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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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霜河白-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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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风雪欲寒天作怜(中)



一夜过去,云光雪照,琉璃璀璨,白昙山这一刻美得优雅圣洁。



可秋意遥心头却如蒙阴雾,到现在他都没有找到人,而白昙寺的钟声也没有敲响过,四路人马一天一夜毫无所获。想着已经过去这么久,心里便越发的焦灼。跃下断崖,想去那边山谷看看,可半途中体内真气一滞,人便自半空中摔下,砰的落在雪地里,只能庆底下是厚厚松松的积雪,摔不死人,只是一身的筋骨都在作痛,那痛十分的熟悉,并不是摔伤了的痛法,而是寒疾发作的征兆!



他忙想坐起身,可手足颤栗,竟是不听使唤,咬住牙根,忍着钻骨的剧痛,慢慢地一点一点爬起来,终于做起时,额头上已密密一层冷汗。盘膝而坐,闭目调息,让内气重新从丹田聚起,顺着静脉缓缓流动,打通身体每一个滞塞的关卡。



差不多半个是时辰后,他才收气,身体已不似先前那般彻骨的冷,钻骨的痛,只是有隐隐的暗痛传来。看来,这一天一夜的风雪,已带着的寒气浸入体内。这番压制也不知能压多久,但愿在找到人前不要再发作。



他起身,抬步前行。此刻最紧要的是找到她,这么久了,也不知她如何了?



走得半个时辰,天又阴沉起来,灰买蒙蒙的,似乎又要起风雪。他心中不由更为焦虑,脚下加快,不一会儿,便见山谷前方有一块巨石矗立,厚厚的积雪铺盖,便似一座小小的雪山,随着距离的临近,依稀看到石下有着什么,他心中一颤,不由得便提气飞跃,几个纵步落在了巨石前,只一眼,他便如遭重击,面色苍白如雪。



那巨石下倚坐着一个人,白雪淹盖,已化成一尊雪像,只眉目依稀是梦中模样。



他摇摇晃晃急急切切的奔到雪人前,颤着手落在雪人的肩上,触手只是白雪,冰冷僵硬,顿心魂欲裂几欲发狂,再颤颤伸出手去探鼻息,指尖微微的气息顿让他心口一松,差点摔倒在地。



她还活着!



那一刻,他几乎要大喊大叫。



却只是一把抱起雪人,在雪地上飞跃,片刻后,在一处山洞前落下。



此刻赶回白昙山必是来不及了,她已命在旦夕,而且全身冻僵,若不及时救治,她便是挽回性命,必一生受寒疾之苦。



他一生深受其痛,又怎能让她也受此痛苦。



抱起她,进山洞放下,又去捡了许些枯枝回来生起火,将她移至火堆前平躺下。



伸手,触及她腰间的衣带时有一瞬间的退缩,可当目光落在那已冻成青紫的面容时,心头一绞。此刻非常,已顾不得礼法,只有那最原始最简单的法子才有用。手落下,接去她身上一层层衣物,当那一具冰为骨玉为肤的躯体展于他眼前时,他不由闭上了眼。片刻后,他睁眼,眸光平静,面容如水。抬手,体内运气,让一双手掌带着温热落在她身上,搓揉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为她驱除寒气,为她活血通脉,让那冰冷僵硬的肌肤恢复温热柔软。



如此过得半个时辰后,当感觉她的身体不再僵冷,已恢复温软时,为她将衣裳仔细妥当的穿好,然后掌心隔着衣裳按在她胸口,一股暖流便传入她体内,顺着静脉缓缓流动,行遍她四肢百骸。



不知过了多久,倾泠眼睫微微一动,他瞬即收手,知她既要醒来,心神一松,立时便感一阵晕眩,身子一晃,差点倒在倾泠身上,忙以手撑地,等晕眩过去,睁眼,却对上一双清澈而略带迷茫的看着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刹时心弦颤动,万物具远,天与地,唯他与她。



一瞬,便已千年。



静静的看着,痴痴的对着。



他眼中有她,她眼中有他,却恍然梦中,如那日雾中相逢,似幻似真。



同府而居,咫尺天涯。



或许,为这一刻,为这一眼,他们已跋涉追寻了千万年,经历了千辛万苦千劫百难,至此刻方得相遇,所以才会感觉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辛酸。



洞中一片静谧,两人只是看着,浑然忘外。



“冷……很冷……”



