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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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霜河白-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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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闻。循着琴声走,便看到前方有一座小院,院门是虚掩的,从门缝里泻出一线灯光,那悠悠琴声便是从里传出。



于是秋意亭示意几人放轻脚步,以免打断院中人弹琴,他悄悄走近院前,然后轻轻推开院门,顿时灯光迎面扑来,琴声清晰入耳。然后他看到院子中亭亭开着一树白色的珍珠梅,琼雪似的花树下,一青衣女子螓首低垂,正凝神弹琴,素手轻拂,清音如水。



那刻,他顿住了脚步,就站在门前静静的看着那低首抚琴的人,下一刻,抚琴之人螓首微抬,那一刻,他只觉天地俱静,万物俱消,他眼中有她,他耳中有花落之声。



夜沉如墨,明灯似星。



他站在门口,静静的听琴,望然身后之人,望然天地之物。



晚风拂花,幽香染袂,素容如月,琴曲清和。



当一曲终了,他悠然醒转,抬步入门,正欲唤她,却见她侧首看向左方,那时刻,廊上的灯光洒落,照得她容华似水,目光缱绻。



他一震,顾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有冰水淋头。



廊前横着一张竹塌,榻上倚卧着一名男子,眼眸微阖,神色怡然,似乎还沉浸在琴曲之中。灯光清晰的照出那人如画的眉眼苍白的面色,那是他熟悉至深的人,他的弟弟秋意遥。



他木然站在门口。



身后三人自也是看到了院里的情形,淳于兄妹看着秋意亭的神色不知是进是退,而熟知内情的燕云孙只能暗自叹气。然后他抬手扣了扣院门,才将那沉在自己天地里的两人扣醒。



风辰雪与秋意遥移眸,一眼便看到院门前的秋意亭,顿皆是一怔。



然后,秋意遥缓缓扶着竹塌起身,唤道:“大哥”



风辰雪亦起身,淡然看着秋意亭。



秋意亭移步入内,看看风辰雪,又看看一脸病容的弟弟,忽然间希望自己方才看到的只是幻觉。



“意遥,你今日可有好点?”燕云孙摇了摇折扇,作出一派从容地打着招呼,“意亭知道你在这边养病,所以要来看看你。”接着又看着辰雪道:“辰雪,你与意亭也早就相识,不用我介绍了。孔昭呢,我还挂念着她煮的茶呢。意亭,你呆站着干什么,辰雪是美人,可也不用看得发呆呀,不过你看她与意遥站一块,是不是金童玉女呀。”



 秋意亭闻言,太阳穴突突剧跳,侧首看着燕云孙,目光如剑,“云孙,听说你当年曾在街上拦着宸华公主的玉辇,只为看她一眼。”



这一语顿让风辰雪、秋意遥、燕云孙齐齐呆在当场,淳于兄妹则疑惑,不解秋意亭怎么突然说这话。



“意亭你……”燕云孙惊愕至极地看着他,难道他竟是知道风辰雪的身份?他知道了?!



秋意亭走近两步,看着花树前容华绝世的人,心头一涩。转头,看着廊前的秋意遥,轻声的清晰的问:“意遥,你知道她是谁吗?”



秋意遥面白如纸,眸中一点微光如风中烛火,他迎着秋意亭那明利如剑的目光,轻轻点头,“知道”



秋意亭的心头如钉了枝铁钉,一瞬间鲜血直流痛不可当,他固执地重复问一句:“你知道她真正的身份是谁吗?”



这一句问出,秋意遥身形一晃,但他扶着榻站稳了,形锁骨立如一杆凌云碧竹,虽承着千斤的内疚百般痛楚亦不曲折。他看着兄长,一字一字的道:“大哥,我知道。”



那一刻,秋意亭眼中闪过失望、愤怒、悲伤,可他克制着,只是沉默地看着弟弟,心头窒痛难当。



院中气氛凝结,燕云孙呆立一旁不敢开口,淳于兄妹惊愕着,心里似懂非懂。



许久,秋意亭移眸看向风辰雪,她亦静静看着他,他的目光复杂,她的目光清冷如故。对视半响,秋意亭蓦然转身,大步离去。



“秋大哥?”



