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有一点;愤怒,到还不至于。
毕竟,他是真的对她好。然而这世界,谁对你好,似乎总是想要从你身上得到点什么。
“那么夏明朗,你又是想要从我身上,拿去什么?”
于莹心里反问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可是此时此地,她无暇顾及,或者说,她没有想过,与他的可能性。
“夏明朗,你的课题做完了吗?”
男子一愣,眼神变了变才说:“嗯。”
觑了眼他甚少穿的黑色衣服,于莹道:“你知道我来的目的吧。”
“嗯。”
刚刚拉着她开玩笑的人,这会却变得拘谨起来,脸上的笑意收起,带着凝重与严肃。于莹垂了眼帘,再次望住他的时候,眸里暖和许多:“夏明朗,谢谢你!”
不管是自己住院时的种种,还是更早之前,如丽丽说言,她伤心落泪之时,那一块格子棉手帕,给了她冬夜里的一丝温暖。他对她,总还是用心的;她对他,却只有歉意。于莹甚少对夏明朗说“谢谢”,原因便在夏明朗脸上。此时他果然蹙起眉头,面孔也冷了下来。他不喜欢,她对他道谢。
“于莹,以后不要说这两字了,我不爱听。”
捏着于莹手肘的力道重了,于莹抬起左手,指尖点在那深深的“川”上面:“夏明朗,刚刚捉弄姐姐是吧,叫你欺负我。我点,我点……”
见于莹笑了,夏明朗终于松开眉头:“我没有想窥探什么,”望进她眼眸深处,他一字一顿,“我只是,想要陪着你。”
“我非常明白那种孤独无助。”夏明朗在心里补充道,却没有说与她听。
于莹手一抖,颓然落下,似乎没有勇气注视那双有着坚定目光的脸:“夏明朗,为什么呢?”
因为是上午,又是短途,机舱里的乘客大都没有睡觉,所以于莹那低声的询问立刻被淹没在人声里。夏明朗偏过头,她又变成之前那样,缩着脑袋弓着身子靠向里侧,形成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她难道不知道是为什么?
还是她总喜欢自欺欺人。
夏明朗喉头滚动,有什么东西要破喉而出,却在出口的那一刹那,没有了力气。暗自捏紧了拳头,阖上眼睛:“我休息一会,昨晚没睡好。”
平稳的呼吸声,就在耳畔,于莹渐渐松了一口气。直到下机之前,两人也没有再说话。
于莹全部的行李,就一本书和袖珍挎包,所以她走在成都机场大厅里,是一副淡然的姿态。紧跟着她的夏明朗,手里提着个小行李包,也十分淡定。两个人在行色匆匆的人潮里,倒还真有几分不搭。于莹拿出手机,开机,许多提示音响起,她却拔下快捷键:“郑丽丽,你果然不可信。”
“没有啊,明明要去,我也拦不住啊。”郑丽丽急忙为自己辩解。
“你知情不报,就是帮凶。”
“于莹,”丽丽忽然严肃起来,郑重道,“余阳知道你去成都了。”
“郑,丽,丽。”于莹声音里,真有怒意了。
“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忽然问我是成都还是青岛,接着就自己说是成都。我觉得奇怪啊,就叫了声。”
“你不是叫了声,而是肯定了他的猜测吧,愚蠢的女人。”于莹摇了摇头,恢复了冷静,“回来再收拾你。”
于莹说完便挂了电话,夏明朗盯着她的脸瞧了许久,却看不出什么。
机场外的士很多,于莹上了副驾驶座,对司机道:“西山墓园。”
司机瞟了眼这个年轻的客人,女孩,清秀的眉眼,淡定的语气,神色间却有一股悲戚。司机踩下油门,车快速的行驶在机场高速上:“往开发区那边走,快一些。”
于莹道:“听说了,我每年回来,路又多了几条。”
司机接道:“哦?”