许久后,倾泠止不住的轻轻呓语才打破那仿似亘古至今的宁静。



秋意遥忙接下身上的狐裘盖在她身上,又从包裹里取过酒囊喂她喝下几口暖身。



那时烈酒,倾泠喝下后,便如同一股烈火从口烧到心肺,人清醒了,身体的感觉亦活过来了,有些痛,有些冷,却不再那么僵硬,缓缓做起身来,才发现有在一个山洞里,亦是一堆火,一个人,可心里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



“我怎么会在这?”她侧首看着他。



“你在雪地中睡着了。”秋意遥道,接着面色一凛,“你怎么可以睡在雪地里,那是会冻死人的!而且山里有野兽,若我晚到了,你便……”他心口一紧,说不下去,只是气息微促,足见心中忧切。



还从未有人如此面带厉色的对她说过话,倾泠心中不觉恼怒,反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似乎甜甜的,她喜欢这种感觉。看着面前忧形于色的人,心神一刹又恍惚起来,不知不觉中轻轻唤一声:“意遥。”轻缈而清晰。



秋意遥如闻惊雷,心神一震,怔怔看着她,半响无语。



意遥……



她是如此唤他,仿佛她已换过千百回,如此的自然而然,那样的熟悉亲昵。



可他们……此刻不才是初见么?甚至不曾相互表明身份,他们明明是陌生人。



可她为何就能知道是他?



为何她如此的从容而平静,在他如此的窘迫且忧苦之时。



他们身份有别人伦相隔,她又怎可如此唤他?



她是君,他是臣,她是嫂,他是叔……他们,原就该远远的……刹那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悲喜酸苦理不清剪还乱。



披在身上的狐裘暖暖的,醒来之初感受到的寒意,此刻竟慢慢的消了,侧首,脸颊碰在长长软软的毛,一股清苦的药香潜入鼻中,如此熟悉,是他的气息,于是心底里也是暖暖的。“我不知道雪地里不能睡,我也不知道这里有野兽,我就是累了困了,然后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她道,声音轻轻的带着解释的意味,那是从来不在意他人想法的她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意。



秋意遥轻轻叹息一声,其实心里也知她定不懂这些的,只是心中忧切惶急,刹那间便脱口而出了,此刻回神,思及彼此身份,便有了窘意。从包裹里取出干粮和水,“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待舒服些我们便回去。”说着将干粮放在火中烤了会儿,待温热时才递给倾泠。烤完了干粮,他将水置于掌中,默默催运内气,待水囊中的冰冷化作滚烫时才收功,将水囊放在倾泠伸手可及的地方。



倾泠看着他的动作,不自知的唇边便微微抿出一丝笑意。他总是如此的细心周到,她早已知道。



“昨晚上我找不到路,周围全是白茫茫一片,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怎么回去时,心里便有些绝望害怕的感觉。”倾泠捧着干粮,瞅着火堆有些怔怔出神,“我坐在雪地里,那时候想,若我回不去了,孔昭肯定要急死了,可那傻丫头又找不到我,这刻怎么办?后来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又想,孔昭找不到我,你总会找到我的。”



秋意遥拨弄着火堆的手便是一滞。



倾泠转眸,看着他,轻轻一笑,浅浅淡淡的,似幽兰悄绽芳华暗潜。“我知道,便是我死了,你也会知道我在哪的。”



啪的一声脆响,是秋意遥手中的枯枝折断了。“公主!”这一声又急又响,仿佛是借这一声去打断什么,去阻拦什么。



倾泠看着他,只是一个侧影,绝望而悲伤。轻轻叹息一声,低头吃手中干粮。



咫尺天涯,原只需两个字。



十一、风雪欲寒天作怜(下)



洞中刹时沉寂,只倾泠咀嚼干粮的轻微声响,干粮并不好吃,若在平日,倾泠是绝不会吃得,可此刻她吃得十分的认真,十分的仔细,如食罕世佳珍,真正的是细嚼慢咽,只是再如何细致缓慢,终也有吃完的时候。吃过干粮,再喝下水囊中热热的水,又有火烤着,身体便慢慢暖和了,亦恢复了气力。看着对面神色沉静却闭目而坐的人,胸口似有什么堵住了,呼吸间便带出痛楚,她起身,“我们回去吧。”



