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簇簇礼花呼啸着在天边出现了。等待一夜的焰火表演开始了!“噼——啪——”只见一个黑点拖着长长的烟影飞速冲向高空,在宁静的夜空尽情舒展,幻化成无尽的斑斓,浅黄、银白、亮绿、粉红……瞬息万变,接踵而来,如水晶,如彩绸,如流星,如花瓣,带着夺目的璀璨把夜空点燃。那怒放的美丽一层层重叠,替代,又悄悄淡去,无声无息地没入天际。
两个女孩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她们目不转睛地仰望着天空。颜又又兴奋地伸出手向天空挥动,仿佛那绚烂触手可及。她看看焰火,又看看洪玥,心里有一扇感动的门在缓缓开启。她发现有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原来可以因为分享变得更美丽。洪玥则怔怔地望着漫天烟花,这烟花再灿烂也会稍纵即逝,正如她的青春。要如何才能让自己开得像烟花这般华美绚丽,又如何在光华褪去前抓住这瞬间的永恒?她的心溢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
在花海和灯潮中,零点的钟声响了,人群沸腾了。两个女孩无言地迷醉在各自的心事中,甚至没有留意到那个受伤的男子何时站了起来。他看着神情迥异的姐妹俩,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他并没有打扰她们的沉思,而是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直到烟雾殆尽,人群开始涌向街头等待驻港部队时,两个女孩这才发现他不见了,心里都略感不安。
今晚的深圳注定是个不眠夜了。颜又又背着洪玥走出很远才打到车。别看洪玥个儿小,背到身上可一点儿不轻。颜又又倔犟地咬紧牙往前走,大滴大滴的汗水直往下掉。洪玥心疼地为她擦拭着,不停地嚷着让她放自己下来。她们做着无谓的争执,在街头蹒跚着。
直到很多年以后,她们还能清晰地记起这晚的天气,这晚的烟火,以及对方带来的感动。那时的她们就像站在一片迷雾森林前,就在密林深处,命运以一种朦胧而诱人的姿态召唤着,但她们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要向左,还是向右。许多真正的痛苦并没有长久留存,因为人有强迫自己遗忘的本能,但一些愉快或不愉快的小片段却偏偏事与愿违地成为扎在心头的刺,在很多年后还会冷不防跳出来提醒:在某个隐秘来处,她们曾有过怎样卑微的生活。
每个人眼里都有不同的深圳。1997年发生了许多事情:香港回归、关山月美术馆开业、35人的空难事件……而一场绝美的焰火拉开了两个女孩与这个城市纠缠的序幕。在她们心里,深圳是一个有关梦想的地方,而她们身处的酒店是个相对封闭的小城堡——虽然置身繁华的都市,却似乎又游离在现实之外。
月苑酒店新建不久,毗邻仙湖植物园和东湖水库,举步就是繁华的罗湖商业圈,依山傍水,闹中取静,集酒店、餐饮、娱乐、商住为一体。1997年开业的月苑酒店以准五星规格建立,凭着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完善的配套设施,成为许多商务人士的首选。洪玥和颜又又被分在客房部上班。第一次来到这个金碧辉煌的酒店时,无法形容她们有多么兴奋。电梯、抽水马桶、门童、前台和那些举止高贵的人们,一切都那么陌生和新奇。这是一个前所未见的花花世界,工作带来的新鲜感很快冲淡了思乡之情。
这晚,洪玥上夜班。她把长发盘成一个精巧的发髻,白色短袖衬衫扎在暗红色的西装裙里。惟一让她不习惯的是系在领口的领结,总觉得这貌似高雅的领结总是在提醒别人她是侍者。这身平淡无奇的简洁制服并非量身定做,因此只有固定尺码,可洪玥细心地把制服重新拆缝出几个线条,穿在身上显得与众不同地合体贴身和凹凸有致,一下子让制服生动了起来。洪玥不喜欢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的感觉,但她渴望留在这个城市,因而只能忍受这份侍候人的工作了。她想,总有一天她会化腐朽为神奇的。
第一章 雾锁前路(3)
交接班时,同事告诉她1832房有个女访客,让她到了12点要提醒这个客人离开。那时的月苑酒店对客房管理很严,男女同住一定要有结婚证,也不允许有登记外的访客留宿,合不合乎人情似乎不重要,规矩和秩序压倒一切正气凛然地帮社会维护道德,哪怕这道德只是个外表光鲜的红漆马桶,后来这成了月苑酒店的一段滑稽历史。洪玥一刻也不敢闲着,忙着和总台核对入住的房号,眼看到了12点,便认真地拿起电话拨到1832房,打算提醒他们访客时间结束了,但电话一声接一声地响了很久也没有人回应,她只好过去看是怎么回事。
