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只略歪过头,虽然没有回笑,但神情却愉快地反问。“我应该很惊慌吗?”
帅大叔一愣,随即就点头道,“也是啊,既然有坦荡的胸襟,有站在公堂上仗义执言的勇气。何必会因为与陌生男子同坐而局促?你,很不错。嗯,真的很不错。”他说话的样子,好像是长辈或者上级在夸奖晚辈和下级,完全没有违和感。奇怪的是,春荼蘼这样多疑而挑剔的性子,也没有半点别扭。
“为什么要做状师呢?名声很不好哪。”帅大叔又说,听他的语气,似乎并不是无意间走到河边闲聊。倒像是故意找来,想和她谈谈。
至于什么原因,也许只是好奇。但莫名其妙的,春荼蘼对他有一种信任感,不是亲人之间那种无条件、无选择的信任,而是一种觉得他不会伤害她。刺探她,只是陌生人萍水相逢,互相倾吐一下心声,之后各归各路的信任。
说白了,就是说话不用负责,事后不用承认,甚至彼此再也不会见到。所以,可以说真话。
“大叔不觉得律法是很有意思的吗?”春荼蘼再度反问。
“人都说律法枯燥。”帅大叔的唇边似是挂上一丝苦笑。
“那是不知道律法之美呀。”春荼蘼深吸了口河边湿润舒服的空气,“大叔不觉得,人生在世,到处都是战场吗?而律法之于皇上与囚徒、百官与万民,就像手中的武器,可以保护尊严不被侵犯,生命和财产安全不被剥夺,即使是在最恶劣和严酷的环境中也不被欺凌。就像将士或者剑客之于手中的刀剑,是身体的一部分,能不喜爱和看重吗?上阵者常说,刀在人在。其实我倒觉得,律法在则世道在。”
“律法在,则世道在……这种说法倒新鲜。”帅大叔沉吟了片刻,又挑了挑长眉,露出很意外的神色,“这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还是师从何人?”
“律法自在人心。”春荼蘼来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只不过当今圣上英明,把人生百态纪录成册,整理成条文,用以规范人们的行为而已。”
“大唐律,很好吗?”
“律法是保护弱者的。”春荼蘼情不自禁的表达了现代法学的观点,“若做到,自然是很好的律法。如果一个国家能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那一定会迎来更强盛的太平之世。”好吧,这是中国法律的原则依据。
“想不到,一个小姑娘还能胸怀天下与国事。”帅大叔又挑了挑眉。
春荼蘼这才发现,他脸上最漂亮的地方就是那双长眉,毛茸茸的,浓淡相宜,眉形好,斜飞入鬓,隐含英武之气,而且非常可爱。
“我不懂国事,我只爱律法。”春荼蘼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如果连皇上都依法办事,不使用个人意志,咱大唐,一定会成为万国朝邦的强盛帝国。”
第八十二章参见皇上
帅大叔看着春荼蘼,沉吟了一下才似是感叹地道,“也只有我大唐,才会有你这样的女子。”
“我当这是夸奖喽。”春荼蘼笑道,在这位帅大叔面前很是放松。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居然很投机,时间就显得过得飞快。眼见天近黄昏,都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尤其对春荼蘼来说,自穿越以来,虽然得到难得的亲情,身边也有几个好友,还有一个神秘的、对她似乎很爱护的夜叉,但从来没有人于律法之上,与她能如此坦率又深入的交流过,就算和身负大理寺官职的康正源也不能。
帅大叔学识渊博,尤其法律意识,是古人极其缺乏的,算得上超前,与她谈论起来,毫无涩滞,令春荼蘼大生知己之感。虽然两人的年龄和地位貌似差距很大,阅历也大不相同。春荼蘼甚至觉得,帅大叔说不定是刑律方面的官员,甚至站在更高的位置,所以目光长远,把律法和国事也巧妙的结合起来,说得头头是道,春荼蘼听得津津有味。
此人,不是大官,就是大才。她断定。
“我听说过一件糊涂官司,到最后也没审清楚。”帅大叔望着渐斜的夕阳,低下头来问春荼蘼,“天色晚了,只怕小友要回家,不如把你对此事的见解,当成最后的告别之词。”
“请讲。”春荼蘼有些好奇。
“其实只是欠银官司罢了。”帅大叔坐正身子,从春荼蘼的角度只看得到他的侧脸,似被夕阳拢上淡淡的金褐色光芒。美则美矣,但高贵,却又虚无,特别不真实。
“甲欠了乙的银子。到期连本带息还了回去。但乙却声称并没有收到。于是甲找来了丙作证,说明某年某月某日,在丙的见证下已经还清。双方各执一词。且都没有更有力的语气,若你是状师,要怎么打这场官司?”
