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江山莲- 第4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



……在一处微微凸起的土丘上,扎格尔席地而坐,怀中抱着他的东耶琴,正在唱着古老的歌谣。他的歌声幽长而感伤,在这空旷的世界里无限回荡。



他用匈奴语歌唱,用只有祭司才会学习的古胡语歌唱,甚至还夹杂有南方的汉人与西方的羌人的片段音调……连长安赶到的时候,他正用她能够听懂的语言唱着一支哀伤莫名的曲子:……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域,暮宿陇头。



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



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



连长安静静地下马,散开缰绳,在这苍凉的调子里向他走过去。扎格尔低垂着头,满头披散的发辫有几根搭在肩头,辫梢的小小金铃仿佛眨眼的星星,一闪一闪发光。



“扎格尔……”连长安用极低极低、宛若耳语的声音唤他的名字。



……东耶琴忽然奏响一串破碎的音符,歌声停顿,扎格尔抬头望向她,露出一个鲜见的、内敛的笑容,淡淡回答:“是你啊……长安。”



连长安深吸一口气,紧紧攥住拳头,像面对刀山火海一般,直面他隐隐含悲的笑意。她稍作迟疑,便移步走近,跪坐在他脚边,目光望着他指底的琴弦,“我方才……见到了赫雅朵阏氏,”她说,暗自吞了下口水润湿自己干涩的喉咙,“扎格尔,我错怪你了,我不该对你胡乱发脾气,我很抱歉,请你原谅……”



扎格尔手指一松,东耶琴滑落膝头;在连长安的印象里,他似乎永远都是精力十足光芒万丈的样子,可唯独今夜,不像是璀璨的太阳,反如同忧郁的月光。



连长安的心中一阵莫名刺痛,耳里听见她说:“不,你没错,长安……”



长安猛地扬起脖子:“不是的,扎格尔!我……”



“你没错的,长安,”扎格尔温和地打断她,“你的确有理由怪我……我从小就知道,有一天我会是单于,我想让你做我的阏氏,你是这世上唯一有这个资格的女人。我不会对你撒谎,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也许这辈子只会喜欢你一个女人了;但……我不敢给你虚假的承诺,不敢骗你说必定只娶你一个——我实在没这个把握。”



连长安猛地一哆嗦,仿佛有人拿刀在她心里狠狠剜了一下子。“政策婚姻”,用血缘连系的政治联盟,这道理她当然明白,却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去深想——但明白是一回事,面对却是另外一回事。



她没有接口,只是沉默,无话可说。



——忽然,扎格尔问道:“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那实在是一个很俗套、很白烂的故事。很多年前,匈奴的大英雄、大单于英年早逝,身后只留下一个尚在稚龄的儿子;这是曾经出过几代帝王、铁蹄踏碎山河的高贵的“黄金家族”最后的苗裔,最后的塔索。一直臣服于“黄金血脉”的其他几大氏族见到这样的好机会,纷纷生出了贰心,甚至有丧心病狂者密谋刺杀少主,取而代之。这时候幸好有两代单于的贤内助——在草原上极有威望极得人心的大阏氏出面斡旋,勉强保住了这孩子的性命和本族的小部分人口牛羊……曾经统一的草原不可避免地四分五裂,这小孩子的父祖先辈毕生的心血毁于一旦——从那一天起,这孩子未来的“道路”已经注定了。



“……其实我更喜欢骑马、弹琴、喝酒、和厄鲁拼刀、还有给你烤香喷喷的狍子腿吃,”扎格尔呵呵笑道——这样一笑,他又像是连长安熟悉的那个扎格尔了,“可惜不成,我要做个‘单于’,非做不可——你明白么?”



“我明白……”连长安恍惚答道,“是的,我也不想做什么‘白莲宗主’,但我非做不可。”



扎格尔又一笑:“这是我们的包袱,我们必须背着它们向前走,我们不能逃避。”



——是,我们早就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长安,有件事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之所以冒险去长城那一边,是因为一个预言——我爬上恶魔雪山,向山顶的巫姬婆婆求犬预言’,我问她我要怎么做才能达成心愿,她对我说,让我越过死去的巨龙的尸体,到烟与盐之地寻找我的‘命运’——我最终找到了你。”



“……烟与盐之地?”



