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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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莲-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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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长安从未见过他这般痛苦模样,忍不住伸手握紧他的手。扎格尔温柔地回握,温柔地对她一笑,将那个充满悔恨的故事继续讲了下去:“总之我是个胆小鬼,只会躲在帐篷里瑟瑟发抖,看着父王点兵出征。又过了好几天,我实在忍不住,就鼓足勇气瞒着赫雅朵独自骑马去找父王。我骑了好几天的马,终于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只看见了血肉横飞的战场……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终于鼓起勇气,对父王说都是我的错,是我自作主张,不怪哈尔洛,也不怪冒顿伯伯。可是父王他……却让我这辈子也不要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别人,他说‘敢做不敢当’是最受人唾弃的,说我不配做个匈奴男儿——我是他的继承人,是阿衍的塔索,即使我没办法坚强,我也要保持坚强的外壳。”



“……后来父王的确是找了个理由退兵了,但冒顿伯伯领兵回去才知道,右大将刘勃勃趁机偷袭了萨格鲁部的背后,劫走了哈尔洛的母亲,还杀掉了他的好几个兄弟姐妹——从此萨格鲁部和米亚哈部就是不死不休的血仇,而这个仇里,也有我们阿衍的一部分……哈尔洛他,也许一直恨着我吧……他那么思念他的父母,可等他回到萨格鲁部,却得到了母亲在刘勃勃那里不甘受辱自尽的消息……”



“我现在还记得那一天父王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记得。他指着满地的死尸和鲜血对我讲:‘扎格尔,看清楚了,我要你牢牢记住,这就是你的懦弱的代价;他们都是被你的懦弱害死的。一族的塔索要为他的族人而活,要为他的族人的生死荣辱负责。塔索绝对不能懦弱,要永远勇往直前!’这可能就是我对父王,最深的记忆了……”



“……也是……最后的记忆——他班师回来不久,就去世了……巫医说是长久征战太过疲劳,导致旧伤发作……那时候父王还不到四十岁啊……”



——故事结束的时候,扎格尔将头埋在连长安的颈项之间,声音有如叹息:“我讨厌想起这段往事。但……我要保护你,我要保护赫雅朵,保护阿衍部,保护父王留下的草原……所以我要……勇往直前。”



***



“哈尔洛,你想过吗?我们匈奴人为什么要互相争斗?”扎格尔问。



萨格鲁的塔索一愕,几乎是下意识回答:“因为……‘利益’啊。每个部族都想壮大自己,都想生活的更好。只要有贪欲,战争就不会停止,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是啊,因为‘利益’;”扎格尔颔首,“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其实是因为……因为我们的土地养不活我们的子民啊;我们没有足够的牧场,一个部族宽裕了,另一个部族必然就会缺少——为了活命,缺少的就会去抢。母羊没有草吃就没有奶水,然后刚生下来的小羊就会饿死。同样的,我们的女人不断地生孩子,却因为挨饿因为战乱因为疾病,十个里头只有两三个能平安长大……你们萨格鲁和米亚哈为什么会结怨?因为刘勃勃觊觎你们的草场,不是么?为了草场,为了水源,为了健康肥壮的种牛和种马……从阿提拉大单于的时代起,匈奴人就总是和匈奴人在打,流出的全都是大阴山的儿子的血——难道不是么?”



多年以后的第一次,哈尔洛塔索叫出了自己幼时玩伴的名字,而不再用“喂”来称呼他:“扎格尔,你说的这些我当然明白。所以抢夺与被抢夺、复仇与被复仇才是长生天的法则,才是所谓的‘古道’……”



“‘古道’已经死了,”扎格尔摇着头,表情严肃,半点不像是在开玩笑,“‘古道’已经走到了尽头——我就是为了埋葬它,才出生的。”



“我们根本不需要王冠,只需要土地;或者说……需要能养活许多许多人的粮食——只有‘活下去’才是一切。恶魔雪山上的大巫姬曾经对我预言,让我跨过死去的巨龙的尸体去寻找我的‘命运’,你也看到了,我找到了长安;但……她不是我唯一的收获。我渐渐明白了长生天为什么让我去长城以南,为什么让我亲眼看见汉人的生活……粮食,那就是‘命运’啊,那就是答案……”



“你想去汉人的驻地劫粮?他们这些年都在各个关口重兵防守,远没有之前容易了……或者,你是想扩大榷场的生意?”



