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吉隆坡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属于这个路灯下照耀着最热闹的街道。
j街正对着大路。熙来攘往的车辆就像跑马灯，源源不断。鸣笛声总是偶尔响起，偶尔也传来经过的路人的笑语，明明离开市中心有一段距离，却还是能感受到这整座城市在夜晚下正苏醒着。两年前和妹妹来到这里，我还没真正发现这座城市下的奥妙。总有那么多的时刻静下来，然后突然热闹起来，再又静下来。
我手里捏着一块脏兮兮的布，努力告诉自己“为了生活、为了生活”，强忍着对这块脏布的反感，在桌上一遍一遍擦拭。
店铺在营业结束前，已经拉下了一半的卷帘。这是今天特别不对劲的地方。第二个不对劲的地方，是老板娘手忙脚乱地在厨房里指点，炒锅子的声音此起彼落，不像是要关店的样子，反而像是准备迎接什么大人物。
风扇呼呼转动着，我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忙碌的人们的身影。颖彤正和老板娘说话，神色凝重；阿力在从冰箱里拿啤酒，一支又一支，放到装满冰块的桶子里；枫儿……那丫头去了哪？
我四下环顾，想找出我家妹子去了哪儿。正当焦虑感凝聚的时候，我见到她从厕所走了出来。刚松下一口气，我又立马屏住了呼吸。
我甩下抹布，快步上前，一把捉住枫儿的手臂：“这身衣服是干吗呢？”
她穿着蓝色的上衣，搭配几乎只遮掉了臀部的蓝裙。衣服左上角清晰印着某啤酒公司的牌子。
“帮忙啊。”她眨巴着那大眼睛望着我说。
“谁让你帮忙倒酒了？”我心里明白，穿上这身衣服，就叫啤酒妹，要给形形色、色的人开啤酒，并且驻守在桌子旁边。
我家那小兔崽子还没回话，一边的颖彤已经凑了上来大呼：“太好了！老板娘，就她吧，我姐妹，来了两天，枫儿她姐，一样很能干。”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手上已经被塞了一套衣服，并且推入储屋室：“快换上快换上，辉哥要到了。”
脱下身上的服务生制服，换上这“啤酒妹”的制服，我心里感觉怪怪的。镜中的自己穿着短袖、紧身的蓝色的上衣，略略透着点身材，搭配着短过膝盖四分的短裙，像是一个微风就会暴露我裙下风光一样。我拼尽全力想把裙子拉低点儿，无奈裙子却还是如此顽固地将我的大腿暴露在空中。
为了生活……
镜子里的自己有几分憔悴，是晚睡早起的结果。
“命中注定的……”不住喃喃念出这句话。
“叶儿你好了没啊？”颖彤不耐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然后门很快被打开。
我慌忙用手想遮掩掉大腿的地方，颖彤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突然对我竖起大拇指。
“非常好，美人坯子，果然是对的人。”她把我尴尬的手打掉，一把把我拖了出去。
“一定要穿成这样吗……”我被她拖着走，步中无奈地问。
“虽然是小件了点，不过也挺适合你的。”颖彤回头对我笑。
我那妹子被叫了过来，颖彤对我们道：“待会儿辉哥他们来，叶儿你就负责倒大桌的酒；你，枫儿，就负责倒其他两桌小的酒。”
“为什么……”枫儿的脸色略显失落，意味深长地瞟了我一眼。
我也很想问为什么啊……
我知道我这个妹子很爱出风头，听到自己负责的是小角色自然会不开心。可是别的我能纵容她，这点我们彼此心里都明白，干不好是会毁了一生的……我没说，我相信她也知道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不单纯的角色。
“谁是辉哥……？”我忐忑地问。
“这我来不及跟你说了。总之，你们什么话都不可以乱说，负责倒酒就是了。如果他们吩咐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拿酒就拿酒，拿杯酒拿杯，还要命的话就一刻都不可以拖延。”急匆匆交待后，颖彤便忙去了。
一旁的阿力走了上来，把装满酒瓶子的桶子塞到我的怀里。“平常心去倒酒，别出差错，会出大事的。”他把一个开瓶器塞到我手里，简单交待后也忙去了。