淳于兄妹唤一声,却未能唤住人,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离去,又回头看着神色复杂的秋意遥、风辰雪,两人心头惊奇、疑虑不断。



“哎。”燕云孙叹气一声,“意遥,你别担心,我去看看他。”说罢也转身离去了。



淳于兄妹见他也走了,一时不知是走是留的好,站了片刻,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孔昭与燕叙一人抱着几个纸包回来了。



“哎,你们来了呀。”孔昭招呼一声,“干什么都站着?”



孔昭的声音打破了院中凝结的静默,风辰雪移步廊前,略带忧心地看着秋意遥。秋意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你该喝药了,进去吧。”



“嗯。”秋意遥颔首,于是两人进屋。



院子里,孔昭则对淳于兄妹道:“快帮我接着手中的东西,告诉你们,今日你们可有口福了,我买了些可入菜的药草回来,等下便要做几道可口的药膳给你们尝尝。”



尽管淳于兄妹心里头疑虑万千,可也知道如若他们不愿说,那便问也问不到,所以此刻听说了孔昭要做药膳,于是便暂且丢开那些,两人接下药包,与孔昭、燕叙一道去了厨房。



却说燕云孙追出小巷,早已不见了秋意亭身影,不过他也没费心去找,而是直接回了都副府,走到后院,吩咐燕辛找了架梯子来,然后扶着梯子爬上了屋顶,果然见前方飞檐上一人独坐。他小心翼翼的踏上屋顶,再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然后在秋意亭身边坐下。



侧着头看着秋意亭,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与他自幼相识,所以他知道这张没有表情的面容下有些什么。想着那刻在小院他明明失望愤怒、明明心痛非常,可他竟能忍下所有情绪也不肯出言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修养,感叹他对弟弟的一片顾全疼爱之心,只是,一想起他何以会有今日,想起自己的隐憾,于是心里的感觉便复杂异常,忍不住要刺刺他。



“哎,意亭,刚才那个美人就是宸华公主,那等容色可真谓倾国倾城啦。”



秋意亭没有反应。



“那样的气度风华,有人便是做梦都是梦不到的,你小子可真是有福气呢,竟然可以娶到这样的美人做妻子。”燕云孙的语气里满是羡慕向往。



秋意亭依旧沉默、



燕云孙继续道:“而且这样的佳人难得的是兰心蕙质内外通透,真真是举世无双啦。”



秋意亭终于转过头看他,目光冷冷的,但依旧没说话。



燕云孙再接再厉,“可惜的是你呀,你竟然与这样的佳人生生错过,而如今这佳人却喜欢上你的弟弟。”他笑吟吟的看着面色僵硬的人,“喂,你这刻是什么感觉?是庆幸呢?还是后悔呢?是欢喜呢?还是难受呢?”



秋意亭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一拳挥了过去。燕云孙赶忙躲,只是四肢不勤的他怎么躲得过皇朝第一将的拳头。“哎呀!”一声惨叫,燕云孙抚着眼眶,另一只眼睛顿痛的涌出了泪水,他满脸怨屈的看着秋意亭。“君子动口不动手!先生难道没有教过你呀!”



秋意亭没吭声。



燕云孙放下揉着眼眶的手,静了片刻,才开口道:“当年,你与宸华公主的婚期一延再延,最后竟弄得意遥代你成亲,再弄得如此局面,说起来真的只能怪你自己。”



秋意亭继续如雕像般坐着。



“你这刻或许在想,他们是不是有了私情所以假死离开,然后约在了丹城相会?”燕云孙看着前方淡淡的问道,自然秋意亭没有答他,但他也不需要秋意亭的答复,自顾道:“这刻你冷静了自然不会如此想了,但不能否认当时知晓的那一刻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因为……”他叹一声,“我当时也这般想过,只是过后想想意遥的为人,便知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转头看了看秋意亭,“当年你在墨州大败元戎回到帝都时,正是安豫王府发生大火之日,也是你与公主错过的时候。人虽然死了,但那些风言风语你定是也是听到过,不过想来你不会往心里去。”他顿了顿,然后道,“当年公主在白昙山走失,是意遥冒着大风雪把她找了回来,同生共死之刻,他们有没有生出私情,你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他们并未有背叛你的念头,因为回到帝都不久,公主便薨于火中,全天下的人都以为她死了,包括意遥。”



秋意亭这刻回想三年前的事,那日他回到侯府,便见家中乱成一团,母亲更是垂泪不止,一是因为公主的死,二是意遥咳血昏迷。如今再想,岂不知意遥就是因为闻知了公主的死讯急痛攻心所致。