“那要看我是做哪一方的状师了。”春荼蘼想了想说。
“乙方。”帅大叔的目光中快速闪过一抹异色。
“那好办。”春荼蘼拍了拍落在衣服上的树叶和草絮,“我把甲和他的证人丙分开,然后挨个询问他们还银的细节。我说过,魔鬼藏身于细节之中。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只要查。就会有漏洞的。只不过,有时候犯罪分子做得太聪明,不容易找到。可那不意味着没有。”
“魔鬼藏身于细节之中……”帅大叔喃喃念着,若有所悟的样子。
春荼蘼点头,“对。也可以说,细节决定成败,永远不要小看最微不足道的证据。就本案来说,我会分别询问他们还银的时间、地点、银子的成色、还银的步骤、当时都说了什么、装银的袋子或者箱子是什么样子的,还有任何可能的细节。反复问,不断的问,交叉顺序问。你要知道,言语是最经不得推敲的,尤其是谎言。这种小案。细节就能决定成败。”
“细节吗?小案吗?”帅大叔的脸上闪过令人不明所以的神色,“若是当初认识你,就好了。”说完又笑,“你今年还没有及笈吧?当年我若认得你,你还是个几岁的小娃呢,就算是天上掌司律的仙女下凡。也未必有这么大的本事。事实上,你是我见过最为惠质兰心的女子,琴棋书画于人而言只是小道,你……”他忽然伸出手,轻拍了一下春荼蘼的头发。
这举止,对陌生人来说实在是太超过了。毕竟男女有别,一个三十多,一个十几岁,貌似年龄差了一倍,但毕竟是成年男人和就要成年的姑娘,这种略带亲昵的动作很不合适。只是他纯出自然,而春荼蘼平时再注意,偶尔也会忘记所谓规矩,两人就都没有尴尬。
“别为外人的非议和无理而退缩,你做的是大事,帮助人的大事。有时候,可能影响别人的一生,是很了不起的,全大唐的年轻姑娘都比不上。”帅大叔说得认真。
春荼蘼老大不客气的实受了,站起身,略施一礼道,“再度谢谢大叔夸奖。放心吧,我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呢,人生不过百年,何苦活在别人的想法中。我的目标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她说得俏皮,帅大叔被逗得爆发出一阵大笑。其实春荼蘼心里明白,她只是幸运,重生在了一个包容的时代。若穿越到一个程朱理学特别严苛的地方看看?她这样惊世骇俗,不把她浸猪笼,也得把她烧死,还得连累自家老爹和祖父。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来到这个异时空大唐,这个自由、强盛又充满活力的地方,她若不肆意一把人生,也对不起上天的安排啊。人哪,就得在什么地儿,做什么事。
虽然有些相见恨晚的知己感,春荼蘼却还是和帅大叔分手了,连姓名也没问。萍水相逢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何必拖拖拉拉、婆婆妈妈的磨叽?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潇洒人,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而她和帅大叔再谈得来,也不会不注意时间,让祖父和父亲着急。那两个血缘之亲,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
接下来的几天,她虽然偶尔回味这次畅快的思想交流,却再也没往河边去。她不像其他姑娘那样爱逛街,没案子的时候很是坐得住,在家里宅得也很哈皮,训练一下小凤,跟过儿研究开发一下美食,和祖父拔拔菜、对父亲撒撒娇,时间就很惬意地过去了。
因为待在家里,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等春大山的休假日,她感觉到了不同。因为春大山没有回来,据说军府有重要任务。
她感觉有些奇怪。
现今国无外忧,阿尔泰那边的突厥人内乱不断,根本掀不起大风浪。国内。除了淮南道今年有灾情,导致粮食欠收以外,算得上国泰民安。那么,还有什么事能令平时安稳驻扎的折冲府有重要任务?
