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晓得?」阴森森的笑容挑弯他的嘴角。「郑金石在道上混了二、叁十年,勉强只能捞口饭吃,搞不出太大的名堂。过去十多年,他为了吸食毒品和偷窃的小案件,进出牢狱不下数十趟。上个月才又踏出牢门,想想自己年纪也老了,有心悔过,八成希望和你们母女俩一家团圆吧!」
郑金石……她反覆琢磨着这个名字,产生不了任何感觉,排斥或恨或爱或什麽的。
母亲对郑金石的感情或许较为复杂一些。她还记得,相片中母亲的眼里回汤着怨怼和责怪,思念和关怀,诸般错综复杂的感情。现实的条件让卓巧丽选择留在现任丈夫身边,但不代表她不爱女儿的生父。这之中的恩怨纠葛,局外人恐怕永远无法意会。
「所以,你才会这麽恨我们?因为你知道我妈对爸爸不忠?因为你知道……我不是爸爸亲生的?」她轻语。
「别开玩笑了,令堂对老头子忠不忠实关我啥事!」他暴出几声嘲讽的长笑。
「那又是为了什麽?」她一翻身坐起来,与他对峙。「如果不是为了爸爸外遇的因素,你为何如此憎恨我们?」
他的眼芒闪烁几下,辉映着黎明诡异的蓝。
「当你爱着一个人,却发现对方无法回报你同等的爱,你会怎麽办?」天外飞来一个问号。
恺梅心头怦然一跳,还以为他看出了什麽。
这些年来,她自问过太多太多次相同的难题,心中早已选定答案。
「我选择走开。」是的,请让她离开,在这份爱最凄的时候。看着自己一日一日沉沦,而眼中的那个人一日一日冰冷,她无法承受太久。所以,神呵!请在多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成年,羽翼尽快丰硕,然後离开。
只要再多给她一点点时间就好,请让她离开,这是她唯一的求愿。
「但是,有些人却选择留下来。」万籁俱寂中,他的语音悠悠。「她们宁愿留守在对方的身後,祈望他转过身来,却往往受尽等待的苦,任凭发苍苍、视茫茫,用凋零的美丽来换取些许的温存,最後落得憔悴心死的下场。」
晨曦刻画出他严厉的五官,也暴露了不为人知的旧伤。这是冷恺群第一次容许旁人听见他的心声,极有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她怔怔无话。
「你曾经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不断消瘦、心碎而死吗?你能了解看着她们憔悴,却没能帮上任何忙的无助感吗?你能体会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滋咪吗?当你必须透过私家侦探的跟踪报告,才能掌握另一半的行踩,你知道这种感觉有多苦涩吗?」他的眼在放光,冰冷而苦涩。「我知道,因为我和我的母亲都经历过。」
这就是已故冷夫人的心情!她承认自己从未真正思量过。显然,在这一段长期跟监的岁月中,冷恺群无意间发现了她母亲的阴私。
「我并不想让自己介入上一辈的故事。」她低低的道。
「那不是故事。」他冷笑。「故事通常会结束,听戏的人回到现实,但过往的一切却根植在我的现实中,所以我不会只用一个简单的「恨」字来形容这些感受。」
她垂下粉颈,突然觉得无颜面对他。
「要怪,就怪老头子做得太绝。当年他背离妻子,我还可以原宥到一定程度,但他千方百计要垄断妻子为他兴起的事业,不惜拉拢外人,对抗他亏负了多年的独子,我就无法坐视不管了。」
「什麽外人?」她一怔。
「你不知道吗?」他又挑高冷笑的唇。「冷之谦早已意识到未来失势的危机,因此他在私底下大肆搜购「纵横科技」的散股,为日後取得全部主控权铺路。目前,他的当务之急就是撇开我,以及拔除我的母系家族在公司里的强势权力。」
「这和外人有什麽关系?」恺梅打个不祥的寒颤,一阵毛骨悚然爬上她手臂。
冷恺群紧盯着她,一宇一字的吐露出来,「他收购回来的散股全部登记在你名下。」
上帝!一阵白热化的强光射进她眼里,迷眩得她头昏眼花。难怪!难怪父母亲千方百计地想撮拢他们,改善兄妹俩的手足关系,原来他们满心祈盼冷恺群会看在股票是归分於「亲亲好妹妹」的名下,降低心防。也难怪,他愿意在父母面前摆出一副大哥疼爱小妹的姿态,俨然对她百般纵容。说穿了,大夥儿只想玩弄心理战术,化解对方的防卫阵线。从头到尾,只有她,傻愣愣的成为两方人马的较劲工具,自个还浑然不知。
她究竟有没有脱离这片混乱的一天?
