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知道,我本人也会登上那个残酷的舞台。
事发当晚,缺牙齿和朋友一起开车,来到九镇所属的那个县城的某家KTV里面,唱歌、摇头、打盐(黑话,九镇当地流子对于吸食K粉的叫法),一帮人一直嗨到了凌晨一两点。
原本,这家KTV就开在我们县城最好的一家四星级宾馆里面。而且,在嗨之前,缺牙齿的朋友就已经帮众人在楼上开好了房间,完事上去休息就行。
可是,嗨过了头,满身大汗,几乎虚脱的缺牙齿等人却依然余兴不减,准备去吃点宵夜。
一出宾馆大门,他们就遇到了劈头盖脸的残酷袭击。
当时,缺牙齿怀里搂着一个女人,和另外七八位流子朋友一起站在路边,等候着开车的人将车从宾馆停车场里面开来。
自己的车还没有来,原本悄无声息停在街对面和街这边的另外两张车却几乎同时打开了大灯,雪白的灯光照在了缺牙齿几人的身上,也晃花了他们的双眼。
向来就嚣张惯了的缺牙齿几人张口就骂,在骂声中,却看见那两张车不但是打开大灯,而且还飞快地向着自己笔直开了过来。
缺牙齿不蠢,他打了这么多年的流,他不可能意识不到出了什么事情。
于是,他转身就跑。
可惜,他嗨的太多,毒品的迷幻让他的反应还是迟了那么半拍。车子已经停下,车门已经打开。一个手上拎着一把管杀的男人已经狂吼着一马当先往他冲了过来。
这个人就是义色手下“八大天王”中排行老三的——牯牛!
很久之前,那个同样曾经被他劈翻在地上,落下了残疾,却大难不死,依旧生龙活虎的牯牛。
第404节
人群在瞬间汇聚成一堆,却又在下一个瞬间如同烟花爆炸一般,四散开去。
喊杀声、尖叫声、求饶声,痛骂声,在冰寒的夜色下震耳欲聋,响彻长街。
那天,据说牯牛和癫子、团宝三人,拿着管杀,一路骂,一路砍,一路追,打打停停,一直赶了缺牙齿整整半条街。
直到远处的警笛长鸣之声隐约传来,已经杀红了眼,浑然不觉的三人才被幺鸡和其他的伙伴们生拉硬拽,拖上了汽车,扬长而去。
冰冷长街,空自留下了几个同样是爹生妈养,此刻却只能孤独落魄,躺在自己的血泊当中苦苦挣扎呻吟的人。
夜阑静,谁家小儿啼鸣。
日期:2010…06…20 22:14:58
七十八
三哥教了我很多。
记得刚出道的时候,某次闲聊,谈到彼此都极为喜爱的武侠小说《覆雨翻云》之时,他给我说:
“小钦,你喜不喜欢朱元璋?”
“一般,不是蛮喜欢。”
“为什么?”
“他活的太吃亏,太累。算计的也太多,连自己的儿子都算好了。不像个男人。三哥,你喜欢他啊。你不是说你最喜欢烈震北的呢?”