洪玥轻快地从客房通道的红色平纹地毯上走了过去。长廊的墙壁上贴满了暗纹的米色墙纸,每隔几米就挂着一副花卉或水果的写生油画,或零乱,或清新。空调口在头顶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气温清凉得让裸露的肌肤有些战栗。整个楼面幽静得如同梦境。
某个瞬间她突然想到,假如此时不是在这里,她应该在家乡那间小医院里值夜班,守病人。她有一个不愿提及的小市民出身,想想那肮脏的小城、拥挤的住房、众多的姐妹和一眼望尽一生的工作,实在是无法忍受的生活。舍弃了过去的一切,也意味着斩断了退路,纵然他日不能衣锦还乡,也绝不能穷困潦倒地回去,这让她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老天给了她出色的容颜,却没有尊贵的出身,她能否洗去卑微,在这个充满机遇的城市改变命运呢?
她心事重重地边走边想,直到站在长廊尽头的1832房间门口。她上前敲了敲门:“您好,我是服务员!”久久无人回应。“请勿打扰”的牌子并没有挂出来,她纳闷地准备离开时,隐约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尖叫:“救命!”
糟糕,不是出事了吧!她条件反射地拿出房卡划开门,高声问有没人在,仍然无人回应。她疑惑地踏上客房那银灰色的地毯,松软的纤维在她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房间里一片零乱,衣服被褥扔得到处都是。当洪玥看到房间里空无一人时,头皮没来由地发麻,急忙几步并一步地倒退出去。经过洗手间时,她突然脑子短路,轻轻推了一下,门“嘎”的一声开了。
马桶上坐了一个赤身*的男人,正仰着头,闭着眼睛,表情有些迷乱。一个同样*的女人跪在他腿间,吞吐着他身体的某个血脉贲张的部位。洪玥尖叫一声,继而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男人转过头来,微微有些惊讶。女人也停止了动作,侧过脸来看这边,手却仍然握着男人。
六目相对,洪玥慌忙低头说了声对不起。她退出房间,在长廊里疯狂地跑了起来。直到跑回服务台,心还在像打鼓一般疯狂跳动,刚才那一幕简直把她吓得魂飞魄散。缓过劲来,第一件事便是查1832房客人的记录,登记的客人名字叫程启淮。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起来,正是那个叫程启淮的客人叫她过去。她再次来到1832房间门口,只见房门大开着,洗手间里不时传来水流的冲击声和女人的哼唱。洪玥心里七上八下,几乎无法控制自己脚步的方向。她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瞄到那个男人已穿上了一件浴袍,正端坐在一把椅子上抽烟。看到洪玥进来,他站起来说了一句:“你过来。”声音洪玥亮有力,带着几分霸道,容不得不从。
洪玥满脸通红地在离他3米远的地方站住了,“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刚才我听到有人叫救命……不,我是来提醒您访客时间到了,我,我……”她一着急就开始语无伦次。
“没关系,你别害怕。”那客人弹了弹手中的烟灰,若无其事地笑了。他打开钱包,抽出两张钱,走到洪玥面前,塞到她手里,“这是给你的。”洪玥如被火烫,慌忙把钱塞回去,“我不要,我不要。”
那客人看洪玥的眼神充满了暧昧的好感,推搪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小妹,你很漂亮啊!当服务员有些可惜……”吓得洪玥急忙抽出手,连退几步,话也忘记回答就跑出了门外。
两度惊吓让洪玥手脚冰凉,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手里居然还紧紧攥着那客人给的小费。摊开来一看——两张100元大钞。蓝莹莹的纸张在手指间质感地坚挺着,一排领袖头像正目光深邃地看着远方。四下看看无人,她情不自禁地拿着钱对准灯光照了一下,主席头像的水印清晰可见——是真钱。乖乖,真大方。200块对她来说是什么?差不多半个月工资,但还不够办一张暂住证,不够客人们在这里住一晚的零头……她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电话再次刺耳地响了起来。
洪玥死死盯着电话,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喝了口水,这才镇定了一点,拿起电话。
