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到底是对我下了十里杨花还是醉生梦死,或者是轮回不尽……还是你打算用捆仙绳?抑或是你想把我禁锢在某座山的山底?”我忍不住问了。
他没回答,呼吸却渐渐粗重。“你很想全体试验一遍看看是吧?”他轻笑两声,“鸾歌,我不知道你有这种兴趣呢。”
“不不不,当然没有!”我赶紧摆手。
毫无预兆的,他猛然加速,我差点就栽下来,赶紧扑抱住他的脖子。但他像是存心的,一下子猛煞车,一下子突然加速,我觉得我的肋骨和颊骨可能都撞出裂痕了。
……原来如此。他嫌下毒和禁锢都太没创意了,所以搞这招。
的确非常有效,我下地的时候吐了。头回知道被人背也可以严重晕车外带瘀青效果。
“……你气消了没有?”我吐得奄奄一息,蹲在路边问。
“没有。”他的声音绷得很紧,却按在我的头顶输入一股真气,那种强烈晕车的昏眩就渐渐消失了。“不过算了。”
算了?我狐疑的用袖子擦擦嘴,跟在已经往前走的无穷背后,彻底摸不着头绪,而且充满戒备。
但让我更糊涂的是,无穷真的就这样算了。
我猜是下山以后繁华红尘分掉他的注意力了,所以不再一门心思找我的碴。顶多很幼稚的伸腿想绊倒我──呼吸间伸了三次腿──但让他整那么久,早就可以面不改色的见招拆招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所有的武艺都是这样来的,想想就悲哀。偶遇强徒,无穷束手把我推出去,我才知道我也算高手了。慢得跟蜗牛一样也好意思出来打劫……什么世道。
让我瞠目结舌的是,我负责打趴人,无穷很利落的上前收割……讲白了,就是理直气壮的打劫强盗,只留一身衣服。金银不用提,连刀剑暗器蒙汗药都收归己有,动作之娴熟流畅,可见是捡骨高手。
不然就是让我辛苦的洗好大堆衣服,他才表演振衣涤尘──用真气弹开所有灰尘和油垢,大约属于离子高速震荡之类的干洗效果(?),这就是为什么修仙者不洗澡不洗衣服永远可以保持洁净的缘故。
但他到我辛苦的洗了一整个月的衣服才告诉我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虽然我尽力控制住所有表情,但还是忍不住抽搐了几下脸孔。他笑得可开心了。
不过这些微小的麻烦跟他以前华丽丽的大手笔报复,真是天差地远。我们这样串城过镇,像是旅行不像是来历练的。而无穷非常兴奋,跟他那两百五十年的修炼岁月真是毫不符合。
我以为活这么久也该见过许多世面。
“是他见过,不是我。”他回答的很干脆,“我从慧极到启蒙以后,三十年间都忙着收集天材地宝,开洞府炼丹。最熟的只有皇宫和洞府。”
“……你去皇宫干嘛?”我囧掉了。
“看书。”他泰然的回答,“花个一年学习破译,很快就懂了。毕竟启蒙是修真界的源头,文字是一脉相承的。乍来初到,想要用最快的时间融入,还是到藏书最富最广的帝王家。也没花多少时间,百道神识一览而过,很快。破译学习的时间反而比较多。”
虽然听得半懂半不懂,我还是很惊叹,“果然知识就是力量呀。”
他大概没听过这句话,居然出现赞赏之色,“说得好。果然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无穷领着我,一直都在城镇里混,最常去的都是银楼首饰铺、古玩,甚至还有当铺。他有个奇异的罗盘,据说是个淘宝用的小法宝,只有巴掌大。靠这小玩意儿,我们在很多怪异的地方淘出仙石、灵玉,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材料。
他总是神情平静的掏出大把金银,像是花都花不完似的。据他说,天材地宝难得,这种无用的金银常伴生在珍贵仙石矿左右,顺手采来,于他跟砂石一样。用无甚用的金银换这些天材地宝……即使是极次品,也是划算的。最少不用冒生命危险。
当初他跃入缝隙,两手空空,只有一把飞剑、百年刹那和一个储物手环。水濂洞的一切都是仓促而为的,为了丹药已经耗空了储物手环所有药材。如果他想往上修,照他那种嗑药流的修炼法,就得外出寻宝了。
他打算在凡人的城镇搜罗所有金银换得到的材料,然后再去跟本地修仙者交流(我想必要的时候还打劫),最后才是真刀实枪的去险地采撷。
“不是我现在境界太差,根本就不会困在启蒙。”他发牢骚,“连启蒙的伴星都比枯竭的主星资源丰富。”
“……启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伴星又是哪个?”我糊涂的问。
他满眼怪异的看我,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也是,你不知道所有的星是球形的。
你大约还以为天圆地方吧?”
