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脸色一点点的颓败。
他,他根本就不愿意答腔!
意识到这一点,泪水就不受控制地再次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她是他什么人?
不过是萍水相逢,受了母亲之托送她到渭南投亲罢了!
如今投亲不成,总不能因为他是个重诚守诺的君子,一路上对她照顾有加就一直赖着他吧?
何况他八月十五之前还要赶到西安府去!
这个时候,她就应该大大方方拿出银两酬谢他,笑语盈盈地和他道别才是。
可一想到她从此孤零零一个人,想到那个穿着鹦鹉绿茧绸道袍的人看她时惊艳又贪婪的目光,想到那些流民抢劫他们时狰狞的面目,想到死在大树下只系个肚兜的女子,她就害怕……酬谢也好,道别的话也好,怎么也做不出来,说不出口。
傅庭筠感觉到脸上一片水意,不禁又羞又愧。
她真是没用!
这个时候在他面前哭哭泣泣的算是怎么一回事!他肯定以为她是做作娇柔惹他怜悯……
她别过脸去,使劲地擦拭脸上的泪水,泪水却自有主张,总也落不完似的。【八一中文网高品质更新】更新最快
七爷身边一个眉心有痣的男子看了一眼如海棠带雨的傅庭筠一眼,又看了一眼目露唏嘘的七爷一眼,神色微冷,道:“七叔公,村里口粮紧张,这件事只怕还是要和族中的长辈说一声才好!”声音不高不低,在场的人正好能听得见。
李家凹的人都没有做声,可脸上都露出理应如此的表情。
七爷知道,他要是这时不能给族人一个合理的理由,只怕就要被扣上个顶贪图美色的名声了。他想了想,在那人耳边道:“前些日子安化县的难民围村,大侄子几人都受伤不轻,如今村里正缺人手。那帮难民既然烧了丰原解老爷家,说不定会跑到我们李家凹来。这两人既然给护着他们的小姐从平凉相安无事的到此,想必有几分真本领。人家留在我们李家凹,难道还会吃白饭不成!”
声音也是不高不低,在场的人正好听见。
那人皱了皱眉,显然觉得七爷这理由虽然牵强,却也不全无道理――此时世道大坏,能砍流民的就是人才。
其他的人见眉心有痣的人没说什么,也都跟着没有做声。
傅庭筠心中更是难过。
难道还要把赵九爷留在这里给李家凹的人卖命,换自己一口饭吃不成?
“九爷!”她嘴角勉强扯出个弧度,“您把我送去渭南吧!给我找间客栈住下,再帮我找个人给家里送封信……您有什么事,先去忙去,我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停的。”
想到从此以后她就是一个人了,她既害怕又无助,既伤心又彷徨。
因涉及到*,她的声音又轻又快,七爷他们隔得远,只见她走到赵九爷身边喃喃低语,并不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赵九爷在她身边,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冷峻的脸上泛着青色。
她如果只是任性地要他送她回华阴,或是哭哭泣泣地求他相助,他狠狠心,说不定会带她去临潼,找个朋友把她送回华阴完事,她以后怎样,与他再无关系。
偏偏她红肿着眼睛站在他面前,明明眼底透着惶恐,嘴上却言不由衷地说些大方得体的话……脆弱中带着几分倔强,倔强中又透着几分凄婉……让人心中不忍。
罢了!罢了!
人既然是他带来的,他总不能就这样把她丢在这里不管。
这原本也非大丈夫所为。
就算是把她托付给朋友,也是找人给傅家带信,然后等傅家的人来接她……跟着她,也是找人给傅家带信,然后等傅家的人来接她……与其麻烦别人,不如就带在身边,也免得欠朋友一个人情。
赵九爷面如寒霜。
“七爷,多谢您的好意!”他朝着七爷行礼,“既然解老爷一家已经遭害,那我们就去西安府好了――我们家太太有个姊妹嫁到西安府,只是这些年都没有什么来往……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腆着脸去打拢一番了!”
