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森去摸傅庭筠的额头:“热!”
“有多热?”赵九爷急急地道。
“比我的手热!”阿森道,“不过没我的额头热!”
这算是什么回答?
赵九爷有些无奈,道:“傅小姐,那我进来了!”
“不用了!”傅庭筠缓过气来,“我只是胸口有点不舒服。”先前昏迷了十几天,一醒过来就急着赶路,刚才又吐了一场,声音难免有些虚弱。
赵九爷没有做声,隔了好一会才低声道:“这个时候,最容易得时疫了,你还是小心点的好!”
此时阿森已扶傅庭筠上了炕,闻言立刻接了话:“是啊,姑娘,村头的稻草屋里摊着好几个死人,都长了蛆……”
难怪进村就闻到一股恶臭,原来是尸臭。
想到自己曾经闻过尸臭,傅庭筠胸口又是一阵翻滚,趴在炕头吐了起来。
赵九爷好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没有再问她发不发热,只是嘱咐阿森:“给姑娘倒点水,把屋子打扫干净了,再拿个鸡蛋出来。”
阿森手脚利落地照着赵九爷的话倒水,打扫屋子,又拿了个鸡蛋出来。
傅庭筠喝了水,拿着鸡蛋有些发愣。
“姑娘,您快吃吧!”阿森在一旁劝她,“九爷好不容易才找到五个鸡蛋,可补身子了。”眼巴巴的望着她,还舔了舔嘴唇,好像在回味刚才鸡蛋的美味。
傅庭筠看着心里有些发慌,喉咙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似的,胸口闷闷的。
“好了,”赵九爷在外面道,“让傅姑娘早点歇了吧!时候不早了。”
“您快吃!”阿森笑嘻嘻地催促傅庭筠道,转身跑了出去。
吹了火折躺在黑暗中。
蒲扇厚重,摇两下手腕就酸了,一路的汗水没有清洗,黏呼呼地粘在身上,又脏又臭……傅庭筠一会儿想到赵九爷赶路时的满头大汗,一会儿想到他递水囊给自己时漠然的表情,一会儿想到他让阿森打狗时清冷的声音,一会儿想到他宽大的手掌里放着的鸡蛋……纷纷扰扰,接踵而至,如掺杂在一起的五味,让她分不出味道来。
翻来覆去睡不安神,鼻尖却始终萦绕着凉簟的清香。
※※※※※
好像刚合眼,就传来了阿森的声音:“傅姑娘,傅姑娘,您醒了没有?我们要启程了。”
傅庭筠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天井里传来赵九爷的声音:“姑娘就姑娘,叫什么傅姑娘?以后不许这样叫。”
“我知道,我知道!”阿森的回答里带着小小的狡黠,“玉成哥说过,不许跟人讲姑娘的事。我记着呢!”
傅庭筠呆滞半天,迟缓地收拾好包袱出了厢房。
天色未明,火折子照在赵九爷和阿森的脸上,添了层霞色。
“姑娘!”阿森高高兴兴地上前打招呼,进屋去收拾东西。
赵九爷只是浅浅地朝着她颌首。
又是一人半碗水一个馒头,吃完,三个人趁黑上了路。
路过村头时,傅庭筠捂着鼻子绕到了赵九爷的右边。
赵九爷望了她一眼,没有做声,却加快了脚步。
晚上没睡好,又一大早起来赶路,傅庭筠精神萎靡,阿森却精神得很,拿着根不知道从哪里拣来的树枝,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一会儿拨弄着地上的小石子,一会儿捅捅路边枯萎的树,十分的活泼。
傅庭筠看着揪心。
待中途停下来休息,赵九爷又不知道哪里去了的时候,她和阿森聊天:“九爷捡到你的时候,你几岁?”
“不知道!”阿森满不在乎地道,“爷说我看上去四、五岁的样子,就算我五岁了,把捡着的日子算做了我的生辰。”没有一丝的伤感。
傅庭筠心中更是唏嘘:“你还记得你家里的人吗?”
“不记得了!”阿森把水囊递给她,“爷说,全村的人都死光了,只有我还有口气。元宝哥说,我命大,以后肯定有后福的。”说着,冲傅庭筠笑了笑,颇有些得意的样子。
傅庭筠被吓着了:“全村都死光了?”
“嗯!”他点头,“爷是在凉州捡到我的,那里常有鞑子出没,玉成哥说,多半是被鞑子屠了村。”说到这里,他有点闷闷的。
傅庭筠看着不忍,忙道:“你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
阿森笑眯眯地不住点头:“是啊!所以我要好好活着,以后还要享福呢!”
