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赵凌,是傅庭筠从未见过的她轻声地笑了起来。
“你别把孩子吵醒了!”赵凌悄声道,眼睛片刻也舍不得离开女儿的脸庞,“你看她,长得可真是漂亮……小脸红仆仆的,眼睫毛又浓又长,弯弯的,又翘,像小扇子似的……”他说着,忍不住俯下身去亲了亲呦呦的脸。
熟睡中被打拢,呦呦不悦地嘟了嘟嘴。
赵凌像看到什么稀罕物似的,虽然急切,却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对傅庭筠道:“你看,你看,她在皱眉头。”然后感慨道,“她怎么这么聪明?什么都知道!”
谁睡着了被打拢不会蹙眉嘟嘴吆。
说的全是些废话!
傅庭筠强忍着才没有泼丈夫一瓢冷水,心里却甜丝丝的。
“你快歇了吧!”她收拾着针线,“连着几天日夜兼程,连马都没下,明天还要进宫······”说到这里,她不由语气一顿,表情变得有些犹豫不决。
赵凌看着就拉了傅庭筠的手:“我今天陪呦呦在这里歇了,你去耳房睡吧!”
傅庭筠,还在孝期!
“九爷!”她脸色通红,心里有些愧疚。
赵凌捧了她的脸,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亲她的面颊:“快走,小心我忍不住……到时候闹出笑话来……”
傅庭筠腾地一下脸上火辣辣的烧,转身就进了安置呦呦的耳房。
傅夫人逝世后她伤心欲绝,赵凌担心她的身体,让她给呦呦断了奶,依旧由乳娘哺乳。次月,她的小日子就来了······她低头望着自己比成亲更显丰挺的胸部和依旧如柳枝般纤细的腰肢……不由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走到了门前,想到母亲,又颓然坐到了床前。
“阿筠!”内室响起赵凌的叹息声,“你别走来走去的,弄得我心时乱糟糟的,明天我没空,后天我一早就抽空去趟顺天府,先探探顺天府尹的口气再说。”
傅庭筠惊呼一声,跳上床,蒙了头。
真是太,太丢脸了……只觉得全身都发起烫来。
午膳后,他们在正屋厅堂里喝茶。金元宝和杨玉成已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赵凌。
赵凌并没有太过惊讶,而是微微颔首,洞若观火地说了句“这样才解释的通”,让傅庭筠有些抓狂,要不是看着金元宝等人都在场,顾忌着赵凌的面子,她只怕早上跑过去抓了他的衣领子问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里,傅庭筠又有些恼怒。
用过晚膳,金元宝等人早早就回房歇了,她本想好好问问赵凌的,却被赵凌抱在怀里乱亲一通,把这件事给忘了······傅庭筠羞涩地翻了个身,把呦呦睡的小枕头抱在了怀里。
第二天一大早,傅庭筠服侍赵凌出门后坐在镜台前梳妆,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有黑眼圈。
珍珠执镜,雨微执灯,两人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出有什么黑眼圈。
“是吗?”傅庭筠喃喃地道,“难道是我眼花了?”
雨微难得的说了句俏皮话:“女为悦己着者,太太肯定是因为九爷回来了的缘故!”
“胡说!”傅庭筠和雨微说话一向随意,呸她道,“我只是睡天夜里没有睡好。”
屋里服侍的就都捂了嘴笑。
傅庭筠窘然。
蔻儿匆匆地走了进来,有些慌张地道:“太太,有个自称是您大伯父的人要见您。郑三跟他说了,您不见傅家的人,可他说,他是从金华来的…···”
信送出去不过四、五天的功夫,大伯父就赶了过来……傅庭筠心中一凛,一面让蔻儿请傅大老爷到南房的厅堂奉茶,一面催着雨微给她梳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她已穿戴整齐去了南屋的厅堂。
傅家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相貌都十分的出众。和傅五老爷比起来,傅大老爷相貌气度毫不逊色,只是多了一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严肃。
看见傅庭筠,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你们姊妹们几在水榭里玩,家里来了客人,妈妈们领了你们去花园里玩,其他的孩子都乖乖地随着妈妈去了花园,只有你,噔噔噔跑到陈妈妈的面前,非要问清楚是为什么不能到水榭玩,这才去了花园。”傅大老爷静静地站那里,神色间透着几分惋惜,“我当时就想,这孩子的脾气怎么这么犟,还把这件事告诉你大伯母,让她压压你的性子,不曾想,十几年过去了,你还是一样的脾气。真可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换防
还有这种事!