“是,又不是。互通有无自然是必须的;我想统一草原,我想整合土地,我们的西方有许多小国,我想把他们全都收服在麾下,如果可能,攻入中原当然最好……但……那些都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其实我在考虑……要自己种粮食。”



“你……你疯了啊,”哈尔洛的眼睛瞪得好比铜铃大,“马背上的男子汉,怎么可能跟长城南边的汉人一样做那种下贱活儿?这简直是妄想,是个大笑话,在‘库里台’上会有人同意才是奇怪!”



“赫雅朵和长安也这样说,不过她们的理由和你的可大不相同;草原的冬天很长、又很冷,她们不敢断定,中原的谷物在我们的地盘儿能不能长得一样好……不过汉人的书上说,西南方很远,有个叫吐蕃的地方就很冷,那里的人也放牧牛羊,还种奇怪的谷物吃;我很想试一试……”



哈尔洛猛地支起身子,厉声道:“汉人、汉人、汉人……扎格尔,你可以娶个汉女,这没什么大不了;但别忘了,你可是草原的塔索!即使……即使我支持你,谷蠡、且鞮侯和刘勃勃可不会听信你的异想天开。你是‘金帐’,我们是‘四白帐’,你的确有天然的优势;但你可别忘了,在‘库里台’,所有的部族无论大小,他们的族长都是平等的。到时候有人会喊你的名字,这点我毫不怀疑;可是给予你的呼声绝对无法和谷蠡或者且鞮侯相提并论!特别是谷蠡,刚才你也看到了,他野心很大,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收买盟友的机会。”



阿衍的塔索依然好整以暇依然不知死活的笑:“是的,我明白。但是……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一定不可能呢?我会叫你们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利益’——不是阿衍部的利益、萨格鲁部的利益或者瓦雷部和米亚哈部的利益,而是匈奴人的利益,是我们大家的利益。”



“扎格尔你……”



“青空照耀之下,都是长生天许给我们匈奴人的土地。哈尔洛,相信我,我会成为单于的。”



***



在匈奴人的传说里,吟游歌手们都是草原上的风;从这里到那里,漂泊不定,不肯停留……那位歌者大笑着去了,夜色之中遥遥传来他的歌声——那是一首汉人的歌,却被他用匈奴人的语言唱了出来。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鼻青脸肿、全身上下的衣裳全都破得一塌糊涂的萨格鲁的塔索呆愣许久,忽然冲到帐边,对着黑暗中喊道:“你可千万别死啊!我还想抢走你的雪莲花,还想收你当仆人,让你夜夜守在我们的帐篷外头弹琴听呢——”



“……好啊,你尽管试试看吧……我的……好安达。”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收藏怎么涨得变快了?谢谢各位捧场啊谢谢。



无论是怎么淡定的作者,在收藏评论面前,都会忍不住手舞足蹈的——何况是我这种假装淡定的,偷笑~



上周日我做了一件超~~~~~级伟大的事情,我竟然把我的两个书架收拾了一遍!



加上漫画有足足一千本啊!!!!!全部拿出来扫灰再分类重新排位置放回去,我真佩服自己!结果收拾完了一觉就睡了十个小时,第二天起来感觉跟才爬过山一样,汗……



回到正题,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是我最喜欢的诗之一。这章比我想象的写得可爱些,扎格尔还是无敌可爱啊!虽然很多时候可爱和幼稚是同义词。



我要勤奋勤奋再勤奋……争取下一章本周四更。要是更不了……支持大家抽打我!



  【五六】骨肉今朝



歌声在响——



萨格鲁塔索的驻地,自然不会只有哈尔洛一顶帐篷在。事实上,这里是一片连绵起伏的毡包的海洋——想从其中寻到某名连长相都不清楚的神秘人物,就仿佛想在羊群里找出你从没见过的那只羊。慕容澈驱马赶至,面对着月光下无数星星点点的灯火,忽地茫然了。



也不知是不是雪山上的巫姬使用了什么灵药的关系,他身上曾经难倒玉京所有名医的无名剧毒,竟然不治而愈。身体逐渐恢复,甚至连寸断的经脉也尽数接续起来。相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内息再次一点一滴聚集,他终于又可以习武了。