“意亭。”燕云孙唤他一声,清朗的声音里带着忧愁和哀伤,“意遥已经活不久了,你该看出来了。所以他让我出面,假借寻医之名带他离开帝都,因为他不想你爹娘亲眼看着他死,他怕他们承受不了。意遥这么个只会为别人着想的大傻瓜,又怎么会做出令侯府蒙羞之事,又怎肯做出对不起你对不起侯府夫人的事。”



秋意亭胸口一窒。



“到了月州不久,便有了丹城之事,他主动要求来丹城,他跟我说,他是侯爷自战场上捡来的,所以他的归处便也应该在战场。”燕云孙声音干涩,“天知道什么样的孽缘,他在这里偏偏又遇到了公主。意亭,我听说公主之所以回到丹城还是你说动了的,那你便更清楚他们的相遇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了。”



秋意亭心头一堵。想起那一夜他劝说风辰雪来丹城,他是想着有她在,丹城定可安然,当他踏平山尤再与她在此会合,那刻便是他与她相认,他向她致歉,向她诉说衷心的最好时刻。可……可又怎能想到,却是他把她送到了意遥的身边,亲手促成了他们的相遇。



“他们之间,到底是当年在侯府生了情,还是当日在白昙山生了情,又或是在这丹城生了情,我们不得而知,可是……”燕云孙叹息,“意亭,你自然也知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句话的。”



秋意亭一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喃喃念着,一时间,竟是悲酸难禁。他当然知道此话,只是从不曾在意,而今,却是亲身体会,才知是如此无可奈何。



燕云孙没有再说话,两人静静坐着。



月色朦胧,夜沉如水。



许久后,秋意亭的声音忽然响起,在寂寞的夜空下清晰而茫然。



“若当年,与她行礼的是我,却不知今日会是何摸样。”



燕云孙一愣,静了片刻,道:“可能……你们的儿子都能扛起你的龙渊剑了。“



秋意亭闻言顿时“哈哈哈……”放声大笑,又渐渐的变成“呵呵呵……”的低笑,再后来,那笑声像沉沉的如远处凝重的夜色。



燕云孙只是静静看着他,未出声阻止,亦未出声安慰。



笑了一会,秋意亭终于收声。



“云孙,你看辰雪如何?”



“嗯?”燕云孙又是一愣,才道:“才色勿需多说,只是……”他又顿了一下,然后才略带彷徨地道:“有她在的地方,总是格外的静,看着她,便心神安宁恬淡,似乎世间事皆在九霄之外,又仿佛是天地万物皆在胸怀。既有无牵无挂之惬意,又有一切在握之满足。”



“原来不是我一人如此感觉。”秋意亭怅怅叹息,“这世间,原来真是有能左右人身心之红颜。”



燕云孙蓦然心惊,转而又自嘲一笑,自己这一身官袍不就是因此而来吗。



“红颜倾国,非红颜之错,不过是恋上红颜之人意志不坚才酿成大祸。”秋意亭仰首望向天际,无垠的夜空上,弦月繁星显得如此的渺小。



燕云孙闻言顿然明白,侧首看着他,一时间心头竟不知是敬佩还是惋惜。



“儿女情,英雄志,总较长短,总是一得一失。”秋意亭面色已然淡定,只眼中一点惆怅。



燕云孙沉默,看着身旁的至友。



含儿女情而握英雄志,是他之真心,又或只是他的借口。他与意遥兄弟友爱,意遥肯为成全他这兄长的功业而不顾身体长途奔袭追敌,而他这兄长又何尝不能割爱以成全弟弟的姻缘。只是……放弃风辰雪那样的女子,是怎样的无奈痛心,这世上,也只他能明白。



他蓦然起身,道:“意亭,我们喝酒去。”



“不喝。”秋意亭却是平静地拒绝。



“喂,本公子降贵纡尊陪你这失意之人喝酒是你福气。”燕云孙伸手去扯他。



“失意醉酒是懦夫之为。”秋意亭稳坐如磐石。



“你!”燕云孙咬牙,瞪着他半响,最后只能泄气的坐下。



于是,两人便坐在屋顶上,吹着夜风,看着星月,各自沉思。



而在那刻,青阳巷的小院里,孔昭做了几道美味的药膳,又取出一坛梨花酿,几人便在院中就着月色细细品尝。秋意遥在院中坐了一刻,夜风吹得有些咳,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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