傅庭筠很是意外。
她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傅大老爷看着自嘲地笑了笑:“你以为一个家族传承是这么简单的事啊?你们这些丫头,从小被我们像兰花似的养大,风大了怕吹着,雨大了怕淋着……”
傅庭筠默然。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回到从前?
她指了指傅大老爷面前的茶盅,情绪有些低落地道:“是我们家大人从贵州带回来的,上好毛尖,伯父您尝一尝。”
感觉到傅庭筠不想谈这个话题,傅大老爷也失去了兴趣,端起茶盅来呷了几口,哪里能喝出什么味道来,却还是客气地赞了一声“好茶”。
如暴风雨前的平静,傅庭筠也客气地和他寒暄:“还以为大伯父要过些日子才有消息过来,不曾想您竟然亲自来了。不知可见过俞大夫?”
称自己的父亲为俞大人,傅五老爷闻言眉角微挑,眼中露出几分凌厉之色来,旋即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一黯,沉默片刻才道:“我开年就收到了你父亲的信,原本想派傅贵过来看看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我自己来一趟的好……”
傅庭筠愕然:“您不是收到我的信才来的吗?”
傅大老爷也露出惊讶的表情来:“你前些日子给我送信了?”
两人面面相觑。
傅庭筠就把事情的经过跟傅大老爷讲了一遍,俞公子派人去了左俊杰藏身的地窖之事也没有隐瞒。
傅大老爷越听眉头拧得越紧,到了最后,已难掩其怒意。
他连喝了几口茶,神色微霁。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父亲固然不对,可你也性子太过倔强。”傅五老爷草草地评价了句,背着手在厅堂里来来回回度了好一会才停下脚步问她,“赵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男主外,女主内。
这件事虽然涉及到傅庭筠,可傅庭筠已是出嫁女,这种大事自然是要商量她的夫婿。
傅庭筠心里明白,但一直和赵凌有商有量的她还是却被咽得哽了一下才道:“我们家大人昨天已奉旨回京进宫禀凑,从宫里出来,还要去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恐怕在很晚才能回家。
我派个小厮去跟他说一声,若是能早点回来就尽快早点赶回来……”
“胡闹!”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就被傅大老爷一声低喝打断,“社稷为重,个人为轻。怎能因为私事而耽搁公务。”教训话说出来,傅大老爷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僭越——傅庭筠毕竟已经不是傅家的人了……他顿了顿语气微缓,“既是如此,那等赵大人忙完了公务,我再来拜访吧!”
就这样走了!
傅庭筠还指望着见到傅大老爷就能知道真像,还打算和傅大老爷辩论大堂嫂的得失……
她不由拦在了傅大老爷面前:“大伯父若是我们家大人按行程五月份才回来,您是否要在京都等到五月份呢?”
傅大老爷微微一愣。
傅庭筠已道:“如今我和俞家如箭在弦,我寻思着,要是俞公子这两天不给我一个交待,我就去找俞阁老闹,不过是大家都没脸罢了,反正我的事皇上、太皇太后都是知道的可俞家却不同,俞公子兼祧三房如今又在行人司行走,程鹏万里,正是仕途第一步,为了保住俞公子偏偏我们家大人又是皇上面前的人,想必俞阁老会有所考虑。”
行人司掌传旨、册封等事品秩虽然不高,却在皇上身边服侍那俞敬修又是状元郎出现,兼着正七品的修撰,若得一朝有幸得了皇上的青睐,放出来做个六部次官也不不可能的。
“你这是在威胁我!”傅大老爷惊愕之后是勃然大怒。
你们能用俞家威胁我,我难道就不能用俞家威胁你们?
傅庭筠在心里冷笑,言词却真诚而坦然:“还请大伯父摒弃那些意气之争,此事已由不得我不争,难道大伯父让我束手待毙不成?”
傅大老爷无语。
傅庭筠静默如树地站在那里,耐心地等候。
半晌,傅大老爷颓然地坐在了太师椅上,人一下子像老了十岁似的,低声道:“打开门扇,让家里的人都退到一丈以外。”
傅庭筠心中一喜,不动声色吩咐下去。
在这期间,傅大老爷的神色间一直透着几分踌躇。
这其中可能涉及到老一辈人的龌龊,所以当着她这个晚辈的面才没办法开口吧?
