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诚猛地甩开,吼了一声:“滚开!”
留下惊呆的语芊,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十六)沉默的痛
S市一连下了一个星期的雨,阳光成了一种奢侈,每日都是阴暗的天空压在头顶,一片浓浓的烟灰色。听说这种天气还要继续下去,实在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被淋湿,带着一种窒闷的腐朽味道
。
忻颜昏睡了很久。
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有的很精彩,可惜她都错过了。
比如她还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安诚和谨年在手术室外打了一架,双双被保安请了出去。
再比如柯氏正式撤销对她的起诉,总裁柯谨年当日发表公开声明对陆小姐名誉受损一事表示诚挚的歉意。
又比如苏晚带着结婚请柬来看她,一面哭一面骂,陆忻颜你要给我当伴娘,再不醒来我就不结婚了,我看你敢耽误我终身大事。
等她醒来的那天,闷了一个星期的天气终于也放晴了。
雨的痕迹只剩下路边坑洼处的积水。
天空湛蓝的让人欣喜。
忻颜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人,是安诚。
小时候看电视剧的时候,忻颜一直对那种车祸后主角失忆的剧情有很多感想。一场车祸后,就是一段新的人生,你可以忘尽前程往事,牵扯出往后数不尽的恩怨纠葛。
电视剧里失忆似乎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可是很可惜,这种高概率的事情没有落在她身上。经历了两次车祸,每一次她都想把往事忘个干干净净,偏偏上苍不让她如愿。
她不仅记得安诚,也记得他说过的每句话。
在睁开眼看见他的那一刻,回响在脑海里,清清楚楚。
——谁知道孩子是我的还是柯谨年的?
——不管孩子是谁的,好歹你跟我在一起过,这张卡就当我补偿你的。
安诚一直握着她的手,见她醒来,欣喜若狂,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东西?”
忻颜盯着他看了一会,微微皱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
随后,她一点点抽出自己的手。他握得有些紧,而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可她就是固执地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安诚的表情一滞。
手抽出来之后,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猛地掀开被子去摸自己的腹部。然而被子下只有她的一条右腿打着石膏,腹部很平坦。
孩子没有了。
忻颜愣了一会,随后开始哭了起来。
她哭的方式和以往都不同,是只有眼泪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哭,像是有什么箍在她的脖子上,让她用尽力气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很难受。
生活这一次终于将她身上全部的力气和希望都抽干了。
安诚轻轻抱住她,柔声安抚着她:“忻颜,不要伤心了,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太激动。”
她还是难受地哭着,哭不出声来,干脆用力咬着自己的手背。
他见她这个样子,着急起来,努力想将她的手从她的嘴里扯出来,一时眼睛也湿润了,哽咽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是我该死,我对你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你打我吧,忻颜,狠狠地打。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求你了……”
她开始在他怀里挣扎。
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所以根本挣脱不开,却猛烈地推拒着他。
安诚怕她受伤,松开了手。
忻颜转个身,背对着他,继续抽泣着。
忻颜又回到了这个牢笼般的医院里。
右腿二次骨折、小产、大出血、生死曾经悬于一线。
她的生命可真精彩。
自从醒来之后,她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大多时候,只是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眼神空洞。从她那个角度,只能看见窗外一片湛蓝的天空,也许偶尔会有一两只飞鸟经过。但她一直盯着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除了刚得知流产的时候情绪失控哭闹了一次,她往后情绪一直很稳定。
也很配合治疗,只是不说话。
期间安诚一直在医院里陪着她。而她对他视而不见,大多时候,她都把他当空气。安诚没话找话,经常问她吃不吃饭、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看电视或者听音乐,她只是以点头和摇头来回答。一直都不吭一声。
她像变了一个人,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生气的娃娃。
安诚心里着急,知道她这是抵触他,找医生询问,医生也无能为力:“病人自己不愿开口说话,这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等她慢慢打开心结。最近这段时间都不要再刺激病人。”
安诚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苏晚和少飞都隔三岔五地来看望忻颜。然而不管是面对谁,忻颜都不肯开口说话。有时伤口疼,她只是皱着眉,哼都不哼一声。
苏晚把安诚叫到病房外,忧心忡忡:“忻颜再这样下去,会不会得抑郁症?”