我望着他。当时,他笑了一下,艳阳当头下的这一笑,居然有着几缕让年少的我都能察觉出的落寞。
他没有回答我的反问,轻轻摇了摇头,说:
“哈哈哈,小钦,你还不懂。喜欢是喜欢,这个世界上,烈震北,哪个可以活的像他那样的潇洒洒脱。到了我这个样子,喜欢的还是朱元璋。不像个男人?呵,也确实有点。”
听着三哥越来越低沉的声音,我还是满头雾水,茫然不明。
回过神来的三哥却又一次笑了,他笑着对我说:
“不懂好,小钦,不懂是好事,不懂的话,人活得就没得这么吃亏。”
当时,我想不明白三哥说的话语。但是,我却永远的记住了,那一个艳阳天里,一位满怀雄心的懵懂少年,和一位三十而立的落寞男子,以及他说的那些话。
朱元璋,确实就是朱元璋。
因为,只有他的似海城府,无遗算计,不发则已,一发无情的手段才能让当年的三哥,和如今的我,以及从头到尾的廖光惠,在这条艰难的路上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三哥在朱元璋身上学到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永远都不会轻易在人前,把最后一着显露出来。
在办缺牙齿的过程中,三哥表现的极为高明,甚至还出动了手底下最得力的几员大将。
换了任何人都会认为三哥已经是全力而发。
可是,他没有,他至少还有另外的两着。
在这一个冬夜,缺牙齿所流出的鲜血仅仅只是开头。
当天晚上,几乎是在缺牙齿于县城出事的同一时间。
寒夜虚空,一轮高挂的明月照射着九镇,皎洁清寒的月色之下,一片安静、祥和当中,透出了动人心魄的厚重沧桑之历史美感。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避开了窗外呼啸而过的刺骨寒风,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面,做着各自香甜的美梦。
突然之间。
“咚”
一个巨大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所有的静谧与安详。
人们纷纷从睡梦里面惊醒过来,或坐在床上,或披衣而下,每个人都无一例外,恐惧而又紧张地看着窗外。
一时间,婴儿哭闹,夫妻相询,老人咳嗽,脚步奔走,哭天抢地……
一片凄风苦雨之中,无数的声音接踵而来。
那一晚,除了亘古永恒的明月依旧照耀,九镇却变成了地狱。
在九镇外围,靠近神人山脚下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桥,桥边上原本是一块老人闲来无事,耕种自家蔬菜的自留地基。
不久之前,这里却被人买走,修起了一栋谈不上多有气派,但是看上去却也舒适洋气坚固的三层小楼。
可是,在这个冬夜。
这栋本可以维持百年,让主人过完幸福一生之后,再传予子孙后代的小楼却垮了,突然之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垮了。
垮得一塌糊涂,下面一层几乎完全消失,上面两层靠着左边的所有房间也都变成废土,唯有右边半厢,还依稀保持着起初的模样。
第二天,惊惶的人们四处打听着,但是除了知道小楼里面的两个人,当晚就被送往市中心医院急救之外,却没有人知晓,小楼何故坍塌。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九镇的头号人物代表场面上出面公布了一个告示,说这座楼房所建的这片土地,因为靠着河水,地质本来就松软不牢。建房时,地基也打得不深,施工者还偷工减料,承重主体架构不行。所以,导致了坍塌。
于是,善良朴实的小镇人们相信了这种说法,当然,也许有人不信。不过,生活还要继续,各自都有明天。
不信,又能如何?不信,又岂关我事?
真实的一面永远都是被人为的深埋在历史的尘埃。
日期:2010…06…20 22:19:17
我?我当然不信。
因为,在这件事情之中,我就是哪些少数了解真相的人,当中的一个。
真相的开端就是这栋楼房的主人。
他的主人姓夏,他有着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号。
老鼠。
一直以来,老鼠都有着一个与其他流子完全不同,非常奇怪的特点。其他的流子也舍得用钱,而且通常都会用在花天酒地,呼朋唤友,图一时快活与面子的消费上面,如我,如龙袍;高明一点的则会将钱用来生钱,如小二爷,如廖光惠,如三哥。
老鼠不同,和他一起办事,该给你的那一份,他一分都不会少。但是除此之外,就再也不要想多见到他半毛钱。
他也同样不会将所有的钱都用来投资。
很大一部分钱,他都尽量地用在了生活上面。
真正的生活。
吃得好,喝的好,穿的好,住得好。
他不能容许自己的生活质量有一处地方比其他人低。就好像,这一辈子,他都在和一个无形的敌人竞赛,比比看谁活得更好。又好像,这个世界原本就欠了他太多太多,他只能凭着自己的能力去为自己找到所有应得的补偿。
在他人的质疑不解之下,他却沉浸其中,乐此不疲。
老鼠对于自己的东西极为珍惜,新房也是一样,自从修建了新房之后,他就很少出去玩,想喝酒了,也是叫人回家来喝,他亲自下厨。
据说,每天晚上,他都是坐在自己客厅里面那张新买的真皮沙发上看着那台屏幕巨大的等离子彩电,直到节目中止,或者自己睡着。
那天晚上也是一样,他就在房中,卧室,已经睡着。
不过不同的是,那天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一个也许他并不爱,也许也不爱他,却在一时兴起之下,陪着他的女人。
他们都没有死。
第405节
老鼠全身多处骨折,一根被石块砸断的肋骨还扎入了他的器官,可他却除了修养很长一段时间之外,一切都健康如初。
只不过,那个女人就不同了。
那个女人永远地失去了右边那一条腿。坍塌之时,一块从屋顶震脱,落下的水泥石块砸在了她美丽修长的腿上,砸得稀烂,不得脱身。
抢救的时候,医务人员在现场就已经将那条几乎被砸成了肉饼的腿,连根切割了下来。
那个女人在医院昏迷了几天几夜才苏醒。
再后来,无数人的反对之下,老鼠却依然我行我素,将这个没有体面工作,没有太多文化,来自乡下却美丽动人的残疾女人娶进了家门。
那个楼房当然不是因为地基不牢而坍塌的。
至于场面上的人物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在这个国度中,无论是身处哪一级的场面人,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在关系和金钱之下,说出谎言,这并不是一件破天荒头一遭的事情。
房子是被炸的。
还记得,很久之前的那个故事吗?