既在她面前都不能开口,难道在赵凌面前就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恐怕见了赵凌,不过又是一番口舌之争罢了。
傅庭筠腹诽着,却知道机会难得,上前几步低眉顺眼地站在了傅大老爷面前,希望这样能减少傅大老爷的抵触之心。
“大伯父……”她悄声地喊了一声。
“哦!”傅大老爷如梦初醒般的抬起头来,看着她欲言又止。
傅庭筠就安静地等着。
傅大老爷就轻轻地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熙平二十三年丙辰科的科举舞弊案,牵连到了一大批人本可名垂青史的人,”他声音沉重地道,“这其中就有后来成为皇上军师的廷宜和以专帮人代考闻名柳叔同···”
短短的半个月,她已经是第二次听人提到丙辰科的舞弊案,提到了柳叔同的名字。
傅庭筠有些惊讶,却听得更认真了。
“那柳叔同原是闵南官宦世家出身,幼有文名,经此大难,不免有些愤世嫉俗,干起了帮人代考之事,却又定下规定,非数十万银不出手,尽管如此,还是有人相求,竟然还让他得手,一时间·柳叔同在士林名声大振。俞家一心想让俞公子克绍箕裘,花重金请了柳叔同,请他教授俞敬修时文……”
傅庭筠嗡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脑海里掠过,待她想知道是什么的时候,又消失的无踪无影。
她不由错愕地抬头,入眼却是傅大老爷苦涩的面孔:“结果被俞敬修无意间发现,老五当年点中会元的那篇时文,是柳叔同的练笔之作······
“怎么会这样?”傅庭筠尖声惊叫。
仿佛有什么东西坍塌了似的·让戛发软,摇摇晃晃跌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求助般地朝傅大老爷望去。
傅大老爷却双目紧闭。
好像这样,就能否定这件事似的。
一时间,厅堂里落针可闻。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良久·傅大老爷睁开双眼,声音嘶哑地道,“你可还要坚持去俞家问个明白?”
“我要去!”傅庭筠大声地道,腾地一个下站了起来,白净的面孔因为气愤变得通红通红,“我不仅要去俞家问个明白,我还要去傅家问个明白。”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傅大老爷,杏目中仿佛有团火在烧,“就算如此,两家是姻亲,一损俱损,一个荣俱荣,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这到底是大伯父您的意思?还是五老爷的意思?或者是那俞阁老的意思?”
她一句一句,咄咄逼人,让心虚的傅大老爷狼狈不堪,觉得尊严受到了侵犯,顿时恼羞成怒,气愤地道:“你这是怎么和长辈说话呢?老五也没有想到俞敬修如此的心狠手辣,威胁不成,竟然直接窜了左俊杰兴风作浪,等我知道事情的真相时,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看见傅庭筠急得眼睛都红了,像要噬人一般,他心中一颤,气势顿时弱了一分,想了是自己下命灌的傅庭筠,傅庭筠不仅没死,还越活越好,气势又弱了一分,再想到母亲一直夸傅庭筠是有福之人,那俞家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下的聘,他是信道之人,相信顺应天命,觉得这是傅庭筠运道,气势又弱了一分,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至于你大堂嫂那里……节妇守贞三十年,年过五旬,才能上表朝廷······我已让你大伯母将她软禁在家……”
利用完了她,再利用大堂嫂!
说到底,不过是想不劳而获。
傅庭筠气极而笑:“您考虑的真是周详啊!杀了我,还要软禁大堂嫂,难道说傅家的男人已经习惯靠女人来挣名声?我被人诬陷,您不出手相救也罢,还让大伯母给我灌药,就算这是五老爷的意思,您做为家长,就应该管束兄弟,照拂侄女才是,时至今日,您竟然还觉得错的都是别人,您一点错也没有……”
她想到和赵凌初次见面时,赵凌听说她是华阴傅家女那眼中闪过的一丝不屑。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不知道的,只是她们这些局中人罢了。
傅庭筠站起身来,脊背笔直如桦树般挺拔地走了出去,高声喊着“安心”:“送客!”
安心却神色奇怪地走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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