安诚叹了口气:“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都是我对不起她,她不想理我也应该。”
苏晚眼眶红了起来:“为什么忻颜会受这么多苦啊。”
听到这句话,安诚怅然若失,失了片刻的神。
蓦地想起在忻颜老家的时候,忻颜姑妈将他单独叫到一间里屋里,对他叹息了一声说:“颜颜这个孩子,从小受了太多的苦。她爸妈离婚得早,她一直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完整的家,小安,你不要让她失望。”
他恨不得能有把刀子将他千刀万剐。
谨年也来了几次医院,但是都没有进过病房,只是在门口遥遥地看了忻颜几眼。
安诚虽然对谨年恨之入骨,但是他知道忻颜一定不愿意看见他和谨年起冲突,于是只能将满腔的怒火强压下去。况且两个人之前已经在手术室门口打了一架,他也狠狠地揍了谨年几拳,当然,谨年还给他的也不轻。
谨年倚在门框上,看着望向窗外的忻颜,轻声问道:“她还不肯说话?”
安诚说:“一句话都不肯说。”
谨年叹了口气,有些恍然:“她这个样子,很像一年前的那个时候。我把她从医院带回家里,她就不再搭理我,一句话也不对我说。后来终于开口,说的却是一句她恨我。”
安诚冷笑:“那是你活该。”
谨年不以为意,微微笑了笑:“你也别得意,那时候她是针对我,现在她是针对你。她不愿意对你说话,说明她也恨你。”
安诚勃然大怒,就要上前扯着谨年的衣领,然而看了眼病床上的忻颜,还是将怒气压了下来,低声说:“柯谨年,你这辈子都别想从我身边夺走她。”
谨年还是微笑,指了指房门内:“我要进去看看她。”
安诚虽然不乐意,却还是点了头,只说:“当心别再刺激她。”
谨年看了他一眼:“放心,我比你有经验。”
脚步声传来。
忻颜以为又是安诚,连头都不转,只凝望着窗外。
“忻颜。”
来人站在病床旁,轻轻唤了声。
她身子一颤,慢慢地转过脸来,看着那个外表温润如玉的人。
谨年。
他在她旁边坐下,端详了她一会,随后伸出手想将她耳鬓的细发抿到耳后。
原以为她会躲开。然而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反而让他不敢轻举妄动起来。手停在半空中,最终只是在她的发丝上轻轻抚了抚,微启双唇,轻声说:“对不起。”
这是一句发自肺腑的对不起,只是有些迟。
忻颜只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谨年低下头,抓起她的左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十指交扣。
他继续说,声音很轻:“我害你痛苦了两次。我以为将你绑在身边,就是拥有了你,可是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做什么都没用。很抱歉,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在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之后。忻颜,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真的对不起。”顿了顿,又补充说,“还有忻悦,我也对不起她。”
这么久以来,他们彼此折磨,直到每个人都是伤痕累累,他才终于明白放手。感情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他应该让她幸福。
虽然,还是心有不甘。
以前谨年常常会在心里假设,如果当初忻悦没有冒名顶替,如果他和忻颜如他所想地相识,现在他们会不会是幸福的一对。这种想法曾经禁锢了他,让他误以为忻颜本该是属于他的,只是被命运生生地夺走了,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将错误的时光弥补回来。
然而,又哪有什么是错误的呢?