“是,你还记得我们逃离的那个城市吗?那里满是火焰与眼泪,你是我的‘命运’,我再无怀疑。”



“因为……预言,所以你才爱我?”连长安问,声音隐隐颤抖。



“不,”扎格尔斩钉截铁,“是因为我爱上了你,所以我选择了你做我的‘命运之女’。我把我的生命、我的血的骨、我的一切全都献给你;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连长安再次沉默,长久沉默。几乎令扎格尔觉得,他是没办法得到回应了。他刚想暗叹一声,自我安慰着“也许我把她逼得太急了”……连长安却毫无征兆地开了口,微侧着头,用一种罕有的娇憨的语气问他:“你呢?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艰难地在他人面前倾诉自己;连长安告诉扎格尔自己畸零的身世、孤单的童年、突如其来的幸运、甚至是她对慕容澈曾经的难以遏制的狂恋……



“……其实我真的很幼稚很软弱。我从小嫉妒我妹妹,她的确出色,远比我出色;我没办法战胜她,甚至没勇气面对她,所以我就祈祷有个神灵从天而降,用奇迹拯救我……我根本不了解他,却自以为爱他,其实我爱的根本就是他身上那件皇袍而已;其实我爱的只是那份‘终于可以压怀箴一头’的虚荣心而已……我时常都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是虚伪、很是丑陋……”



“……如果不是遇到了你,也许我一辈子也不会懂得,什么是爱……可是,即使如此,直到今天,我也不敢放心去爱你……也许因为我活在利益的旋涡中挣扎地太久了,也许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一个‘情种’,也许因为我和你一样,我也有只要活着就必须要背负下去的包袱……只是活着,实在就已经够艰难了……”



***



——感谢命运,让我与你相遇。



——感谢命运,让你教会我什么才是爱情。



——不是狂热,也不是对精致皮相抑或者高贵身份的迷恋;只是默默的支持、静静的包容,只是在这苍天之下残酷的战场上,将背脊交给彼此的那份信任与安心……



“扎格尔,你愿意选择这样的我吗?软弱、怯懦、虚荣、自卑,还有注定的满是荆棘、满是腥风血雨的漫漫前路?也许我这一生……也无法真的全心全意去回报你的爱、无法真的去爱你……”



“长安,那你愿意接受这样的我吗?对扎格尔来说,你是唯一,也是第一;但对于将来的那个新单于来说,就不可能是这样了。我有责任——责任以及野心,我是阿衍部的领袖,我要统一父祖的草原,我不会再让我的族人受冻挨饿死于旷野,我要苍天之下都是我匈奴人的牧场!说不定……我随时都会因此而死;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我甚至会……让你比今天还要难过伤心……”



——两个人在风砂星辰的包裹中四目相望,良久、良久,忽然不约而同,一齐大笑起来。扎格尔尖叫着扑向连长安,将她扑倒在地,两个人在枯草中翻滚,一边笑闹,一边疯狂的亲吻……时而大口喘息。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四散的草屑终于稳稳飘落于地,扎格尔平躺在星空下,摊开双臂,任连长安舒舒服服地枕在他的肩头。



“……我爱你。”



——此时此刻,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从来不会写恋爱的某烟真的很努力在写感情戏了,真的很想写个“全剧终”在后头;可惜后台还有个盒饭男在吹鼻子瞪眼等着登场呢——您再等等,真的快了……话说最近俺的“间歇性自信心为零总觉得自己写得很糟症”又犯了,实在不敢看大家的评论。所以……暂且就不回复了。等过一阵子,“还是间歇性自信心爆棚我是天才无敌南波万症”回潮的时候,再补吧。笑眯眯中~~我本质上还是非常自我的,总是考虑自己胜过考虑读者亲们,所以难免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线头和信口开河的部分,这全都是自己的恶趣味,总之请稍微给俺一点耐心,后头应当会慢慢剖白清楚地,拜谢啦!亲们的宽容是俺的空气啊!请包容我的任性吧!当然,万一真的觉得看不懂懒得猜,也别勉强,放弃好啦,大概小莲子不是乃的那杯茶啊……