难道。是有大人物出行?要知道洛阳乃是陪都,距离京都长安交通便利,水路通畅。数日可达。不用说京中的达官贵人、权臣将相,就连皇上、皇后等皇族中人,有时候也到洛阳住一段时间。若皇上来,还有随行百官,游玩、休假、处理政事都不耽误。洛阳西北角地势高,专建有皇城和宫城,规制与长安一样。只是规模小些罢了。
只是这都十月了,眼看要入冬,洛阳的景致已无绝美之处,大人物来这里干吗?春荼蘼腹诽不止,因为不管是谁。害得她家老爹这么辛苦,她都对其没有好印象。
好不容易,春大山得了半天假,大早上快马加鞭赶回来,交了俸禄银子给父亲,又跟女儿说了几句话,忽匆匆就要回去。
“不能吃了午饭再走吗?”春荼蘼依依不舍,扯着父亲的衣袖不放,“至少洗个澡。换件衣裳吧?”
“你也不早点叫人捎个信儿来,我好给你准备点东西。”春青阳也埋怨道。
祖孙两个看到春大山容颜憔悴,都心疼了。
“时间来不及,一来一回,路上用的时间不少。”春大山无奈地道,他何尝不想父亲。不想独生女儿呢?可是身为军人,服从命令是没有丝毫余地的。
“再说,军府里上至都尉大人,下至最小的士兵,都得守地待命,不只我辛苦。”春大山又解释道,“等再过一阵子就好了。我们都尉大人说了,那时每人轮休十天,回头我陪父亲和荼蘼到城外去玩玩,听说深秋和初冬的景致不错的。”
“到底是什么重大任务啊,连家里人也不能说吗?”春荼蘼拉住父亲的手臂,“好歹透露一点,不然祖父和我怎么会放心。家里也没有外人,顶多我发誓,什么也不往外说。”
春青阳点点头。
春大山犹豫片刻,低声道,“据说,皇上微服至洛阳。”
春氏祖孙都大为吃惊。春青阳略好些,春荼蘼立即就兴奋了。
微服私访诶,以前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现在知道真人版了。可惜,没能亲眼看到皇上长什么样子,是英明神武?还是酒色之徒?
“你这两天给我老实点。”春大山点了点女儿的额头,感觉比养个儿子还费心,“谁也不知道皇上去哪儿,万一冲撞了,那可是惹了麻烦。”
“皇上既然微服,我就算冲撞了,他也不能怪我。”春荼蘼反驳道,“不知者不怪,这可是民间古语。再者说了,他既然微服,怎么会惊动军府,结果闹到如临大敌呢?”
“皇上这回到民间游历,本是没想惊动旁人的。偏洛阳有几位致仕的老臣,见过皇上的面儿,巧合之下,认了出来。”春大山叹口气,“皇上的意思是,不要惊动太多人,但若不知道便罢了,既然得知,皇上的安全就得负责到底,所以军府和县衙都私下里戒备着。现在洛阳,知道皇上真身的不过十几户大族和权贵之家。我官职虽小,如今却正得都尉大人的用,所以知道这个秘密消息。”
春荼蘼就算是现代灵魂,到底是没见过所谓真龙天子的,被这个大八卦砸晕了,脑海里生出很多想象,等回过神儿来时,只看到春大山出门的背影。
另一边,祖父拿着个小包裹追出来,一劲儿喊着,“大山!大山带上这个。”是匆匆备下的几样吃食和换洗的中衣。
春荼蘼二话不说,抓起包裹就跑,追到大门外。
咦,奇怪。平时这个时候,荣业坊虽然清幽,也不会这么安静的。此时的坊间里道上,人烟稀少,只有一辆宽大朴素,但透着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当中。春大山站在马车边,一个男人正从车厢中探出身子。
“参见皇上。”春大山跪下了。
春荼蘼顿时石化。第二眼帅大叔是皇上?!
…
…
…
明天进入第三卷
关于第二眼帅大叔,大部分读者猜对了。猜是韩大叔的,也蛮有创意的想法。其实这个没有太大难度啦,所以不会有66我恼羞成怒的情况,更不会小看读者哦。呵呵。但大家猜到了这开头,可猜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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