我那心扑通扑通的，深知这一切不单纯。
但我从没意识到，淌了这个不单纯，会变得怎样不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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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战战兢兢
每个城市都藏龙卧虎，在夜里埋伏于四面八方，虎视眈眈。我和我妹妹枫儿站着的这个地方，属于城里的“黑区”，是人口极其复杂的地方。大家都没有说白，没有戳破这个社会，可空气中微微透着的紧张感，却还是能被感觉到，同样那么赤、裸。
“辉哥！”老板娘的声音响彻着咖啡店。她笑眯眯地对着店外的人，稍微弓着身子迎接他们。
“哎！金嫂好，好！”后头传来浑厚有力的声音。
辉哥吗？我心里不住好奇。还没等我看清，我那傻妹妹跨出了一步，像是要上前一同迎客。
我连忙拉住了她的手，低声斥责：“你疯了？！”
她嫌恶地白了我一眼，把我的手甩开。见到我，她也算是懂脸色，没举步向前。
辉哥一行人等步入了店里。这人人口中的大老虎——辉哥，是市区这块地里的霸主，撑着一个巨大的黑帮组织。他身上带着很大的气势，虽然简单穿着黑色的衬衫和裤子，却靠着走姿、坐姿，震慑了我的眼球。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男人，各个打扮得吊儿郎当，又是耳环又是链子。他身边则跟着一个穿着与他相近中年男子，脸上表情没他那么宽容，气势同样逼人。
“来，这位是北马老大，叫陈哥。”辉哥勾着他身边的男子的肩膀，笑道。
老板娘和几个附近的伙计赶紧搭话，叫起“陈哥”。
这两个响当当的霸主相互请了几下，在中间的桌子边坐了下来。其他跟随的小子都在旁边的桌子边坐下，磕起桌上的瓜子。我悄悄观察着：辉哥和陈哥的身边都坐着一个女人和两个穿着较为得体的手下。
卷帘哗啦啦被拉了下来，整个咖啡店的气氛看似轻松，却其实十分紧绷，我无从得知原因。阿力在后头低声提醒：“快去倒酒，去去！”
枫儿看起来比我轻松多了，完全没有惧怕眼前的人。她很快就踩着自信的脚步上前，走到旁边的桌子倒酒。我不敢怠惰，立马捏着手，抱着手上的桶子走近辉哥和陈哥的那桌。
他们聊得兴起，并没有抬眼留意我。
当我松了一口气，专注于自己手上开瓶子的动作时，陈哥的声音响起：“哟，妞子不错哦。”
我吓了一跳，手上的杯子一歪，酒水就快洒了出来，一只手伸了出来，一把稳住了杯子。我错愕地看着手的主人，是辉哥身边的随从。他定着神，并没有一丝慌乱。但慌乱的我发现，他的手正握着我的手。
“呀，这头刚说就不利索了。”陈哥笑了起来。
我尴尬地赔了赔笑。那伙计这才放开了手，我低着头，辉哥和陈哥的眼神直刷刷看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那伙子言谢，也不敢打量桌上的每个人。
“第一次做这工啊？”辉哥笑着道。
我颤着音答：“是……”
“哈哈哈！还挺喜欢之前那妞儿的，咋就没来呀？”辉哥道。
我尴尬地道：“小海请了假。”
“嗯、嗯，金嫂，这就不对了哎！难得陈哥来到，下次别给我放那妞子假……哈哈哈……”
我悄悄退到一旁去，稍作深呼吸缓缓紧张的心情。
下意识，我望向枫儿。她竟与其他桌的几个男人有说有笑，露出娇羞腼腆的模样。
我不免无奈，握着托盘的手紧了紧。这头我紧张得直流冷汗，她却在那头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我这不定心的妹子，迟早要闹出事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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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挣扎
我被一个人轻轻唤醒。睁开眼看，是颖彤。