那个在三哥手下岩场工作,因为哑炮被偶然炸死的可怜矿工,方四民的故事。
方四民并不是三哥手下唯一一个会点炮开矿的员工,也远远不是最会点炮开矿的员工。
在三哥的岩场,有一位五十多岁的漆姓老矿工,从六十年代的国营时期,他就已经开始在各个矿场从事点炮炸矿的工作了。
前后几十年间,据说被他炸平的山头已经不下数十座;据说,他二十岁之后,炸一个响一个,要炸哪里,就炸哪里,想炸多大,就炸多大,要往哪边塌,就往哪边塌。
从无失手。
那天,三哥还有另外一着,也是最后一着。
黄皮!
而且去办这件事的带头者居然就是三哥本人,以及好久不见,落下了残疾的明哥。
但是,这却成为了当晚唯一没有办妥的事情,黄皮也宛如九尾狐狸一般,成为了当晚唯一一个毫发无伤,侥幸脱身的人。
因为,黄皮在打牌。
从东莞回来之后,黄皮就变了。以往的他,除了每天晚上跑到车站旁边的小饭店吃晚饭,等着手下涌马送份子钱之外,他很少和人打交道。
但是,现在,他却变得非常喜欢与人喝酒,非常喜欢约人打牌。
那天,陪着黄皮一起打牌的有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樊主任。
另外两个则都是来自九镇场面上,身份比之樊主任只高不低,向来也与三哥关系匪浅,颇为熟稔的人。
三哥动弹不得,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放手。
对于宇宙来说,这一晚,只是短暂到如同不曾出现的刹那;对于世界来说,这一晚,普通平凡,一如往常;对于九镇来说,这一晚,也仅仅只是些许的惊恐而已。
可是,对于三哥,对于黄皮,对于老鼠,对于大小民,对于卫立康,对于明哥,对于向志伟,对于大屌,对于红杰,对于麦子,对于险儿,对于小二爷,对于九镇六帅。
对于我们这些恩恩怨怨,纠缠不清;是敌是友,无法分明的当事人们来说:
黑色的幕布已经彻底拉开,开场的锣声也被震耳欲聋地敲响起来。
大家都将登场,一起演出那段酣畅淋漓的高潮。
直到谁人转身离开,又是谁人留了下来,不死不休,没有尽头!
心中早无山水;入眼唯有血泪。
当最初的那一刀插入了莫林的胸膛。
这,就已是我被注定的人生。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打拼四——血染浔阳江口
(完)
日期:2010…06…20 22:26:54
最后一首歌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英雄迟暮,美人白头”是这个世界上最为遗憾悲哀的两件事情。在我眼中,飞蛾扑火的刹那光芒,远远要胜过它腐朽在阴暗的角落。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阴阳混沌,无罔无极。无论什么样的事情,达到了致高点之后,等待着它的必将是下降。
没有谁可以不败,没有物能够永恒。
不管今天的它或者他是多么的强大,多么的鼎盛。在时光的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