「我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跳下床,讥诮的走往门口。「既然冷老头将你视为他储藏的弹药库,我只好把他的库存抢过来。」
而她,也真的将自己平白送至他手中。
她只是两只斗牛犬争权夺力的跳板,一种人形的秘密武器。
她想笑,荒谬的大笑,为了自己突然增加的重要性,然笑容到了唇角,却比哭泣更悲凉。
她颓然地倒回床上,听着他压抑的步伐远去,胸膛里空洞洞的。
「你呢?」她幽幽低问,在他离开房间之前。「如果你爱一个人,远比她爱你更多,你会怎麽做?」
背影顿了一顿,没有任何人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我永远不会让她知道。」房门开了,然後关上。
她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所以痛苦。
所以,神呵,请再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来得及闪避,让她能安然离去……
可是,外头的世界如此苍凉浩瀚,千山暮雪,却教她,只影向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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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字数:10257
十七岁过半,面对着混沌不明的未来。
一大早起床,她隐隐觉得心神无法集中,倦懒的准备好上学行头,也不想吃早餐了,拧着忧心忡忡的眉心,直接离开家门。
「冷……冷恺梅。」出门不到五公尺,一个大男孩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一步,唤声带着期盼。
她叹了口气,暗暗懊恼今天为何不听从直觉,让老王开车接送。
不管,任他危移震撼,她只做不见不闻。
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冷恺梅!」大男孩不死心,眼巴巴的跟在她後头。「我是……我是F高中二年级的梁维钧,就是昨天请你们班班长转交一封信给你的那个人。」
她努力想拉开两人的距离,巴不得离家门越远越好。若将一群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摆在一块,每个人都能把自已天花乱坠成天下最勇猛成熟的男子汉,偏偏一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就眼呆口拙,任何样子也端不起来,正像这个梁维什麽的!
目前已经七点十分了,再过几分钟冷恺群就会开着那辆骚包跑车出门,赶赴第一堂八点半的毕业考。假若被他发现一个小毛头纠缠她不放,脸上露出那种似笑作笑的调侃神情,她宁可死。
「冷恺梅,我可不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心头惴惴的大男孩生怕她嘟哝出一个「不」字。
恺梅埋头苦走,压根儿把他当隐形人。她规避的态度已经够明显了,毛小子还不肯走开,真是讨厌!
梁维钧得不到任何回应,只好大着胆子,偷偷拉她的书包背带。「冷恺梅,我写给你的信,你看完了吗?」
她恼火了。
「你大清早守在我家门口做什麽?F中离这里又不顺路。而且我也不认识你,干嘛跟你交朋友?」恨恨的白眼仅在他身上停顿一秒,旋即转身站定在斑马线前,等待号志灯转绿。
「就因为我们不认识,才应该交往看看啊!」梁维钧拚命抓耳挠腮,全身似有十万只虫子钻来坟去。
她连话都懒得跟他说!
远远的,一部熟悉的黑色车躯从巷口弯出来。
冷恺群来了!
「冷恺梅,」身侧又传来扯动书包的感觉。「其实……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真心想和你交朋友,请你答应我好不好?」
「别缠着我!」她心中一急,直头直脑的就想横越马路,甩开黏人的跟屁虫。
「小心!」大男生吓了一跳,连忙又拉住她的书包带子。「现在还是红灯,你这样过马路太危险了。」
「别理我!」她恼恨的扯回自己的背带。
「不行啦!太危险了。」毛头男生还傻愣愣的揪住她不放。「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放开!」毛小子竟然在大马路旁和她抢书包。天哪!大马路边耶!冷恺群不可能没看见他们。
如果能够,但愿上帝让世界末日在这一刻降临。
「恺梅。」熟悉的淡笑声唤起她无边无际的羞恼感。
死了!她羞忿得只想找一处最近的灌木丛躲进去,拒绝回头面对丑恶的现实。
「你朋友来接你上学?」冷恺群好整以暇的泊车在路边,观察两个高中生的拉拉扯扯。
梁维钧迟疑的顶高眼镜。哪儿冒出来的英俊帅哥?居然用那种诡异兮兮的眼光盯视冷恺梅。
「您是?」他未萌芽的恋情出现情敌了!
