中系好。扭头对着唐安琪一笑,他从钢盔的阴影下面射出目光:“宝山没来?”
唐安琪正在饶有兴味的欣赏戴黎民的新形象:“宝山在队伍里面,他不大好意思见你。”
戴黎民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回头射出目光。他和唐安琪已经走出很远了,后面的队伍尾巴隐约已经全部进入县城。道路两边都是唐旅士兵,排着稀稀拉拉的细长队伍夹道欢迎,似乎是专为机枪扫射而准备的。
“虞清桑呢?”他状似无意的又问:“他也不好意思见我吗?”
唐安琪转向前方:“师爷病了,他不想见你,我也不会让你见他。”
此言一出,戴黎民转过脸,对着身边军官微微一点头——老王,曾经到虞宅给唐安琪送过面人,认识路的!
老王的目光和戴黎民一触即收。不动声色的抬起手中一根指挥鞭,他随即用力向下一挥,然后大喝一声扬鞭催马,率先冲出领头队伍。唐安琪吃了一惊,就见后方奔出一支小队,在那老王的带领下狂奔向前,风一样的在第一个岔路口拐了弯。
唐安琪莫名其妙的望向戴黎民——一秒钟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了!
“师爷!”他难以置信的抬手指了戴黎民:“你——你要杀师爷?!”
然后不等戴黎民回答,他双腿一夹马腹,就要向前直追。戴黎民早有防备,见他要跑,立刻伸手抓住了他的军装领口:“别跑,危险!”
可是菊花青的速度太快了,唐安琪被戴黎民拉扯的向后一仰,菊花青受到牵制,竟是高高立起长嘶起来。唐安琪回身一鞭用力抽向戴黎民,戴黎民连忙把手一缩,同时就见唐安琪顺着那一马鞭的力道直扑下去,竟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戴黎民眼看他滚到马下,连忙一扯缰绳,生怕他被马踩。哪知唐安琪颇为伶俐,落地之后一翻身爬起来,也不上马,撒腿向前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宝山,有诈!”
这一切似乎全都发生在几秒钟之内,戴黎民见势不妙,索性拔出手枪向天扣动扳机。啪啪几声枪响过后,整条大街立时大乱。戴黎民拍马向前,想要先把唐安琪逮住,免得他受流弹误伤。哪知正在此刻,忽然有人斜刺里策马冲出,单手抬起冲锋枪,对着戴黎民方向就是一梭子,随即深深弯腰,一把将唐安琪扯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戴黎民躲在人后看得清楚,只见这人正是孙宝山。孙宝山一手拎枪,一手从腰间抽出一枚手榴弹,咬下引信之后向前一掷,偏偏扔的很近,正好落在对方马前。戴黎民见状,连忙打马后退,前方队伍立时乱成一团。而孙宝山趁着这个机会,一抖缰绳调头便跑。唐安琪回头望去,正是赶上一声爆炸。在铺天盖地的枪声与硝烟中,他大声喊道:“宝山,回家,去救师爷!”
孙宝山俯□去,把唐安琪也用力摁趴下了:“吵你妈的吵,我知道!”
一粒子弹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去,战马跑的腾云驾雾,他们也在前方路口拐了弯。
大炮开兮
孙宝山一边策马飞奔,一边沿途向天鸣枪。纷乱中唐安琪的卫队从后方追了上来,孙宝山飞快的回头扫了一眼,然后单手把马缰往腕子上一缠,一边疾驰一边给冲锋枪换了弹匣。
“你有枪吗?”他俯身大声询问唐安琪。
唐安琪侧过脸来,在后方隐隐传来的爆炸声中吼出回答:“没有!”
孙宝山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枪掖到他怀里:“拿好!”