于莹望着窗外的绿意,轻声说:“我爸爸妈妈在这里读的大学,结婚,然后有了我。”
司机笑道:“呵呵,原来是你的出生地啊,不错不错。”
司机是四十多岁的胖大叔,带着本地人特有的热情,乐呵呵的模样,在窗外的阳光照射下,给人一股熟悉的暖意。于莹的脸色缓了缓:“是呢,可惜我父母工作忙,我六岁之前跟着奶奶,寒暑假才过来成都。”
“这样啊,那小伙子呢?”司机瞅了瞅后视镜,突然问道。司机大叔早就注意到了后座沉默不语的男子,挺年轻帅气的,就是面孔有点冷,许是心情不太好。
夏明朗很少跟陌生人搭话,本就冷淡的性子,还是搞研究的,便愈发沉闷了。于莹担心他一声不哼怠慢了人家,正准备说夏明朗是第一次来,不料后座传来声音:“第一次来。”
他的语气,虽然不像对她那般熟稔,倒也礼貌。于莹回头,赞赏的看了眼他。夏明朗像是受到鼓励般,继续道:“希望有机会逛逛。”
他边说话边盯着于莹,话语里的意思十分明显,于莹被他那深深的眸光瞧着,不禁觉得脸孔发热,迅速扭头。司机瞧见了,笑容加大了。
中途经过花店,于莹买了捧小野菊,淡黄淡黄的花瓣,细绿的茎。夏明朗听到她低声呢喃:“果然没有。”
一路行到西山,车上的气氛不错。只是一下车,于莹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消失了,盯着小野菊的双眼,渐渐现出沉郁与悲伤。山上的环境清幽,空气清新,而他却知道,她不好过。夏明朗默默跟在于莹身后,隔着两米的距离,刻意放低脚步声。走了二十分钟,眼前出现一块独立的墓地,夏明朗停下来,靠着身旁的百年老树,留给她一个独自缅怀的空间。
墓地四周干净整洁,想来经常有人整理,墓碑上十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十分年轻,意气风发,眉宇间一股蓬勃朝气。
于莹慢慢蹲下来,双膝跪在大理石上,手往那照片伸去,冰冷,经由指尖直抵心尖。指尖触到他唇边那弯起的弧度,眼泪,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爸,你冷吗?”
靠上墓碑,脸颊贴上冰冷的石头,于莹感觉有寒意从皮肤传入骨血,身体颤栗,心尖发疼:“爸,我好冷。每天夜里,我一闭上眼,就如坠冰窟。无数条蔓藤缠着我,勒得我喘不过气。”
“爸,我该怎么办。”
“爸,我好怕,怕自己会崩溃。”
“爸,为什么,为什么是那样的。”
“爸,我不相信,那只是一场噩梦。”
寂静的山里,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女子凄厉的哽咽,刹那就消逝在风中。飘摇的树枝,却一点也未因为她的悲伤,就停下来。而时间,也照样在运转。
夏明朗紧紧盯着前方的人,她整个身体缩成一团,黑色的那一小团,贴着墓碑,不断地颤抖着。低低落落的哭泣与破碎声,传到他耳边。这一刻,那种强烈的挫败感又袭上他,他恨不得代她痛替她伤,可是每一次,他都只能远远地,像现在这样,无力的瞧着她。
泪,被风吹干,涸在眼角;干涩的眼里,没有液体再流出来。于莹的声音依旧低而嘶哑,却已不带哭腔:“爸,我对不起你。”
“爸,你说,我是不是太傻了,傻了这么些年。”
“爸,你说,我是不是要……”
忽然垂眸,视线落在照片上那双漆黑光亮的眸子里,于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眼里,有狠厉,有决绝,有寒冷。
风越吹越大,墓碑前的小野菊,在风中颤动着,花瓣上还有水滴,透着莹光。男子与女子,已转身离去,走了很远很远。
余阳赶到西山时,已是午后两点,风停了,日头却大了。孤零零的山头,他一个人站了许久。他蹲下身,手落在小野菊上,细小的花瓣一点也不精致,他却如抚着真爱之物一般:“你果然来过。”
“你还是喜欢这小花,内敛,安然,就像小时候的你。”
(三)
滨海路,十年如一日宽敞宜人。路面很宽,两旁种着高大梧桐,如今十二月,树叶都黄了,干枯的叶子落在人行道边的泥土里。骆驼色羊皮短靴踏在厚厚落叶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某人脸上漾着的小小梨涡,映入她左手边男子眼里,冷冷的眸子,便蒙上一层不属于冬日的暖意。
于莹垂着眼,盯着手心叶子的脉络:“你来过这里吗?”
夏明朗怔了怔后开口:“第一次来。”
于莹手一扬,枯叶随之飘落:“我小时候在这里长大的,一直到五岁,才被爸妈接去W市。”
“空气很好,环境也不错。”
“嗯,比W市不知道安逸舒适多少倍,可是我童年时,却并不喜欢这里,反而十分厌恶。”
听她那样说,夏明朗又愣了愣,他认得她伊始,便极少听她提到童年。遂微微拧了眉望着于莹,等着她解释。
“你小时候爱跟小伙伴们一起玩吗,”于莹摆摆手,也不待夏明朗答复就说,“你肯定不合群,闷头不语是吧。我却不一样,我喜欢热闹,外公外婆要上班,我就跟院里的小朋友一起玩,我拿出兜里的瑞士糖分给他们,他们好高兴;可是转眼,他们就不搭理我了。”
于莹拉紧大衣领子,缩了缩脖子,这北方的冬天,来得可真早。
“他们说我是没爸没妈的孤儿,不愿意跟我一起玩。夏明朗,谁说小孩子最纯真,他们狡猾着呢。”
她嘴角虽然含着浅淡的笑意,话语却带着几分落寞,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