「我是恺梅的「哥哥」。」冷恺群透过摇低的车窗伸手和小毛头交握,表现得落落大方。
「原来是冷大哥。」这得好好巴结一下才行!梁维钧精神一振,捧着他的手又重又猛的上下摇晃。
两个男人简直像实验组与对照组——一个是俊朗潇,深富男性魅力;一个是毛躁鲁莽,青春痘还没褪乾净。
恺梅撇开俏脸。冷恺群的表面功夫瞒得过别人,可骗不了她。虽然他表面上很具礼貌客气,骨子里根本没把人家当成一回事。通常他越不放在眼里的人,态度越雍容大度。
「恺梅,你快迟到了,我送你一程。」他按开车门的自动锁,脸上仍然笑意盈盈得离谱,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恺梅顿了一顿。算了,大好晨光,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闹脾气上头。
「那……我……」梁维钧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程咬金中途劫走,人家又没招呼他一起上车,唉!「那我改天再来接你。」
「再见。」司机大人随意向毛头高中生挥挥手。
跑车引擎低吼出声,轰窜出去。
紧迫的上学时间不容许她拒绝这趟便车,却不表示她一定得打破沉默。她压低脑袋,木然的把玩十只纤纤玉指,没有任何出声的打算。
「不错啊,吾家有女初长成。」他微微一笑,高深莫测的双眼注意着路况。
她执意保持缄默。
「女孩子成长到一定的芳华,难免会惹来意乱情迷的蜜蜂嗡嗡绕,这也没什麽好回避的。」跑车俐落的通过下一个红绿灯。
她还是不说话。
「你谈过恋爱吗?」他忽然问。
她的眼角馀光注意到前方景物。车子走错路了。
「你错过刚才的转弯。」她的学校应该在上一个路口右转。
他恍若未闻,方向盘熟练的打半圈,驶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弄。
吱!跑车倏然煞停。
令人窒息的沉默包围住车内的两个人。
她的心房震颤一下,焦点开始游移,四处乱瞄,就是拒绝移往驾驶座的方向。
「你忘记回答我的问题。」他侧坐过身子,慢条斯理的重复问:「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她选择以不变应万变。
「你应该试试的。」柔缓的食指挪动她的鬓发。「没经历过恋情的女人,就像忘记加糖的果汁,喝起来虽然香气浓馥,却少了那麽一丁点娇甜甘美的滋味。」
恺梅别开秀容。这家伙非得选在一大早和她讨论恋不恋爱的诡异话题吗?
脸上热热的……该死!她八成脸红了。这家伙一定很得意他勾引出她的尴尬。
「女人最美的时候,就在她们经历过初吻不久。」梦幻般的低吟突然贴近她耳畔呢喃。「正当其时,她们对爱欲的感觉还半生不熟的,心里又是羞怯又是欢喜,整个人犹如沾上满身的月华,莹莹放出光亮,那种神态说有多美就有多美……你觉得呢?」
她的初吻……
那一晚,他喝醉酒,强行吻了她……
她的脸庞压得更低,连脖子也烧热得犹如着了火。
「啊,我想起来了。」调弄的低笑声就在她颊旁几寸之内,热呼呼的气息吹拂过她鬓际。「你的初吻不小心让区区在下夺走,而且当时的情况并不怎麽愉快浪漫,真是对不住。」
她没有勇气回头,生怕望进太多她不敢看见的意绪。
冷恺群并未给她拒绝的机会,大手扶住她後颈,微微一使劲,既温柔又蛮横的转过她的脸容。
暗邃魅黑的眸心,明亮得离谱,墨幽幽的瞪孔犹若一泓深潭,没有止尽,召唤她的神魂跌入其中,泅游不出他的魔网……
这男人,光用眼睛便足以取代言语。
「看来,我得补偿你一次才行。」喃语的最後一个音节,消失在她的唇上。
灼烫的吻,攻占了她心头最後一处柔软的隅角。他靠得这麽近,近到她可以嗅到他身上辐散出的男子气息……一只手臂来到她背後,隔着排档,完整地将她簇揽进怀里。他的体温热暧,他的力量强悍,他的吻轻缓而诱惑。
一阵不可遏止的抖颤窜下她背脊。他的吻并不霸道,甚至带着挑情勾逗的意,一点一滴的想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