这是把大肚匣子,大而沉重。唐安琪紧紧攥住了,还是趴在马背上不敢抬头。
孙宝山的马好,驮着两个人照样跑的四蹄生风。后方卫队彻底赶了上来,开始举枪向前射击。孙宝山眼看这个追法太落下风,干脆一扯马缰调转方向,带人穿胡同抄近路,在距离虞宅半里地远的大街上拦住了何旅士兵。拎起唐安琪推下马去,孙宝山像个发了疯的二愣子,端起冲锋枪就开始扫射。唐安琪踉跄落地,头也不回的迈步就跑,后方有人跟上了他,正是灰头土脸的小毛子。
气喘吁吁的冲进胡同撞开院门,唐安琪迎面一把抓住了虞太太:“嫂子,城里开仗了,家里危险,咱们快走!”
虞太太吓的目瞪口呆,一时怔在了当地。而唐安琪无暇细说,跑进东厢房翻出衣裳,掀开被子拉起虞师爷就要给他穿,小毛子也上来帮忙。虞师爷睁着眼睛说不出话,面无血色的只是喘息。唐安琪急的快要哭出来,两只手哆嗦着给他系纽扣。小毛子没找到洋纱袜子,直接把鞋套在了虞师爷的赤脚上。
唐安琪正要再用大氅把虞师爷裹起来,不料虞师爷忽然提起一口气,就像憋住了似的,一张脸越来越红。唐安琪连忙狠拍他的胸膛:“师爷,师爷,你怎么了?”
虞师爷“吭”的咳出一声,这回气息畅通了,哑着嗓子硬挤出声音:“去火车站……他们拦不住火车……你也走,一起走……”
唐安琪早没了主意,这时答应一声,自己就要去背虞师爷。他向来养尊处优,从来是半分力气都不出的,然而这时人急了眼,竟然背起虞师爷就能走,丝毫不觉沉重。小毛子见他光顾着用手从后托起虞师爷的双腿,把那只大肚匣子丢在了地上,这时便灵机一动,扭头出门冲进西厢房,把唐安琪那把小枪翻出来带了过去。
把小枪塞进唐安琪的军装口袋里,他捡起那把大肚匣子拎着,这就要护着虞宅众人出门。虞太太还站在院子里发呆,这时忽然醒悟了,也来不及多收拾,一手扯了彩霞,跟着众人忙往外走。虞宅门口的两名士兵把子弹都上了膛,正是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索性随上旅长,懵里懵懂的向前小跑。
唐安琪不敢往孙宝山那边去,只能走相反方向出胡同。未等他跑出多远,忽有一队吴团士兵冲了过来,领头之人正是吴耀祖的亲信副官。那副官见自己来得正好,连忙翻身下马,高声说道:“旅座别慌,我们团座派我们来保护虞宅!”
唐安琪一听这话,不由得停了脚步;然而虞师爷的头歪着枕在他的肩上,气息奄奄的轻声说道:“走,走!”
唐安琪把虞师爷向上又托了托,然后说道:“这里不够安全,你快送我们往火车站走!”
那副官一听,也没意见,当场命人让出战马。唐安琪和虞师爷共骑一匹,小毛子带着虞太太共骑一匹,彩霞家在乡下,在城里无处投奔,这时就和士兵共骑一匹。唐安琪率先一抖缰绳调转方向。单手搂住前方虞师爷的腰,他领头催马向前。
正在此时,不远处忽然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不是手榴弹爆炸,倒像是炮弹开花,正是炸在了民居里面。唐安琪匆匆瞥了一眼,随即抬手捂住虞师爷的脑袋。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他在劈面而来的寒风中风干了惊惶的眼泪。
长安县城分成了南北两部分,北边战事激烈,孙团已经全员上阵开始火拼;南边尚算太平,吴团也开始派兵向北支援,并且在高地上架了掷弹筒和几门山炮。吴耀祖知道自己可以和唐安琪这种长官友好相处,但绝不可能与戴黎民和平共存。如果孙宝山真的无用,那他会占住南城,自行割据。而为了胜利,必要时他会采取焦土政策,把孙团和何旅、以及北边百姓,全部轰成齑粉。
这时,唐安琪等人已经抵达了火车站。
长安县作为一处中等规模的交通枢纽,是时常会有火车经过的。不过经过归经过,却是未必都停。唐安琪背着虞师爷冲上月台,身边跟着车站站长。
“三分钟后……”站长看着怀表说道:“会有一趟专列经过。”
唐安琪汗流浃背的问他:“谁的专列?”