  【四四】大争之世



奔狼之年、飘雪之月的最后一天,传说中的英雄阿提拉大单于的血脉、“黄金家族”的末裔扎格尔阿衍从遥远的长城以南,用最隆重的古礼迎回了他的“命运之女”。对匈奴男儿来说,选择妻子就是给他的毡包选择女主人,是他们正式成人、自立门户的重要标志。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是塔索(少主),终于要负起家族的重担,要重拾父祖的河山——四分五裂的草原,再一次迎来了中兴的契机。



这件大事实在发生地过于突兀、全无征兆,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传出一丝风声。在一个碧空如洗的清晨,匈奴人的“圣山”大阴山上升起了五根笔直的灰白色烟柱,圣山下聚居的各部族使者瞠目结舌半晌回不过神来;斥候奔走慌乱不堪之时,一切已然尘埃落定。白烟是“盟约达成”的标志,而有资格让圣山的长老们点起五堆白烟的,只可能意味着那个草原上最尊贵的年轻人即将达成他一生中最初也是最重要的那个约定。“约定”是神圣的,而“婚约”将联合血脉,又是“约定”中最神圣的一种。白烟升起之后不过数个昼夜,在西起阿尔泰山、东至兴安岭、北自图尔盖河、南达长城脚下的广袤大地上,这个消息已然传得人尽皆知——十年前的那个小塔索终于要娶妻了!那是不是说……新的单于就要诞生了?



左右贤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一时之间,无数顶大帐下面激流暗涌。风起了,新的时代扑面而来!



“……汉人贱妇!”嵌着宝石的黄金酒杯被骨节突出的大手捏变了形,满怀野心的人儿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竟给我来这招!她以为她和那小崽子就能翻了天了?”



“主人,暂且息怒。细细一想,这件事情太过奇怪,金帐的塔索不娶四大部族的塔格丽,为什么娶一个来历不明的汉女?”



“不是都说那汉女生得好么?谁知是不是雪山上的妖精变得呢。”



“管她是人是妖,哪怕是只母羊呢,既然是‘升白烟’娶回去的,那就是唯一的嫡妻了。小塔索是最后的‘黄金血’,若他死去,若他没有子嗣,那么谁续娶那个女人,谁就有很大可能当上继任的单于——所以,与其娶有深厚背景的塔格丽,不如找个容易控制的棋子,大阏氏应当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来了个……才来了个‘釜底抽薪’的吧……”



“那奸诈的汉女!”金杯的主人犹是愤愤然,“先是说瞧中了我的耶玉,又让且鞮侯的小丫头去金帐住了半个月……那蠢蛋还以为赢了我呢,连在马背上都把鼻子冲着天,可有多得意啊——谁知到头来我们全都给那贱妇骗惨了,全都被她捏在手心里当把戏玩耍,着实可恨!”



“主人,其实……其实这也是大阏氏的故技了。十年前……她不就一直说要许嫁么?害得四大部族的首领几乎为她翻了脸;可结果呢?还不是趁机讲出一堆歪理,说不能让草原失和,说不能害部族反目,结果竟然保全了金帐,自顾自守着那小塔索过日子去了——那女人满肚子都是城府啊……”



凹下去五个指印儿的黄金酒杯“当”一声飞来,正砸在眉骨间,又“咕噜噜”滚落在豹皮地毯上;高位者愤然而起,大怒道:“你是想说,我和十年前一样蠢,是不是?”



跪在下首的谋士满脸鲜血淋漓,却依然勉力大睁着双眼,高声争辩:“主人,属下忠心不二,绝没有别的意思;属下是想说,其实……其实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啊!大阏氏这一招虽然巧妙,杀了我们个措手不及,却也彻底得罪了四大部族——您想想看,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也是如此,就连敕勒川边的羊羔子都咽不下这口气!他阿衍部的‘金帐’和四顶‘白帐’之间,再也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只要咱们四族齐心,小塔索的十万老弱病残算得了什么?‘库里台’上……他就一定能赢么?”



上座者额头暴蹿的青筋骤然平静下来,仿佛一时间遗忘了呼吸的方法,整张脸涨得青白;口气莫名软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