秋意遥整眸,看她一眼,确定她已无大碍,才起身。



两人走出石洞,迎面便一股寒气袭来,不由得都打了一个冷颤。



“你穿上。”倾泠解下身上的狐裘。



“我没事。”秋意遥摇摇头。



“你的身子不好,还是穿上。”倾泠将手中狐裘递向他。



秋意遥接过,却是重新披在倾泠身上,系好,“我有内功护身,不妨事。”



倾泠微仰头,看着温柔却又如此遥远的他,叹息的道:“你又何必如此。”



秋意遥一怔,张口欲言“你是哥哥的妻子,我理当对你好”可看着倾泠,那清冷的眸子静静的看着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于是那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转首,看向雪地,“雪这么深,很难走,希望天黑前能回到白昙寺。”



倾泠垂首,未语。



秋意遥回头,看她乌发如墨,玉容如雪,风姿纤纤,仿似下一瞬便会化入雪中。心头顿涌一股凄然苦涩,无以排解。



“走吧。”她抬步前行,只是一脚踏出便深陷雪中,差点摔倒,积雪已有膝高了。



他伸手拉起她,想她贵为公主,这一生走过的路怕不足一里,这样的雪路自然更不曾走过,若带着她走,只怕走到明日都不能到。背过身,蹲下,道:“请公主将就一下。”



倾泠怔住,看着他屈膝的背影,半晌未动。其实……想告诉他,她亦习有武功,不是弱女子,可是看着那个背影,也许这是此生唯一亲近的机会。终于,她伏下身子,趴在他背上。身躯相触的那一刻,两人心头同时一震,然后,倾泠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的手落在倾泠的膝弯,负她起身,跨步前行。



离开山洞,走在山谷,放目眺望,山坡、树木全披雪装,视野中除了雪白还是雪白。



走了半个时辰后,天空又飘起了学,倾泠抬头,看着那从天而降的天花,回首身后的只一行脚印亦步亦趋,在身后蜿蜒。



这,算不算是两人同行?



这,算不算是两人一体?



抬手,圈在他的肩上。



侧首,偎近她的颈旁。



耳边,听到他微显急促的喘息。



眼睛,看着他汗湿的鬓角。



一滴汗珠顺着他脸侧优美的弧线垂落,她伸指,悄悄接住那颗汗珠,如承甘露。



“要是永远这样走下去就好了。”她闭目,轻轻谓叹。



他手一抖身站直,她自他背上滑下,两人静静站在雪中。



良久,他缓缓转身,看着她,一双眸子幽沉如晦,那眉梢眼角,却已溢出凄色。



雪依旧飘飘扬扬的下着,落在雪地,落在山峰,落在树梢,落在两人发上肩头。



她静静的看着他,双眸明澈,如秋湖蕴着寒星,那般的清亮夺色。



半晌,她抬头,看着那从天而降的洁白无瑕的雪,轻轻的却是无比清晰的道:“有风,有雪,有天,有地……”移眸,看着他,“有你,有我。”此时此刻,只有风雪,只有天地,只有我们!



秋意遥依只是静静的站着,凄婉的看着。



倾泠定定的看着他,眼眸直视,不闪不躲不避不退,仿佛裹着火的冰,那样的清澈,那样摄人心魂的明亮。她清清楚楚的说:“意遥,我喜欢你。”



秋意遥身一震,心头悲恸难抑,眸光如风中烛火,仿似下刻便会湮灭。



倾泠前进一步,看住他,一字一字的吐出:“意遥,此刻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好不好?”此刻忘记地都,忘记秋家,忘记身份,你只是秋意遥,我只是皇倾泠,整个天地,只有风雪和我们。



秋意遥凄然的看着她,看着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清冷而孤寂的眼睛,而她自己并不知道。可当日雾中看入第一眼,他便已看清,他为之心颤,他以为那是怜惜,忍不住关心,可后来,他才知,她生于孤独长于寂寞,孤寂从来如影随形,她不曾介怀,她带着那份孤冷悠然独行,而他……自此在那一潭清波中无可自拔的沉沦。



可是,他是秋家的秋意遥,她是秋意亭的妻子,所以只有远离。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心中涓涓。



偏偏,她如此说。



此刻,天地间只有风雪,只有你和我,我们忘记一切,只做你和我。



偏偏,她这样说。



她的世界可以如此的简单分明,只有喜欢和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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