仿佛随着她的重新出现,癫狂的时流渐渐回复了正轨——往日正在飞速归来。



“她从帐篷里出来了……她就在左前方不远处……她平安无恙……”



一种错觉,或者干脆是种幻影,在听到那男人悠扬的迎风飘散的歌声之前,这个念头便已出现在慕容澈的脑海。过去,这样难以索解的类似于“预感”或者“癔症”之类的东西,只有在身体被病痛折磨得丧失神智之后才会偶尔浮现;可现在……自从他打定主意跟随她一路旅行,自从他与她近在咫尺,就越来越频繁地啃啮他的心,也越来越深刻鲜明。



慕容澈忽然微笑:据说包括阿衍部之内,有许多蛮子都在私下里叫她“巫魔女”——他们也许是对的。



慕容澈跳下马,徒步向前,与自己的“感觉”稍稍拉远,却又保持住一个恰当的距离往来逡巡。隔着毡包、火堆和杂物,歌声与笑声不断传来。纵使万千人同时喧闹,她的、软软凉凉的低音也总是在其中清晰可辨。



既然无法找出危险的猎物,不如就留在香饵身旁吧。那位面具怪客使这调虎离山之计,倘若不是为了脱身,他的目标就不言而喻。



——是我……如果要杀她的是我……我会选择在哪里出手呢?



***



月光宛如铺泄于地的流动的银,而遍体玄衣的叶洲正踩着这白银御风而来。他的脚步实在不比全速疾行的马儿慢多少,待赶到宗主左近,先一步到达的慕容澈,正在数丈之外踟蹰。



叶校尉并没有正大光明走过去,亦没有转身去搜寻别处;他沉吟片刻,竟然伏低身子,刻意屏息敛气,暗暗随在慕容澈身后。也许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并非左贤王的神秘使者,而是这个貌似同伴却浑身上下全都透着诡异气息的丑脸人。



这家伙有问题,或者说……有秘密。这世上唯有怀抱“秘密”最为可怕,他们是冬天蛰伏的蛇,是藏在鞘里的刃,不知何时就会骤然暴起,将整副宏伟画图从中心戳破——而且,最让叶校尉无法释怀的是,那个人……那个人竟然一口道破了他的名字!



已有多少生死关节,已有多少风刀霜剑,纵使他如今揽鉴自照,也时时惊觉镜子的那一边,是张多么陌生以至于令人哀伤的脸——几乎连他自己都无法辨识的脸。那个人竟然认得他?而他……竟完全想不出对方是谁!



……唯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家伙来自一个漆黑的、没有底的旧梦;他来自“过去”。



一阵突如其来的战栗席卷全身,叶洲将身子俯得更低了,右手按住疯狂跳动隐隐发痛的太阳穴——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紧盯着他不放;而他……显然正在望着她。



他总爱望着她,一路而来,也许除了宗主自己,所有人早就注意到了。那家伙也并不在乎别人的“注意”,偶尔还会冷冷回瞪过去,眼神像玉京冬天屋檐上垂下的冰棱柱,又尖利又冰凉。



——是的,就是这样;就如此刻他躲在一堆木架后面,偏过身子侧着脸向她瞧;面色阴沉目光哀痛,又尖利……又冰凉。



***



在他目光的终点,那个怀抱着奇怪乐器的男子,正在教身边的女人唱歌。她起初很是羞赧,迟迟疑疑就是不肯开口;后来,那男子忽然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的脸颊立时红了,转头啐道:“唱就唱,谁怕谁?”



好一个耳鬓厮磨,好一个轻怜蜜意,今夜果然是属于恋人的。月色为他们而存在,头顶的星为他们闪耀,脚下的查桑花儿为他们盛开——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魔幻般的夜晚?怎会有这样旁若无人的爱情?



——而他呢……他在望着她啊,他分明分明一直一直在望着她,为什么……为什么她从来未曾觉察?可悲的、无可救药的自己啊,你在期盼什么呢?期盼那女子在热恋的情人怀中回过头来……回过头来对你笑一下吗?



慕容澈忽然觉得喉头微甜,胸中气血翻涌。他的眼睛分明在看她,看到的却是血肉模糊、千刀万剐的自己。



“我在做什么啊?”朦朦胧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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