傅庭筠惊骇地望着赵九爷。
他说,要去西安府投亲……她在西安府哪里有什么亲戚……分明是他要和同伴在那里汇合……他要带她去……
她瞬间沉浸在莫名的喜悦之中,心里有什么东西咕噜噜地冒了出来,让她泪眼婆娑。
七爷有些意外,想到刚才傅庭筠低声和赵九爷说一通,还以为是傅庭筠的提议,倒也没有怀疑。但宁愿来投靠解老爷也不愿意投靠那个几年未曾谋面的姨母,想必两家的关系并不亲密。可那傅家小姐既然打定了主意,他也不好强留。
他正想说几句客套话,赵九爷已道:“七爷的大义,我们家小姐铭记于心。只是还有件事,请七爷看在与解老爷是近邻,又曾一同做过生意的份上,请七爷相助!”
七爷心底把赵九爷当成了忠肝义胆之士,见赵九爷说话不卑不亢,生出几份尊重来。
他神色一正,道:“你说!”
赵九爷道:“之前我们以为只要到了渭南就会有了依靠,只准备了十几天的水和粮食。如今要去西安府……”他顿了顿,道,“还请七爷相助,解我们家小姐燃眉之急。”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三条小黄鱼:“我们要五十个馒头,十水囊水。麻烦您问一下,看谁家有多的口粮和水。”
金条通常十两一根,三根,就是三十两。一两黄金通常可以兑换十两银子,一两银子通常可以兑换一千文钱。太平盛世,两文钱可以换个馒头……就是现在,渭南城里,五百文也可以买个馒头。
傅庭筠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她的……他身上怎么有这东西?
七爷身边的人看着眼睛都比刚才明亮了不少。
七爷暗暗称赞赵九爷会办事。
这样一来,他对族里也有个交待。
他大方道:“我还是先问问族里有没有多的口粮吧!”并不收那小黄鱼。
赵九爷只是表明个态度,免得李家凹的人把他们当成身无分文的难民对待。筹不到粮食,去西安府,他们就得饿死在路上。
他再次郑重地向七爷道谢,提出在李家凹歇息两天再赶路。
七爷让人把他们带到了村里祠堂旁一个偏僻的厢房住下,自己则陪着随后而来的李家那位十一姑奶奶进了一射之外的那座三进小院。
傅庭筠和阿森望着虽然有些陈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应什物都很齐整的屋子,感觉像一步登天,到了仙境似的,都露出欢喜的表情来。
赵九爷笑了笑,让阿森把小推车整整,吩咐傅庭筠休息一会,没个交待就出了门。
安安静静的屋子里,只有阿森整理小推车发出来的声响。
傅庭筠想起死去的舅舅、舅母……笑容渐敛,捂着嘴低声小泣。
有妇人在屋外高声问:“这里是解老爷家的亲戚吗?”
傅庭筠忙擦了擦眼泪,强露出个笑容走了出去:“正是!”就看见屋门口站着两个挑水的墩实妇人。
赵九爷买了水来!
傅庭筠忙打开门,把两个妇人迎进去:“辛苦两位嫂子了!”
“不辛苦,不辛苦!”两个妇人笑眯眯地道,将水桶一直挑进了厢房,“她当家的排行第四,我当家的排行第六,姑娘要是还要水,只顾让人叫我们再去挑。”两人妇人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打量傅庭筠,好像对她很奇怪的样子。
阿森听到动静早跑了过来,看见满满四桶水,他高兴地扑过去抱住了木桶:“这么多水,我们怎么喝得完!”表情十分的幸福。
两位妇人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又呵呵笑起来:“这位小哥,这不是给你们喝的,这是你们家管事买给你们家小姐用来洗澡的。”
傅庭筠和阿森都呆滞了片刻,阿森更是急急地道:“这,这,这多少钱?”
两位妇人脸色微红,道:“一个小黄鱼一桶!”
傅庭筠两腿一软,坐在了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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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包容和,终于能加一章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了,唯一的遗憾是我写这一章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能完成,没有事先向大家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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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临潼
一个小黄鱼一桶的洗澡水,如果她没有这一路的经历,她会觉得这是件顶风雅的事,定会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然后换件干净舒适的衣裳去堂屋,坐在门口任穿堂风吹干青丝……可现在,当她知道水能救人性命的时候,她再也没办法等闲视之,若无其事地用它来洗澡了。更新最快
阿森比傅庭筠经历的更多。
他坐在木桶旁边,愣愣地望着傅庭筠,犹豫地道:“真的用它来洗澡啊?”
当然不能用它来洗澡!
傅庭筠想了想,道:“要不,我们把水倒进水囊里贮存起来,用做饮用之用?”