“洪玥,是我!我在宿舍呢,你还没休息吗?”颜又又的大嗓门从电话那边传过来。洪玥松了一口气,迟疑着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颜又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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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雾锁前路(4)
颜又又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会儿,“洪玥,你听我的,这钱你不能拿,要么送回去要么上交。你还得打电话请那个小姐出去,不然肯定会被‘灭绝师太’处罚的。”她口中的“灭绝师太”是客房部副经理章黎,她们的顶头上司,为人冷酷严肃,一直被大家偷偷称为“灭绝师太”。颜又又想起冷口冷面的章黎,不由暗暗为洪玥担心起来。
洪玥心里有些不高兴,向颜又又抱怨起酒店的一些不合情理的规定来。这回就是打死她,她也不敢再进去送钱了,于是她照着颜又又所说,给副经理章黎打电话请示。过了几分钟,章黎就上来了,不容分说地把洪玥狠狠训了一顿。
其实“灭绝师太”章黎并不是个难看的女人,她身材高挑、丰满,五官也算端正,脸上四季燃烧着两团不规则的红云。但败笔也就在她与众不同的好气色上,那红富士苹果般的颜色,活像演出时老师给孩子们化的“猴子屁股妆”。她常年把自己包裹得像个粽子,配上苦大仇深的表情,更要命的是她跟着前几年的美容风纹了眼线。当时的黑色眼线随着岁月的流逝褪成了青蓝色,这恶俗的时尚毫不留情地把她定位成呆板和蛮横,难怪被人称为“灭绝师太”了。女人可以不美,但不能太恶,退一步来讲,女人也可以野蛮,但绝不能愚蠢,因为只有蠢才是真正无可救药的。很遗憾,章黎样样都占全了,洪玥不无怜悯地想。
那晚洪玥在18楼值班室的小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梦见那个令人面红耳赤的场景,一会儿又梦见那个奇怪的客人来捏她的手。半夜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湿了一大片,她怔怔地拉过被单盖住自己,黑暗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甜腥味。她温柔地抚过自己的身体,轻轻滑进一片沼泽地里。脑子里走马观花般闪现过许多面孔,最后在一副黑眼镜上定格了。你是谁?她意识模糊地喘息着,加快了速度,战栗渐如豆起,*渐如潮涨,一个浪头猛地扑过来,她在一阵颤抖和痉挛中被湮没了。
。。
第二章 左右为难(1)
月苑酒店客房部准备进行一次领班选拔考试,在先前的客房清洁实操考核中,颜又又和洪玥的成绩都很突出。今天进行的将是理论考试的筛选。
早起的颜又又一路小跑,进大堂时,不小心与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她忙不迭地向他道着歉,那人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她抬眼一看,呆了。只见他白色衬衫,深蓝斜纹领带,一身酒店里常看到的白领装扮,清秀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里透着几分沉静的温和。正是那晚看焰火时被洪玥踩伤的男人!
“怎么会是你!那天我们很想找你道歉的,你为什么先走了?”颜又又满脸写着惊讶,继而兴奋地和他握手,两人手心亲昵地相触,又分了开来。他的手掌温暖干爽,倒是她被握过的手心过一会儿便开始泛潮了。颜又又偷偷把那只手背到身后,有些怕他看出自己的紧张,脸上却仍然爽朗地笑着:“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柯卫。你呢?”
“颜又又。本来我是叫颜双的,大概老爸老妈盼我招一双弟妹吧。后来上户口的时候不小心把名字写得太开,结果变成颜又又了!哈哈!”颜又又拿自己的名字开着玩笑,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的心情一下子被这次重逢点亮了。柯卫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她身材瘦削,脸蛋却有些婴儿肥,肤色黝黑,嘴唇稍厚,单眼皮,小眼睛却异常黑亮,天生微卷的栗色短发俏皮地四向散立,说笑间她的左嘴角斜斜翘起,露出两排细碎整齐的牙齿,唇边还有一个米粒般的小酒窝。她并不漂亮,却亲切得如同邻家女孩,让人如沐春风。他微微一动,仿佛那酒窝开在了自己心里。
“对了,你怎么在这里?住店吗?不对不对,你应该是广东人,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