忻颜不爱他。
而他固执地不肯放手。
这才是错误的。
如今,他终于肯将她的翅膀还给他。
谨年说完了想说的话,松开了忻颜的手。
侧过身子,在忻颜脸颊上落下最后一记轻吻。
然后替她小心地盖好被子。
起身,准备离开。
谁知忻颜蓦地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谨年诧异地转身。
忻颜看着他,轻启双唇,淡淡地对他说:“谨年,你要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带我离开这里吧。我想回B市。”
谨年看着她,讶异了很久。
他问:“离开?你真的想好了吗?”
她点头。
最终,他微微一笑:“好,我带你离开。”
(二十七)离开
离开S市之前,忻颜坐着轮椅参加了苏晚的婚礼。
婚礼前一晚苏晚还打电话给她:“陆忻颜,不是说好了嘛,你要给我当伴娘的?”
忻颜轻笑:“苏小姐,你见过哪个伴娘是坐在轮椅上的?”
苏晚还是不乐意:“那我推迟婚礼好了。”
“别,我可不想韩枫恨我。”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谨年走过来对她说:“忻颜,在房里闷了一天了,一会我带你去楼下花园里走走吧。”
忻颜微微一笑:“好,等我打完电话。”
谨年离开后,苏晚开口问:“柯谨年?”
“嗯。”
苏晚沉默了一会,又叹了口气说:“我以为你会选择安诚。”
忻颜依旧笑得平淡:“我谁也没选,只是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离开这里你去哪?”
忻颜顿了顿,看了眼窗外,轻轻说:“回家。”
苏晚的婚礼上,又见到了安诚。
她一眼就看见了他,带着那条她送给他的领带。
上次见他,还是她出院的时候,安诚曾抓着她的手,做最后的努力:“忻颜,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好好待你。求求你,别这么离开我。”
忻颜甚至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隐隐的泪光。
她不是个心狠的人,那一刻她也想将双手贴在他的脸上,告诉她其实她心里还是很在意他。
然而她终究是忍住了。
挣脱他的手,她说:“安诚,你不是我,你不会了解我身体的那种疼。只要你在我身边,每次看见你的人,听见你的声音,甚至呼吸一下都疼。我想我必须离开你,不然我会疼死的。”
没想到安诚竟然伏在她腿上哭了。一个男人的泪水,弥足珍贵。
许久之后,他起身,背对着她,没有让她看见他的眼泪,轻轻说:“忻颜,等你不觉得疼了,记得回来找我。”
然后他就离开了。
如今,他一身西装革履,意气风发地立在那里,远远地看见她,微微一笑。
仿佛是静止了时间,不随风动,不随风止。
她也回以轻描淡写的笑容。
谁也没有上前一步,也没有问候一声。
就那么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相视一笑。
新娘换了一袭红色旗袍走出来,和新郎一起向宾客敬酒。
走到忻颜这里,苏晚脸上已经满是酒醉的酡红。苏晚碰了下忻颜手里的杯子,笑容甜蜜:“忻颜,我和韩枫能走到今天多亏了你,谢谢你了。”
韩枫陪着苏晚,亦彬彬有礼地笑了:“谢谢。”
忻颜展颜笑了起来。不顾一旁谨年的阻拦,将手里半杯酒一饮而尽,眼中泛起了泪花:“我祝你们幸福。”
苏晚和韩枫也纷纷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你也会幸福的,忻颜。”
忻颜离开S市那天,安诚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去送她。
少飞见他那个颓然的样子很是气急败坏:“哥,忻颜都要走了,你怎么还在喝闷酒?难道你喝酒就能把她追回来吗?”
高峻也恨铁不成钢:“我真是看错你了,安诚。你以前胡搅蛮缠的那股劲都哪去了?”
安诚只是淡淡地说:“你们他妈的都别管我。”
坐在落地窗旁,身边堆满了酒瓶和烟蒂。偶尔天空中有飞机经过,他会有一秒的失神。飞机在天空里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痕迹,他会想,不知那里面有没有她。
安诚的爸爸安远敬曾经说过:“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担当,至少是要能够保护自己怀里的女人。”
所以尽管当初余家不同意余宁薇和一贫如洗的安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