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人只是从六品上的大理寺丞,特派到幽州的天使,巡狱录囚。只要没有人蒙冤就行了。”春荼蘼又提醒了一句,“若是赃物找不到,虽然结案得不完美。但有道是水满则益,月满则亏,面面俱到未必是好。到时候,谁丢的东西让谁着急去就是了。”
康正源和韩无畏顿时就明白了。
他们都出生在皇族,亲戚也都是是极其强大的望族门阀,所以,他们从小就处于权利的漩涡中心。看得比常人多,见识自然不凡。只是这两人的骨子里都很傲性,遇到难事不愿意后退一步,反而往前顶,恨不能做到尽善尽美。所以一叶障目。此时春荼蘼一语惊醒梦中人,霎时就有了计较。
对于韩无畏来说,他是罗大都督的下级,又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子,还是未来大都督的内定人选。派他来范阳当折冲都尉,即有熟悉北部兵务的意思,也有掣肘牵制的意思。毕竟,幽州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是抵御北部各蛮族的重要防线。而幽州大都督的权利又太大。必须由皇上绝对信任的人担当。
而这次的事,他是必密报于皇上的,但与其如此,让罗大都督继续上窜下跳,不是更有说服力吗?皇上的眼睛可亮着呢。况且,罗大都督的东西找不回来。必不会罢手,行事之间也必然会露出更多的马脚。若罗大都督有什么隐晦而不能示人的心思,借着乱劲儿,他更好调查。
对于康正源来说,他是被皇上当大唐的未来栋梁培养的,和韩无畏并称长安双骏。不过他毕竟才及弱冠之年,这次出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把幽城的刑狱之事都梳理了一遍,不敢说绝无遗漏,至少刑治清明,乾坤朗郎,还得了把万民伞,以皇上赏罚分明的行事风格来说,要赏他什么呢?可以他的年纪来说,官位已经更高,爵位更是将来跑不掉的,皇恩过重也未必是好事。
但,如果幽州城这个案子破不了,只保证不让人蒙冤,那他前面的功劳就都失了色,算是没有顺利完成皇上的嘱托吧。当然,真正情形如何,皇上心里有数,表面上不赏不罚,甚至斥责几句才好。将来皇上要对罗大都督有什么举措,也正好拿他当个台阶。
两人想通了这一点,神情就都放松了下来。康正源说笑说,“身在局中,是我们太着相了。”
“你们是太着急了。”春荼蘼耸耸肩道,“我刚还和韩大人说,天下那么大,那么复杂,有很多事是掰扯不清的。既然如此,干脆晾在那儿就是。”
“对,幽州悬案哪。”康正源露出自嘲的笑容,但眼神却是轻松快乐的,“说不定我能千古留名呢,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遗臭才能万年哪。”韩无畏哈的一笑,又道,“快过年了,你干脆明天就重审金一,定了案赶紧跟我回范阳,离开这是非之地。反正你年前也赶不回长安,天气又冷,不如开了春再回。”
“明天不行。”康正源看了眼春荼蘼,“我虽然要重审,但必须有人替金一说话,只怕还要麻烦荼蘼。”
春荼蘼倒没推辞,心中虽然叹息了声,但却直接点了点头道,“那不如再拖两天,我得仔细研究下卷宗,还要找几个人,私下调查一下。韩大人,借几个手下用用成吗?”
