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含玉一愣,没料到她这么单刀直入。但她到底被教养得很好,为人处事圆滑熟练,立即也换成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略沉吟了一下便道,“春六妹妹,我是想委托你一件事。委托……你们状师是这么说的吧?”
春荼蘼眯了眯眼睛,“委托?是这么说,这词还是我发明的。不过杜三姐姐不要开玩笑好吗?委托,可是一件很严肃的事。”
不得不说,杜含玉约她过来,她事先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示好、暗讽、捉弄、弄蛇吓她,或者真或者假的要交朋友,但绝没想到是“公事”。乍一听这话,她就觉得是阴谋。
难道,是她多疑的性格使然?
“春六妹妹,我这么失礼,偷偷约妹妹出来,绝不是要开玩笑的。”杜含玉露出忐忑的神情。很显然,挣扎的眼神也不是纯装出来的。
“姐姐不会是得知我来青龙寺,特意约在这边吧?”嘴里姐姐妹妹的说着亲热,暗地里互相戒备提防,甚至还互掐。大家闺秀,果然无聊得很哪。
“这事,我不好直接上安国公府的门。”杜含玉这算是承认了。
哦……是一件秘密的事,不能让奉国公府知道的,也就是拿不上台面的事。而且,是不能动用她本身力量的事。春荼蘼敏感地想着。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却绝不能由自己说破。虽然吧,她好奇死了。
“但不知姐姐有什么事能委托我?我做的事,都是要上公堂的,杜三姐姐养在深闺,出身高贵,即使有什么事,奉国公府自会解决,还用得着自己找人不成?”她歪着头,一派“天真”。
杜含玉当然不会以为她真的这么幼稚,当下正色道,“妹妹给人打官司的事,我是听过不少了。其中精彩之处,真是连刑部或者大理寺的官员也难出其右。”
“接受委托要收银子的,收费还很高。实际上,和我谈生意上的事,连说话也按时辰收咨费银子,三姐姐就算夸我,也不能免账,行规不能破。”春荼蘼打断杜含玉,伸手抚竹,似是开了句玩笑,但其中的意思明确:有话快说,别绕弯子。
望着春荼蘼扶在翠竹上的手,绿透与白嫩、竹瘦而掌润,算不得纤纤玉手,却令那竹子都染上生命力似的,奇异的好看,令杜含玉忍不住一阵妒忌,别过眼去道,“六妹妹,我真有事要求你帮忙。当然,银子不会短了你的。方才所说,并不是吹捧妹妹,我是想说……正如妹妹那日在大兴苑林所言,你通过打官司,还了很多人清白。但我想,若要赢了官司,妹妹事先会做很多调查不是吗?”
春荼蘼认真点头,心中警铃大作。难道。杜含玉是要调查什么事,才委托上她?
“可见,妹妹的调查能力比官府还要厉害。”杜含玉又说。
“那可不敢当。”春荼蘼把姿态放低了些,免得被捧高了,后面下不来,或者摔下来,“不过是我运气好,加之注意细节罢了。”
“那就很了不起了。”杜含玉仰头。望着细竹的顶端,似是叹了口气,“我正想让妹妹帮助调查一个人。”
“杜三姐姐!这个委托,怕我不能接受!”春荼蘼再次打断杜含玉,非常及时。
杜含玉不是普通客户,她找上自己,显得那么刻意又……急切,当然要阻止和拒绝,谁知道是什么豪门秘密或者皇室丑闻?谁知道她要调查的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人。
若是别人就罢了,杜家和白家面和心不和。杜含玉之前对她也没有过友好的表示,反而是杜含烟陷害过她。而杜含玉本身在拜见皇后时还给她垫过牙,她当然不会信任杜家的姐妹。所以,她才不会接受这个委托,绝不让杜含玉把她拴在一条绳上。
“六妹妹,你都不听听是什么事吗?”见春荼蘼不客气地要离开,杜含玉忙道。
“三姐姐,你怎么就相信我会保守你的秘密呢?”见杜含玉又露出迫切的神色。春荼蘼纳闷异常,“三姐姐瞒着人把我约到这里,只怕这件事见不得光吧?若我办不到。还把这件事说出去呢?”语气间,也不怎么客气了。
杜含玉略低下头,脸上竟有红晕。
妈啊,她不是要我调查她的心上人吧?她这是看上康正源啊,还是韩无畏?知道她跟这两个人关系友好,所以曲线救国?