傅庭筠也笑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把头一偏,傅庭筠的手落空了:“爷说过,男头女腰,只看不摸。”
傅庭筠大笑,声音像银铃洒落在空中。
“姑娘,您的声音真好听!”阿森真心的赞叹。
这样的直白,傅庭筠从来没有听到过,微赧,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赵九爷回来了,远远的就听见一阵嬉笑,目光在两人之间走了个来回。
阿森忙跑了过去:“爷,我们往哪里走?”满脸的讨好,像个冲着主人摇尾巴的小狗似的。
傅庭筠看着好笑,侧过脸去。
赵九爷有些不明白,他不过是走开了一会,怎么一直神色蔫蔫的傅庭筠就和阿森说说笑笑相处的这么亲昵了,而且看见他来就打住了话题,好像他是什么外人似的!
他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我们往西南走,”赵九爷淡淡地道,“绕过华阴!”
这就要到华阴了吗?
傅庭筠笑容渐敛。
踮了脚朝赵九爷来的方向望去。
只有一望无垠的漫漫黄土和三三两两耸立在田间的枯树。
莫名的悲凉从心底涌上来。
真的去渭南吗?
从此以后,忘记那个在春日里扑蝶的少女,忘记母亲温暖的怀抱,祖母银白的发丝,姊妹们欢快的笑颜,忘记凉亭边的牡丹花,屋后的银杏树,开在天井的玉簪花……
她会是谁?
她又会变成谁?
茫茫人海,华阴从成为一个只能远远眺望的记忆!
这样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呢?
※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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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茫然
因为有了这个插曲,赵九爷再也不敢只留阿森一个人在傅庭筠身边。更新最快这样一来,他就不能一个人去探路了,带着傅庭筠和阿森又不方便,只好改变路程,尽量延着驿道走。
如果说之前傅庭筠感觉到了什么是千里荒芜,那现在,她则亲眼见识到了什么是殍尸遍野。
“别看!”赵九爷挡在了她的面前:“你不是带了帕子的吗?把帕子系在脸上,尸臭弥漫,小心时间疫。”
傅庭筠轻轻地“嗯”了一声,从衣袖里掏出帕子系在了脸上。
天气炎热,因为频频擦汗,又没有地方清洗,帕子满是汗臭,可相比可能被染上时疫,这些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她的目光忍不住再次飘向路边。
正午的烈日下,没了树皮的大树早已枯死,光秃秃的褐色树枝求助似地伸向天空,树下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具干瘪的尸体。年长的看上去不过四十五、六岁,深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显得是那么的不甘心;年幼的还被母亲抱在怀里,赤身*,四肢像芦柴棒,胸前的肋骨根根可见,斗大的头颅无力地从母亲的臂弯垂下,母亲的衣掌不知道被谁剥去,露出只系了个肚兜的身子……毫无尊严可言!
傅庭筠心底一阵恶寒,埋头在小推车里找了床稻草席子,也不管是谁的,递给阿森:“帮那大嫂搭上吧!”
阿森拿在手里并不动:“傅姑娘,我们前脚给她搭上了,后脚就有人来给扒跑了……”
“让你去你就去!”开口的是赵九爷,“那么多话干什么!”
阿森立刻跑了过去。
赵九爷叹了口气,道:“走吧!”
傅庭筠迟钝地点了点头,坐到小推车上,再也不敢抬头。
晚上,她睡不着。
闭上眼睛那女子的模样就浮现在脑海里。
不过两、三天,傅庭筠就瘦了整整一圈。
赵九爷瞥了她一眼,道:“最多三天就能到渭南了。”
傅庭筠听着心中一喜。想到舅舅家冬暖夏凉的宽敞大屋,洒了玫瑰露的洗澡水,熏了百合香的衣衫,精神振作了不少。
这样又走了三天,傅庭筠连渭南县城墙的影子也没有看见。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望梅止渴啊!”