康正源的人,只怕会被罗大都督注意。韩无畏虽然只是折冲都尉,府内卫士又大都留在范阳,但他是龙子龙孙,身边得用且不显身的人多了去了。
“好,待会儿就叫他们过来。”韩无畏即刻就答应。
康正源瞄了自个儿的表兄一眼,要知道那些暗卫,非特别信任的亲近人,他是从来不在表面上说起的,更不用说借来用用了。表兄对荼蘼,态度越来越不同了。
而春荼蘼和韩无畏都没注意到康正源的心思,各自忙去了。过了一个时辰不到,春荼蘼就在悄悄见了几名暗卫,给他们指明了调查方向后,就回屋埋头研究案卷。做堂审准备。
春大山和过儿见她忙起来,都知趣的不吭声,也不吵她,只帮她把后勤工作都准备好。好在。晚上再没有人跑来暗杀她,也不知是发现她根本没有被杀的价值,还是外面的护卫保护得太严密了。春大山晚上也不肯睡下。一直守在门口。若有人敢伤害他女儿,他非跟对方打个鱼死网破不可。
春荼蘼看在眼里,心疼不已,暗想为了自家老爹,她也得快点结束这个案子,回范阳去。
腊月二十这天,幽州城盗窃案终于重审了。因为涉及到私人财产。罗大都督要求不公开审理。也就是说,不能让百姓前来看审。其实他的要求很无理,但康正源还是给了面子,另外也是不想让春荼蘼卷入太深。若没百姓围观,也少点人指指点点。
这个时代。对女性还是很有限制的。关键在于春荼蘼没有显赫的贵族出身,不然就算做出很出格的事,外界倒是宽容得多。甚至能成为标新立异、与众不同的代名词。
春荼蘼感激康正源的好意,却有些不以为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就类似于现代的饥饿销售,越是捂着盖着,民众的兴趣就越大,八卦就越狂热。这个案子那么轰动,现在又不让人知情。等着吧,指不定传出什么可笑又不符合逻辑,但却娱乐性十足的“事实”来。
不过,那与她无关,再怎么八卦,她也只是个超级大配角。活动布景板。真正的男一号是罗立大都督,男二号是神秘的盗贼,男三是可怜的金一。第四号,根本没有。
想到这儿,她的脑海里不知为什么冒出一双绿色的眼睛。她没有去打听城外的军营中有无军奴逃脱,也没去打听他的背景。萍水相逢,彼此照顾了对方一下,仅此而已。
幽州城的署衙门楼为听政楼,此时用作了公堂,面积不小,而且建筑风格比较北方化、军事化,大方而是硬气,使人一入其中,就感觉强烈的煞气扑面而来,不由得心惊胆颤。
最上首的公座,坐着身着官服的康正源。左侧偏座,则是罗大都督本人。右侧坐着的,是大都督府自带的典狱。韩无畏根本在堂上没位置,只是站在侧门处偷看。春大山和过儿,一脸担忧地战在他身旁。
堂下,三班衙役俱齐,被告金一和他的讼师春荼蘼,早就双双跪在那儿等候。
他令堂的,没有功名就要跪,为人代诉还要打板子。幸好,可以用赎铜折抵,不然她还没辩护,屁股就早开花了。而且这一次,她算是公派讼师,康正源早就说明,金一受刑太过,恐无法自行申辩,本着皇上提倡的德仁之念,为金一指定了讼师。
而且,这是第一次,春荼蘼表明身份是讼师。前两次,一次是孝女代父申冤,一次是朋友间的帮忙。到底,方娘子是春家的租客来着。
惊堂木轻轻拍案,因为大堂上人少,气氛又肃穆,所以发出的声音清晰无比,还略有回声。
“堂下何人?”康正源按照程序问。
春荼蘼上前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民女春荼蘼,代金一为诉。”就算大唐民风开放,女子有名子的也算少见,大多叫什么什么娘,看在家庭中的排行了。只有贵族,或者特别讲究的耕读人家,才给女儿起名。
而罗大都督,是见过春荼蘼的,此时不禁眯起了眼睛。跟那天扮演慈祥的叔叔不同,今天他的目光中仿佛掠过一条冰线,能杀人于无形般。
第七十八章谁敢比他惨
只是,看到春荼蘼,他暗暗有些心惊。有时候,他在听政楼议事,连手下的官员都会有些紧张,怎么这个小小女子却神情坦然?
只见,她穿着蟹壳青色的圆领窄袖胡服,式样和衣料都很是普通,还有点长了,腰带也只松松拢住,却更显弱质纤纤,满头乌发整齐地向上梳起,被黑色幞头罩住,皮肤白皙,明眸皓齿。明明是娇美的模样,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不怕捅破天的气势和面对千军万马的沉着镇定。这春氏女果然有点门道,怪不得连那长安双骏也与她来往密切,连自己的女儿都看不入眼了。
他不知道,春荼蘼是越到这种地方越来精神儿。若放在别处,说不定就笨拙得很,别看两世为人,年纪不小,却和一般幼稚单纯的小姑娘区别不大。如果真把她是扔到战场上,第一时间晕菜也是可能的。这就叫: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所诉何事?”康正源再问,“春氏女,起来回话。”
春荼蘼从容站起,朗声道,“所诉者有二。”说完,看了身边一眼。
今天的金一比那天更惨,或许因为是白天,看得更清楚所致。怎么说呢,反正看不出本来面目。但他听到春荼蘼的话,肿成细缝的眼睛看到春荼蘼的目光暗示,立即拼着剧痛,伏在地上,高呼,“学生冤枉!”他有秀才功名,所以自称学生。但因为被定罪。却还是需要跪的。而他目前的形象,类似于瘫,或者趴。
真是应了一句电影里的台词:谁敢比他惨!