“六妹妹,我既然求到你头上,自然是充分了解过你以往的行事风格。”杜含玉正了正神色道,“我听说,你还经常说一句话,叫做职业道德。你接受了委托,从不泄露委托人的只字片语。我相信委托六妹妹做事,六妹妹就算做不到,也不会泄露我的……秘密。”最后的两个字,说得异常艰涩。
“倒不知道三姐姐是真了解我的。”春荼蘼慢慢的道,这句却是由衷。而为杜含玉信任她的行事风格,她的态度软和了些,“但我还是要说声抱歉,我不打算接受委托。”
“为什么?”
“也不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春荼蘼尽量婉转些,“我才入安国公府,祖父暂时不许我多事。”对不起了白相,借您当挡箭牌用用。正好,自从影子那件事后,再没接过案子。
杜含玉抿紧了唇,大约没想到春荼蘼虽然没呛声,却着实拒绝了,而且似乎没留余地。
又见春荼蘼略施一礼,往竹林之外走去,一咬牙,扬声道,“我是请你帮我调查一下,那天在街上遇到的胡人的事。就是长得很丑,被人追打的那个。”
春荼蘼停下脚步,胸中的怒火噌一下冒出来。
她停住脚步,半侧过头冷笑,脊背挺得直直的,“三姐姐,你这是打算强买强卖?可我就算听了这话,却还是不会接受委托。反正三姐姐也知道,我信誉良好,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不是吗?若三姐姐不信任,想要强力让我闭嘴,我安国公府也不是吃素的!”白相老大人,对不起,还得借您的势。
第五十九章她还没看过呢!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调查那个人?”杜含玉上前两步,补充道。
“三姐姐,你的想法与我无关。”春荼蘼态度强硬,脚步却慢下来。
事关夜叉!
杜三为什么对夜叉那么感兴趣,若说是淑女之思,显然理由太过牵强。且不说夜叉露出的形貌那样丑陋,光身份地位就天差地远,杜家嫡女,尤其杜三表面温柔,骨子里却傲慢的,怎么会看上一个胡人铁匠。还是个哑巴!
可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出还有其他理由,因为夜叉行事谨慎,是不会让外人探知到秘密的。何况,杜含玉才见过夜叉不久。
难道,杜三真的是个变态?!
“我要调查他,是因为很他可能是我的救命恩人。”杜含玉一开口,春荼蘼就像被雷击了似的,钉在当地。幸好,她背对着杜含玉,复杂的眼神不会被看到。
原来有这个渊源!原来夜叉也救过姓杜的!原来她不是被夜叉唯一舍命的人!
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心酸,甚至还有些不讲理的被背叛感,好像夜叉就只能救她似的,反正各种伤心。只是当她深吸口气,转过身来时,面色已经平静如常,只是缩在袖子里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都掐入了手心中。
疼就对了,证明她不是做梦!
“三姐姐,你厉害,真是引起了我的好奇。”她忽尔笑笑,“你是奉国公的掌上明珠,听说老国公对姐姐更是格外看中,出门在外,不说奴婢成群,自然也是前呼后拥,怎么会遇险?又怎么会轮到一个胡人铁匠相救?这不是编笑话骗我吗?敢情,姐姐觉得我是个没见识的,特别好糊弄?”她故意说得隐含怒意好像被冒犯,因为这样,不用自己开口询问,对方就会因为要证明不是侮辱她而说出她感兴趣的事实这也是一种谈话技巧。
“不是。”杜含玉果然上钩,有些急切地道,“你可知道五年前的朱礼谋反案?虽然那时你不在长安,但这种大案,除非特别偏远的地方,全大唐都惊动了。”
春荼蘼摇摇头。
五年前,这具身子才十一岁重要的是她还没有穿越重生呢,哪会记得那时的案子?看来闲来无事,应该翻翻之前惊天大案的卷宗才行。
“也怪不得你,那时你还小,我也才十二岁。”杜含玉把话又拉回来道,“那件案子,由当时的刑部尚书许文冲许大人主审。”
“和三姐姐有什么关系?”春荼蘼问。
杜含玉摇摇头,“和我无关和我们奉国公府也无关。只是在谋反案审理期间,我随母亲回洛阳娘家,探望病重的外祖父。因我母亲晕船得厉害就走的陆路。在一处山弯,可巧遇到许大人。他似是到某处亲自取证,并没有跟我们细说,两相见面,不过打个招呼。哪料到,就在这时出了强盗。”说到这儿,杜含玉身躯颤抖,脸色也白了,显然经过了五年,还心有余悸。