“很抱歉啊，要不是因为那两个丫头同时请假了，我也不会让你和你妹妹顶替她们的位置。”她抱歉地对我说：“让你们累着了。”
我看看壁上的钟，已经指向四点四十分。
我活动了活动身子，站起来道：“没事儿。”
“我帮你们拿明天的假期吧。”颖彤对我说。
我感谢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点了点头，拉起身边的妹妹，往店外走去。
我们住的酒店就在这两条街后，可路上的路灯有些昏暗，我微微往她那儿挨着。
我们彼此没说话，但我不住道：“你今天有点儿胡来了。”
“什么呀？”她略显不耐烦。
我看着她一会儿，道：“没事……做事多点儿原则吧。现在的社会……”
“你还不就跟我一样是这时候打的工，别好像一个很有经验的人一样教训我。”她任性地道。
“你……”我不知该怎么去劝住这个孩子。“没见到那几个男人都往你身体盯着看哪？”
“什么呀！”她停下脚步，怒斥：“哪有你想得那么肮脏！”
我看着她气冲冲走远的背影，想追，也不是，只好默默跟着。
路灯下的她踩着义无反顾的步伐，越走越远。
这几天轮班，我找到了派发传单的兼职，酬劳还可以，虽然是艰苦了点，但比很久以前做过的苦力活儿好多了。枫儿不舍得早起，只得睡到日上三竿后自己料理三餐。
我在广阔的街道上徘徊，不时挤个笑容给经过的路人，死缠烂打地推荐美容产品。这个时节天气特别燥热，我熬到了休息时间时已经略感虚脱。
“我这几天都看见你在这一带做工啊。”跟我搭话的是绑着马尾、样子姣好、亭亭玉立的学姐。她是介绍我这份兼职的人，也是我由衷感到佩服的女孩。她的家庭背景跟我有点相似，却活得比我乐观多了。
“嗯啊。”我吃着便当，若有所思。
“还真是够拼的。”学姐看着车道，刮起的风带起了一点沙和落叶。这个时候车流量最少，已经到了上班时间，街道颇冷清。
“没办法。”我耸肩苦笑。“谁叫我那老头子不争气呢。”
学姐对我的事略知一二，也知道哪点程度上的东西能问。她单刀直入道：“你爸他还是没回来？”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
“你舅舅呢？不是要供养你们两姐妹？”
“错，他是要供养我。我妹都过了年纪，人没顺利毕业，上不了什么好大学。”这也是我觉得亏欠枫儿的地方。毕竟她小我两年，我好歹拉拉扯扯也勉强毕业了，她却连学习都没法搞好就被迫辍学。因此我有很多时候悄悄下了决心，要是能存到一笔钱，就让她上点艺术班，反正她是没心思学习了，歌唱方面却还了得，指不定还能挣个好前程。
“至少拿个文凭回来，找的工也靠谱点，你舅舅也是有道理的。”学姐道。
我摇摇头。“上大学了我那妹子咋办？以她的个性，不看紧就撒野的，又吃不了苦。”我不住发了牢骚。
“你还真不容易。”学姐搂搂我，然后伸了个懒腰：“好吧，开工。”
很多时候，我都会思考自己坚持的理由。我悄悄答应过母亲，不会让枫儿太吃苦。以前的我特调皮，老爱欺负枫儿，后来是母亲临终前劝我，一定要好好扛起姐姐的责任。我懂得要使不认真办好，这妹子出了什么事，我一样难受。因为，她看似我生命的责任，却也同时是我的精神支柱。
“小姐，我看你的皮肤润滑润滑的，是有保养的是吧？不妨试试我们的产品啊……”
“小姐，来，拿回家看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小姐，支持我们的产品……”
我看着快步离去的身影，不知道叹息了多少次。
这时我浑然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太阳下许久，汗水把衣服贴着我的身体，黏黏腻腻的。这时全身一麻，脑袋一沉，我不由蹲在地上。突然眼前一黑，“哐当”一下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我坐在一张塑料椅子上，有人替我扇风，有人替我揉药油。回神时，我看见学姐和另外一个同事就在边上。
“哎你终于醒了。”学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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