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儿,这个事,我想过。小二爷搞,要得。他本来也确实心里有这个想法,如果和尚调皮,肯定是要翻脸,我们兄弟哪个翻不一样是翻?二爷他要做就做。再说,你搞这个场子,我也有另外一个考虑,万一九镇那边出大事了,你也可以直接出来帮我。搬坨子这个事大意不得一份,如果你搞的话,到时候,抽不出手了,也是麻烦事。”
我与险儿对视着,我看到他的嘴巴在第一时间张开,斩钉截铁的说:
“搬坨子,我们哪个都搞得。小二爷搞不得!”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个什么表情,但是我看到除了险儿之外,其他两个人的表情都大变起来。
地儿身体一动,又飞快停下,整个人都显得尴尬紧张;小二爷的脸却突然涨红,一瞬不瞬盯着险儿慢慢说:
“险儿,我从来没有争过什么东西。这个事……”
没有等他说完,险儿笑了起来,顺手抓起面前桌上一颗咀嚼过的槟榔渣对着小二爷扔了过去。看着小二爷有些狼狈不堪地拍打着散满全身的渣滓,他说:
“争你妈个逼啊。你说些什么?老子和你争啊?”
这个动作让气氛有些缓和,也让颇感受辱的小二爷因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尴尬,边笑骂,边说:
“日你啊。脏的要死,口水臭又臭。那你说,我搞到底怎么了?”
“嗯。险儿你说说看。你怎么想?”
险儿看着小二爷拍完,嬉笑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说:
“我在外头这些年,也跟了几个大哥,见了些世面。光我们这样搞,是不行的。”
他语气停了一停,看了我们一眼之后,才接着说:
“举两个例子,你看。李杰和廖老板。都是全市的老大哥。为什么李杰被办了,廖老板没得事。当然咯,李杰被办主要是廖老板的问题。但是,换个角度,你们想哈看。如果而今依廖老板今时今日的位置,不管哪一个。可不可能像当初他办李杰一样办了他?还顺顺当当改朝换代,称王称霸?”
我依稀感觉出了险儿要说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却又模模糊糊,摸不到具体。抬眼看去,小二爷与地儿两人也同样都是一副眉头紧蹙,正在沉思的模样。
日期:2010…01…02 19:07:26
四
“兄弟,时候变哒。九七年跟着三哥,他和派出所的人交个朋友,送点钱,打通下关系,就可以办啤酒机。而今不行哒。”
“险儿,你的意思是……”
没等小二爷说完,险儿就蓦一抬头,目光闪闪,打断了他,声音变得有些激昂慷慨的味道,双眼炯炯看着我们所有人说:
“是的!要学廖老板,要搞正当生意!这个场子就是个好机会!你还搞什么鸡吧搬坨子?我告诉你,江浙、闽粤那边,你没得个场面上的牌子,你算个屁!还大哥?打顶了也就是跟着老板办事的一个马仔!晓得不?而今,我们有人抬啊。这么好的机会,你们心里要明白沙!”
我恍然大悟起来。
千百年来,中国的黑帮始终都只是黑帮。甚至权倾一方的上海皇帝杜月笙都只能是“政府就当我们是夜壶,尿急要用的时候拿来。撒完了,没用了,嫌你臭,一脚踢到床下,恨不得踢个稀巴烂。”
而日本美国这些发达国家的黑帮如山口组、黑手党却早就登堂入室,极难动摇。
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进入过体制内部,从来都没有一块可以挡住夜壶臭味的遮羞布,从来都没有一张场面上认可的免死金牌。
现在,是一个钱可通神的年代,遮羞布并不难找。
第355节
人,是需要两条腿走路的。
发财,立品!流氓,绅士!
这就是险儿说的道理。
浅显却深远。
“我们还有这么些年,光靠而今在道上这么搞,吃不开的。胡钦,除非廖老板一辈子平平安安,也和你相安无事,罩你,你给他当一辈子的小弟。要不然,也要帮自己留条后路哒。”
“要混出个名堂,我们几兄弟,就必须要有一个可以拿到台面,和那些场面上的大哥们说话的人。你看,为什么庞先生的事是张总来办,不是廖老板直接出面?你说而今我们要当官,那肯定不可能!至少我们要搞个讲出来不丢面子,正正当当的生意人,过得几年可以搞下政协、人大的,像张总那样的自己人出来吧?”
我感到心中有着某种东西在风起云涌,因为我知道险儿说的话代表了什么,将会改变的又是什么。对面位置上,小二爷一口又一口,毫无意识地往嘴里灌着酒;地儿却是脸色变化不定,胸膛起伏,激动之色形于言表。
“哐啷!”
小二爷正在往自己杯里添酒的手一下不稳,酒瓶跌了下来,磕在面前的大理石台面上,发出了清脆响声,酒液四面喷出,溅湿了他胸膛上小小一片衣裳。
他却不管不顾,一手扶住倾斜的酒杯,看着险儿说:
“胡钦也可以做啊。”
我的心随着小二爷的话语,“噗通”一下,莫名其妙地悬了起来。我正了正身体,尽量掩饰着这种让我有些发慌的感觉。
我看到险儿慢慢转过了头,看着我,眼中射出了一种极为奇怪的神色。我努力地辨识着这种神色背后的含义。
然后,我突然就意识到。
同情!