“是刺客吧?”春荼蘼敏锐地道。
“你怎么知道?”杜含玉问目光闪烁,好像怀疑春荼蘼对此事装作不知。
春荼蘼对此嗤之以鼻,但好歹还给对方留点脸,没有表现出来,只耸肩道,“没什么难推测的。第一我虽然没听过什么‘朱礼谋反案’,但却知道现任刑部尚书姓宇文,前任是因公殉职。第二,姐姐既然特意提起此事,又如此害怕,显然是目睹了许文冲的死亡。第三,刑部尚书亲自取证,自然是秘密的大事,身边必会有不少兵丁护送,一般强盗若出手,岂不是以卵击石?再说,他们哪有胆子公开杀死刑部尚书这样主管刑狱的大官,岂不是自己找死?再嚣张狂妄也不会这样吧?第五,姐姐既然是随国公夫人出行,必然是在白天行走,这就证明行刺事件是光天化日之下。第六,若说他们只是一群误打误撞的强盗……以那种智力,连打劫的人都搞不清楚,许大人就不会死了。再联系到命案发生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死的又是主审官,所以很简单,是刺客行刺。”是与案件有相关的人,花大价钱,请了绝顶高级的刺客组织行事。那个人,说不定就是幕后人。而如今不了了之,显然真凶仍然逍遥。
但是,这种结论性的想法,她没说出来。
“妹妹果然聪明,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妹妹就看出这许多端倪出来。”杜含玉赞扬,有讨好之意。
可惜春荼蘼不上她当,只淡淡的道,“明摆着的事儿,姐姐静心想想,也会明白的。”
她只是好奇,杜三怎么活下来的?难道……后面就发生了英雄救美的事?五年前,夜叉也才是十七、八岁的英俊少年吧?难道许尚书被杀案,是他做的?
她不怪夜叉,那时候他还没有摆脱萨满的控制,只是可怜的杀人机器而已。
“事后证明,确实是刺客。”杜含玉接着说,又闭了闭眼睛,“那样的场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简直就是地狱修罗场。到处是血,到处是死人,对方只有不超过二十个人,却把许大人的三百卫士全杀掉了。有我们国公府帮忙的府卫……都死了。”杜含玉说到这儿,手抚着胸口,好像呼吸不畅似的。
春荼蘼也不催促,过了片刻才听她继续说到,“当时的场面很乱,非常乱,仆人丫鬟们四处乱窜,各自逃命,哪里还顾得上我们母女?哼,所谓忠仆,这时候是没有的。倒霉的是,我们的马惊了,横冲直撞。好不容易我拖着母亲跳下马车,她还吓晕了。我正要背着她跑走,突然一个刺客冲过来要杀人灭口!”
情不自禁的,春荼蘼啊了声,因为这是夜叉出场的关键处。她这个反应是为了那个神秘的男人,可正合了杜含玉的意思,仿佛是春荼蘼也沉浸在那恐怖一幕中似的,完全没引起怀疑。
“这时,一个游侠儿出现,架开了刺客的刀。”杜含玉露出微笑,一脸梦幻般的带着甜美回忆的模样。
看这含羞带怯,明明就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态度。一个英雄少年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女心里扎下了根儿!十二岁!她前世十二岁时正在小升初,连男女意识还没有,现代人在感情开发上,真是被古代人甩出几条街不止。
可她感兴趣的不是这个,而是……
“诶?是游侠儿,不是刺客吗?确定?”春荼蘼问,人也怔住。
这出场方式不像夜叉啊。他从来都是黑暗系的,杀手不正合他的身份吗?怎么他还行侠仗义过?难道是青葱少年岁月……
“确定。”杜含玉认真点头,带着一种坚贞,“刺客都是黑衣,黑布蒙面,乌鸦一般。可他穿着雪白的胡服,散着头发,没有蒙面。”
“那你应该看到他的相貌,认识他,又为什么要我调查那个胡人?”春荼蘼心中哀号。
不蒙面,不穿杀手制服,也可能是杀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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