“一诉,大都督府盗窃一案,金一无辜被牵连,蒙冤入狱,屈打成招。二诉,金一祖父的坟茔被掘,如今尸骨不知所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天理人伦乃我大唐立身根本,可今日却被双双破坏,其悲其痛,加诸金一一人之身,还请大人明鉴,还堂下金一公道。”春荼蘼口齿清晰,声音清亮。可神情上却不激动,给人非常正义的感觉。而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桩桩件件都直指罗大都督。
是啊,她这样犀利,很是得罪人,可是她有职业操守。既然站在了公堂上,一切就为了案子和当事人服务。若怕。她干脆就不会来。并不会觉得丢人。
至于到堂下怎么办?一码归一码,到时候再想办法应对就是。
罗大都督到底城府深,心中虽恼,但面儿上半点不显,只对着站在堂下的一个刀笔小吏使了个眼色。早知道康正源会为金一找讼师,所以他也备下了熟悉刑司之人。
那刀笔吏姓田,人称老田,约摸四十来岁年纪。长得倒还不错,但不知是不是刀笔吏当太久了,看起来颇为严厉,很不好说话的样子。
看到罗大都督的暗示,他连忙上前,对堂上施了一礼道,“康大人,此名女子所辩者,甚为荒唐,算得上是信口雌黄。堂上用刑,那是律法允许。至于说金有德的坟地被挖,是盗墓贼所为,与大都督府的盗窃案何干?”说着,轻蔑地看了春荼蘼一眼,又对康正源道,“我还有几句话要问问那大胆的民女,请大人答应。”
“哦?”康正源一挑眉。
然而他还没答应,那老田就已经急不可耐地道,“身为女子,抛头露面,可还有体统?即无体统,还谈什么大唐的立身根本?”他说得义正词严,唾沫星子乱飞。
春荼蘼一点不生气,因为她既选了这条前人没走过的路,在大唐当个讼师,还是女的,就有准备面对礼教的压迫和别人的轻视,甚至敌视,因而只笑了笑道,“田先生,既然您提起大唐律,岂不知律法并没有禁止女子代讼,又怎么没有立身根本了?难道说,你对皇上颁布的法典不满吗?还是你认为,你比皇上还高明?皇上没说不许,到你这儿就不许了?”老田是刀笔吏,不是官,所以尊称一声先生。
“你!咬文嚼字,小儿之戏。”老田哼了声,却不敢正面回话。
“律法,就是要抠字眼儿的。”春荼蘼又驳了回去,神色端正,“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先生若没有这种严格严肃的精神,还是不要再上公堂,免得误人误己。再者,我上堂不是与人做口舌之争,而是讲事实,摆道理,适用律法,申诉平冤。敢问先生,你上来就针对我,可是对律法应有的态度?”
老田听说过春荼蘼的事,但第一次直面体会到她的伶牙俐齿,不禁着恼。但他也算是冷静的,并没有暴躁,而是嗤笑道,“说到律法,你敢来上堂,可知诸为人作辞牒,加增其状,不如所告者,笞五十。若加增罪重,减诬告一等。”意思是:给别人写状子,不按实际随意增加状况的,打五十板子。如果增加的状况致使对方罪状加重的,按照诬告罪减一等处置。
老田是警告她,金一的反诉这么狠,但若最后罗大都督无事,她自己会倒霉的。总体上来说,这也算恐吓了。
“多谢田先生提醒,只是民女虽然无权无势,却明白以事实为依据,以律法为准绳,断不会冤枉别人,也不会让别人冤枉。”春荼蘼不卑不亢。
康正源忍不住翘翘嘴角。这句话,是他第二回听了,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有理又贴切。
“堂下金一。”他缓缓开口,努力表现出不偏不倚的样子,“你要反诉?”
“是。”金一大约嘴里有伤,口齿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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