我被炸蒙了。
真没想到,修仙者的天文学和航天学比二十一世纪还发达。
无穷口中的“启蒙”,指的就是地球。伴星就是月亮了。之所以称为“启蒙”,就是一切的开始。据说修仙者最早的源头就是“启蒙”,后来太多修仙者把资源都耗光了,只好试图往外发展。
而“慧极”,是目前修仙者聚集最多最旺盛的星球,门派众多。距离地球非常非常遥远,连修仙者往来都要花上千年之久。
拾遗记卷一:“帝子与皇娥泛于海上,以桂枝为表,结熏茅为旌,刻玉为鸠,置于表端。”
据无穷说,这不是真的泛舟海上,而是一对修仙者横越太空的记录。而慧极还存在着数处古传送阵的遗迹,但早已无法使用。唯一可以使用的古传送阵,却已经失衡碎裂成一个不稳定的裂缝,传得到地球(启蒙)的机率只有十分之一,更可能在太空中永恒漂浮。
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好,他家老二的运气也同样的好。
但对我来说,却是运气非常非常的差。而且我听得脑袋都快爆炸。
严格来说,无穷是外星人──或者说,地球移民。还是个四分之三元神的地球移民修仙者。
这算什么跟什么,该怎么分类?我还被他缠上,这算什么事儿呀?
之十
为了避免脑袋爆炸,我决定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外层空间修仙设定。
反正他是无穷,一个变态喜憨儿。他个人就已经很复杂了,用不着再去追究他的背景……如果我不想因为使用脑力过度导致喷脑浆的话。
现在这个喜憨儿正在外面把门敲得震天响,很不满我洗澡洗太久。我当然学会了振衣涤尘,也知道自己很干净。但洗澡是每个现代人都可以享受的事情,即使我来到这个乱七八糟的大明朝,也不能剥夺我的权力。
这跟心灵满足有关,和脏不脏一点关系都没有。
“别吵!”我大吼,“连洗个澡也要吵……你不是去淘宝了?”
“三块下级仙石算什么宝?”他嗤之以鼻,“送他都不要呢,我居然如此憋屈的得收这种垃圾……今天我还没有梳头!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有什么我没看过的……”
“你那个头……永远都不会脏有什么好梳的?!”
“那你洗什么澡?”
……好不容易住到全京城最大的客栈,还不让我享受一下泡澡的乐趣,有没有天理?
但被无穷破门而入和乖乖开门,两害取其轻,我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穿衣,拉长了脸开门,他忿忿的走进来,把澡盆踢出房门,顺便蒸发了地上的水渍。
我正在弄干自己的头发,他随随便便拍两下就干了。气呼呼的坐下,“梳头!”
来到京城以后,他脾气就很大。原本我们以为天子脚下,淘得到的宝应该很多,谁知道刚好相反。期待越高摔得越重,他心情之恶劣,真是无与伦比。
唯一可以让他平静的,只有梳头。我想这跟猴子理毛、猫咪洗脸有相同的意义和功效。我建议他变只猫咪自己处理,结果是被他变成一只倒霉的猫,强迫的喂了我两只老鼠。
早知道就建议他变成猴子,最少被迫吃的是水果。
很想把扁木梳插到他的脑袋里,可惜迫于恶势力,敢怒不敢言。不过他的头发真是漂亮,乌鸦鸦的,像是一匹黑绸缎。每次帮他梳头,连我的心情都平静下来。
但想想又很悲伤,我真的沉沦了,这猴子互相理毛有什么两样?
他气息渐渐匀称下来,“鸾歌,有爹娘……是怎样的感觉?”