赵九爷笑了笑。
笑容柔和了他的五官,平添了几分亲切。
“那到底还有几天能到渭南?”傅庭筠胆子也大起来,语气中不由带了些许的娇嗔。更新最快
“还有三天!”赵九爷道。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傅庭筠佯装无奈地叹气。
赵九爷哈哈地笑,明亮的眼睛像天边的晨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让他的眉眼都飞扬起来。
傅庭筠愣住。
平日里赵九爷总板着个脸,阴沉沉的,没想到他笑的时候这样好看。
“这次真的还有三天就能到!”赵九爷道,眼底还残留的笑意像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还带着几分炫目,让傅庭筠这些天来紧绷的心弦蓦然间放松下来。
只是他们越往前走,遇到的难民就越多。
男的还能推得动车,小孩子还走得动路,妇孺还能坐得笔直,一看就是吃饭了喝足了的,赵九爷、傅庭筠和阿森在一群面黄肌瘦的难民中是那样的显眼,不时有人向他们投来惊讶、嫉恨甚至贪婪的目光,好像他们藏着什么让人觊觎的无价之宝般引人侧目,让傅庭筠如坐针毡般的不安,总觉会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
一天中午,他们在路边歇息,事情果然暴发了。
先是有四、五个壮年男子不约而同地从四面朝小推车扑过来,然后又有七、八个壮年男子紧随其后……赵九爷的齐眉棍舞得虎虎生威,那些人却像不要命似的前仆后继,打倒了又有人扑过来,甚至把他们团团地围在了中间。
那么多的男子,看他们的目光像看见了食物的饿狼般凶狠,傅庭筠小腿直打颤。
赵九爷冷“哼”一声,吩咐阿森:“你护着姑娘,我们往北去。”
往北,是通往渭城的方向。
阿森应声,也拿了根齐眉棍出来。
傅庭筠忙推了小推车。
阿森在前,赵九爷垫后,他们往北走。
那些人知道赵九爷的厉害,只朝阿森和傅庭筠进攻。
赵九爷像长了后眼睛似的,谁上前就一棍子打过去,那个立刻瘫在地上不能动弹。
几个回合,那些人不敢上前,又不愿放弃,就这样把他们围在中间往北走了大半个时辰,那些人开始不耐烦,再次扑了过来。
赵九爷眉宇间杀气陡起,不知什么时候手指间夹了两片薄薄的,如柳叶般大小的弯刀,风驰电掣般地飞了出去又飞了回来。
扑过来的人中有人“扑通”地倒下,鲜红的血液从脖子里流出来,渐渐浸透了到了土地里,留下一片暗红。
那些人全呆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回过神来,发出一阵尖叫,喊着“杀人了!杀人了”,连连后退,有人依旧不死心,面面相觑地站在那里。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燥动不安的情绪。
赵九爷目光更冷,柳叶刀再次从他手中飞出去,又有两个人倒了下去。
那些人这才开始惧怕,哄地如乌兽般散去。
赵九爷推着傅庭筠和阿森脚步不停地赶路。
其中又遇到了两次抢劫。
一次只有七、八个人,赵九爷直接用了柳叶刀。
第二次是一个人。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他们扑过来,阿森刚刚拿起齐眉棍,他就倒在了地上。
傅庭筠捂住了眼睛。
他们择了小路连路疾行,到了黎明时分才在路边歇息。
傅庭筠木然地喝着水,晨曦中,猛然发现身边的树木有了些许的变化。
“九爷,九爷,您看!”傅庭筠惊喜地指着路边的树木,“有绿叶!”
赵九爷和阿森都抬起头来。
满是灰尘的大树枝桠上,冒出两片绿色的叶子。
阿森跑了过去揪了叶子:“爷,您看!”
赵九爷神色一凛,站直了身子四处眺望。
傅庭筠看着心中一突:“九爷,不好吗?”
“说明此处灾情有所缓解。”赵九爷神色冷峻,“说不定渭南县城还能正常吃水。可越是这样,留渭南的难民就越多,我们进城就越困难。”
“我们为什么要进城?”傅庭筠笑道,“我们是要去丰原,又不是要去渭南县城?我们可以直接从李家凹到丰原啊!”
赵九爷挑了挑眉,示意她说明白一点。
“从前我来看望舅舅,有时候母亲觉得备的礼品太简陋又不想伯母、婶婶们说闲话的时候,我就会从华阴直接到渭南,待把要送给舅舅的礼品备齐后再去丰原。如果不需要备太贵重的礼品,就会直接下了驿道向南,取道李家凹到丰原。这样,可以节省一天的时间。”
赵九爷闻言眼睛微亮,显然对这个消息很是高兴。
傅庭筠忙道:“不过,我不认得路,只知道可以这样走。”
赵九爷望着她,表情有些怪异,好像想笑又强忍着似的。
傅庭筠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又不是赶车的,哪里会注意这些……”神色不悦。
“打人打听打听就行了!”赵九爷很快地,叮嘱阿森小心护着傅庭筠,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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