“好啊!”阿森闻言高兴跳了起来,“不过,水不能就这样直接倒到水囊里,要把它烧开。要不然,我们路上走那么多天,水不流动,会坏的,喝了要生病的。”
这个道理傅庭筠也是懂的,只是没有想这么多。
她脸色微红。
难怪祖母常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可见她要用心的地方还多着呢!
两人在屋里转了一圈,找到了设在厢房后面套间的厨房,灶旁边堆着些许的稻草和树枝。
阿森告诉傅庭筠怎么用稻草捆了木头做柴火,怎么用火钳架了柴火烧火。
傅庭筠直笑:“你不会以为我连饭也不会做吧?”
阿森不以为然:“那你捆把柴我看看?”
傅庭筠还真没有做过这个。
她学上灶的时候,自有媳妇、婆子生火,洗菜,她只不过负责做菜。
阿森颇为鄙视地教她:“那你稻草是有来把火引到木头上的,捆多了,浪费,捆少了,火引不到木头上……谁做饭是一个人在灶里递柴火一个人在灶上抄菜的?都是把柴丢进灶里就忙着锅里,算着时间灶里的火快要熄了,丢了锅里再忙着灶里的……火烧起来的时候,开始火势小,中间的时候火势大,最后火势又变小了……第一把柴锅是冷的,火势大的时候也不过是第二把柴的小火,等锅热了,第二把火的小火比第一把火的大火还要热……火烧得旺了,菜就要糊了,火烧不起来,烧就熟不了……烧菜还好说,总能将就着吃下去。要是做饭,饭糊了,可饭还没有熟,夹生的,吃了是要肚子痛的。”
傅庭筠听得头都大了:“我只是要烧水,火大火小没关系吧?”
阿森瞪着她:“你知道我们这里的稻草和木头能捆几把柴火吗?你知道烧一锅水要几把柴火吗?随随便便就往灶里仍,没等我们把火烧开,柴火没了……到时候怎办?”
傅庭筠觉得阿森为了显示他对烧火很在行而夸大了事实,笑道:“一锅水足够把我们的水囊灌满的吧?”
阿森哼哼地道:“反正,不能浪费。更新最快”
傅庭筠抿了嘴笑:“好,我听阿森的!”
阿森嘴角噙笑,颇有些得意。
傅庭筠硬了半天才没有笑出声来。
两个人就坐在灶门口的小竹凳上捆柴火。
傅庭筠问他:“九爷怎么有那么多小黄鱼!”
阿森很不满她怀疑赵九爷:“攒得呗!”
攒得?人人都能攒几个小黄鱼,谁还雇别人的田耕种?
“怎么攒得?”傅庭筠笑着问他,“告诉我,我也攒一些!”
阿森看她一眼:“铜板换银子,银子换金,攒下来的呗!”然后不耐烦地道,“我们快点把柴火捆好,等会还要做饭呢?”
这孩子的口风真紧!
傅庭筠既失望又欣慰。
有人走了进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两人抬头,看见赵九爷提着个布袋子站在厨房门口。
阿森跑了过去,称功似的道:“您用小黄鱼买的水我们都舍不得用,想把它烧开了灌到水囊里,带到路上喝!”说着,接过赵九爷手里的布食子,“爷,这是什么?”
赵九爷没有理会阿森,而是凝视站在灶门口的傅庭筠,目光深沉,在光线有些暗淡的厨房时,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不知道为什么,傅庭筠想起两人在碧云庵的厨房里……也是这样,四下无人,光线暗淡……他的目光深邃沉宁……
她有些不安起来。
他可是赵九爷!
又不真的是她家的下人。
当着李家凹的人说要带她去西安府投亲的时候,他样子那么难看。
刚才她只顾着高兴,没有仔细想过,现在回忆起来,他肯定是迫不得已了。
现在没有外人在场,不知道他会不会反悔?会不会发脾气?会不会以为她像个牛皮糖似的,粘上就甩不掉了?
沉默中,傅庭筠垂下眼睑。
就听见阿森大叫:“面粉、鸡蛋、豆腐、冬瓜……爷,您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噜咕咕吐口水的声音都听得见。
傅庭筠忙抬头望去。
真的嗳!
布袋子被打开,几个鸡蛋被阿森小心翼翼地放在灶台上。
四桶水就去了四个小黄鱼……
她脱就道:“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脸立刻火辣辣地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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