我滞了一下,“我的爹是个混账。我娘很好,但少根筋……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他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才说,“我当然没有……他周岁时娘就死了,五六岁就被他老爹卖去洞玄派当药童。他不记得爹娘的脸。”
这喜憨儿今天铁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陆修寒就是你,你就是陆修寒。”我叹气。他不跟我捣蛋,偶发性的出现人性时,我就很难对他凶。第一印象总是很重要的,我总觉得,他是那个弱小的孩子,全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伸手抓住我的袖子。
无路用的良心加上母性,真是身为女人的悲哀。
“不是。”他回答的很认真,“他是他,我是我,老二是老二,老三是老三。我们像是插枝分株,绝对不会再是同一棵树。”他强调,“我就是无穷。”
……不要侮辱植物了。人家植物没有同种相残互相吞噬的毛病。
“植物是很和平的。”我含蓄的回答。
“什么?”他没听懂。
我含糊过去,“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个小孩,差点被奔马踩死。他爹是个凡人,却冲过去护住他。”他沉默了一会儿,“那孩子,哭得很伤心,那个快死的男人,抬手安慰那小孩,叫他不要哭。”
他一直有整合困难的问题。他拥有所有记忆和情感,但他不承认本尊,只是漠然的撷取他需要的知识。这万丈红尘、悲欢离合,和隔一层的记忆相比起来,对他来说是很大的冲击吧?
“我杀了那匹马,救了那个男人。”他的语气柔软,“我不该这么做对不对?他就不会这么做。这样只会引来麻烦……我觉得又开心又苦恼,又觉得很烦……”
忍不住,我摸了摸他的头。虽然他这么闹腾,喜憨儿就是喜憨儿。他纯真的很邪恶,但毕竟还是纯真。
“……你不是说你是无穷?那你管陆修寒会不会怎么做?你开心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你欺负我的时候就没犹豫,现在犹豫什么?我不相信陆修寒会这样欺负我。”
“那是。”他低低的笑了起来,“欺负你真有趣。”
我恶狠狠的梳了三下,恨不得把他的头发扯下来。
他被我扯疼了,护着头跳起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
正戒备着准备开战,他却神情一肃,气息冷然,张扬的放出滚滚杀气,“果然麻烦来了。”他对我轻喝,“待在这儿别动,等我回来。”
口吐飞剑,瞬间消失了踪影。
拿着扁木梳,我呆住了。
之十一
等我再也探查不到无穷的气息,不可否认,我狂喜了十二个时辰……二十四小时。
日日夜夜让这烦人的狗皮膏药贴了五年又三个月,我终于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了。
睡觉不用扮竹子,也不会在被窝理掏出蛇来。我想去哪就可以去哪,心满意足的逛了一整天的街,没人会故意绊我、找碴,更不会讲话气我、欺负我。
自由的感觉真甜美。第一天,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我规划过我要怎么生活,或许跑去当个装神弄鬼的神婆不错,反正这五年我也学了些能唬人的玩意儿。或者当医生,我懂几种简单的丹药炼制,药材也不会太麻烦。
可第二天,我突然觉得这些远景和愿景都没什么意思。我不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我在担心。
我居然在担心无穷。这个事实让我脸孔苍白,食不下咽。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终究还是被感染得像个变态了。我没拔腿就跑,居然在客栈里转来转去,明明我不用生活担心……我身上不是没有银子。
但我像只磨麦粉的驴子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心里浮起几百种可怕的想像。我想到他家那可怕的老二,想到他偶尔讲过的惊险捡骨行。寸寸危机、步步惊心。
我想到他说元婴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有基本自保能力。
最后我想到的是,我们初见面,那只满是血污,拉住我袖子,小小的手。
我跟一个整合不良的喜憨儿生活在一起太久了,自己也快变成神经病了。好几次我想走,但脚沉重如铅。
他让我待在这儿的。
第五天,我在客栈大厅喝粥,听到有人提起妖人。说他当街杀了八王爷的马,四分五裂,惨不忍赌。妖人来去无踪,只抓到一对勾结妖人的父子,已经杀了。但当晚八王爷无端暴毙,皇上震怒非常,下令严查云云。
……我不该让他一个人出去的,我若跟着,事情不会变得这么糟糕。我老说他是个变态、阴险狡诈。
但裂灵后,他身为第四元神,一直被关在密室里,如此一百年。他的邪恶是根源于本尊的自私,但他的纯真就是他根本和这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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