站长思索着答道:“好像是金专员,从西安到北平去。可是也不能停啊。”
唐安琪回头环顾了身边几名士兵,然后说道:“等一会儿专列过来了,它停,我们就坐火车;它不停,我们就扒火车;反正务必尽快离开这里,听见没有?”
众人一起答应。
唐安琪又望向虞太太:“嫂子,别怕。”
虞太太都要怕死了,可是不敢表现出来。彩霞哭出声音,表示不想走,要留下;唐安琪一听这话,正是求之不得,当众让她立刻滚蛋。
三分钟后,火车果然来了。
唐安琪提前脱下大氅,又解□上的武装带,把虞师爷牢牢捆在了自己身上。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是觉不出累来。虞师爷一阵一阵的发昏,脚上一只鞋掉了,谁也没有留意到。虞太太胖,又是个小脚,所以小毛子带着她,小毛子灵活。
专列不长,开的也不算快,车窗全都垂着窗帘。唐安琪虽然淘气,可是还没有过扒火车的经历,倒是小毛子更聪明,带着一名守门卫兵夹住虞太太,看准时机大叫一声“跳”,结果两人带着虞太太一跳,竟然就当真跳到了两节车厢的连接处。
唐安琪长了见识,效仿着也是一跳。跳完之后大叫一声,瞬间头发汗毛就全立起来了——他差点落脚不稳,摔到火车轮子下面去。
火车车窗开了,粉红色的窗帘随风扬出一角。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伸出脑袋,莫名其妙的左右看了一番,嘴里咕哝道:“什么声音?”
唐安琪双手抓着,双脚勾着,壁虎一样贴在车尾,一声没敢发出。
等到那个脑袋缩回去了,车窗也关上了。他带着虞师爷那一百多斤分量,千辛万苦的横向移动抓住梯子,一路向上爬到车顶。
手脚伸开贴在冰凉的车顶铁皮上,他压抑着喘息,一颗心在腔子里咚咚的大跳,冷也不知道了,累也不知道了。
金专员的专列经过车站不久,长安县便变成了一片火海。
守在南边城外的侯部独立团见长安县内一片大乱,便要趁机进攻,分一杯羹。吴耀祖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时就把储存已久的弹药尽数搬运出来,直接反攻。
吴耀祖这个人只讲道理,不讲人命。此刻大炮开兮轰他娘,他除了吴团不打,除此之外不分敌我,一概格杀。孙团正在和何旅进行巷战,忽然炮弹从天而降,糊里糊涂的被炸死了许多。
戴黎民知难,但是不退,因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他的队伍已经杀到了长安县中心,这时撤兵,真亏死了!
惊弓之鸟
专列就是专列,一路不停,其余火车都得给它让路。唐安琪摆成“大”字形趴在车顶上,很快就冻麻木了手脚头脸。忽然来了大转弯,他闭上眼睛浑身使劲,能抓的能勾的全部利用上,连肚皮那里都成了吸盘。
虞师爷没声了,冰凉的面颊贴了唐安琪的脸。唐安琪抬起头向前望去,就见前方隐隐又有了车站影子。小车站,月台下面荒草丛生,不过也有几个人影在晃,不知是车站工人还是旅客。
火车稳稳驶近车站,唐安琪这回看清楚了站牌子——文县,陈盖世的老家!
唐安琪骤然来了精神,仰起脸高声喊道:“小毛子,预备跳车!”
小毛子护着虞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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