险儿眼里面居然是一种巨大的同情。
我感到身体里面某种东西在那一刻碎成了千百片。在这种痛苦中,我听到险儿刻意显出柔和的声音传来:
“胡钦,搞不了。一世都搞不了了。”
我再也无法克制地拿起面前酒杯,一口饮下。
日期:2010…01…02 19:08:51
五
是的,我再也搞不了。
不知何时开始,我,已经是九镇六帅名副其实的老大;我已经是九镇十三鹰追随左右的大哥。
我,已经永远地背离了父母、外婆家人,以及自己曾经给予过自己的重重期望,种种未来。变成了一个从头到尾的流子。
一个永远也洗不白的黑道大哥。
那个被欺负的懦弱少年;那个想要好好读书考大学的学生;那个一心想着和一位女孩厮守终身的情人;那个因为太调皮被外婆绑在家门口电线杆的孩子。
这一切一切都永远也找不回来。
隐隐中,我听到险儿继续说着,残酷而真实:
“而今之所以廖老板也好,张总也好,都这么抬我们。说白了就是因为胡钦沙,他们抬胡钦是为什么?胡钦可以办事啊!胡钦不能办事了,还抬个什么卵。手底下,这些人服哪个?胡钦是大哥啊!胡钦都不当大哥哒,我们还有什么?他又还有什么?还凭什么搞个人去做生意?”
没有人说话,很久很久。
模模糊糊中,我看到小二爷缓缓看了地儿一眼,又看向险儿,似乎想要说什么。险儿抢在他之前一步说:
“小二爷,你也莫想多哒。你就安安心心搞,你搞好哒,我们也是一样滴。你和胡钦你们两个一黑一白,两面出头,我们兄弟怎么都不会倒。晓得吧?你莫七里八里,罗里啰嗦。地儿搞不好,地儿的心太软哒。场面的事,勾心斗角,他应付不来。我就不要说得,老子一个通缉犯,你要我做生意,上台面,你开鸡吧玩笑。”
“话说回来,你们也晓得,不用我多说,我们几兄弟,包括胡钦在内哪个比你小二爷做生意强些?你就是要做这行的料。”
每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但是,每个人也都明白了过来。
险儿说的是对的。
事到如今,我回想起来。
我们能够从为老板打工,在刀口上赚几个血汗钱的流子变成市井传说中我市最大的黑社会。
我想,就是从那天,险儿的口中说出这些话的一刻开始。
那天,他为我们定了型,我也为自己定了型。
一个心中早就明白,却一直不曾、不忍、也不敢触碰的型。
那天,我们一致决定不参合到三哥与老鼠之争。虽然没有感情,但是这最符合我们和跟着我们吃饭的那一大帮人的根本利益。
这个社会,如果没有了利益,又哪里来的感情。
搬坨子的事,最终决定交给了险儿。
我无法分身,这样重要的事情,没有了小二爷的聪明,也就只有险儿的果敢能够担当了。
对了,险儿还告诉我们。
他有一个朋友因为身份问题,不能和他一样的坐飞机,只能坐火车,换汽车,长途辗转,从内蒙到我市。
这个人将会在第二天的晚上到达。
险儿说这个人是他在外面唯一生死相依的兄弟,希望我们兄弟能够一起去接一下。
我答应了他。
当时,我没有想到的是。
这个男人会在之后极短的日子中就让险儿成为了一个名动江湖的传奇。
属于开着黑色奥迪的年轻男人与他的彪悍小弟的传奇。
第356节
日期:2010…01…07 10:33:15
六
险儿在初到呼和浩特的那段时间,曾经住过一个叫做红旗街的地方。
据说那个地方居住人员极为复杂,治安情况也非常混乱。尤其是妓女和小偷,险儿说估计比正常人还多。
当时,险儿租住的一间民房。和其他杂七杂八的房间挤在一起,通道七弯八拐,刚来的时候,他自己有时候都得找半天才能回家。
可就是在这样隐蔽难寻的地方,他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入室盗窃。
某一天,他出门办事,大概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回家。
蛛网般的小巷,狭长黑暗的走廊,紧闭的房门,一切如常。险儿吹着口哨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他没有进去,而是一动不动站在了门边。
因为,房里居然有一个人,手上拿着几叠百元的现金站在房间正中央,脸上还有些不知是惊是喜的看着他傻笑。
第一个反应,险儿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可是仔细一瞧,床是他的床,电视是他的电视,烧水的壶是他的壶,就连那个人手里拿的几叠钱也好像是他前几天放在抽屉里面的。
于是,他明白了过来。
遭了贼!他杨某人居然遭了贼!
他缓缓走进了房门,没有说话,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反手关上了房门,然后站在门边,看着对面的人。
没想到,对面那哥们也是个极品。险儿开始站在门外,他就没有动;险儿进来关了门,他居然还是没有动,依然站在原地王八看绿豆一样,四目相望。
险儿总于忍不住了,张嘴说了一句话:
“呵呵,你还真的是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也不动啊。”
这个哥们相当牛逼,根本就不回答。“切”嘴里发出了一句极为轻蔑的冷笑之后,抽出一把匕首,抬脚就要往外面走。
脚步刚一动,那人就像被点了穴道一样,立马停了下来。
因为,“切”,险儿嘴里发出一句一模一样,只是更大的轻蔑之声后,把衣服一拔,从腰边抽出了那把他一年多几乎没有怎么离身的枪来。
那人脸“唰”地一下白了,说出了一句让险儿有些发狂的话来:
“你,你,你他妈的是干什么的?”
“老子干什么的?你他妈的跑到我房里干什么啊?”
那人哑口无言。
“给我把钱放着!”
钱放了下来。
“滚!”
没有滚。
险儿以为自己普通话说的不标准,那人没听懂,又尽量字正腔圆说了一句:
“滚!”
那人抬头了:
“大哥,我们这行,出手落空了不吉祥的。随便拿两张好吗?我真的饿了。”
险儿终于笑了起来。
险儿胆子很大,但是他绝对不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人。相反,也许他的同情心要比一般的人来得还更多,更泛滥。
比如,一般人绝对不会给贼钱,他给了,真的就给了。
给的还不少,五百!
那人拿钱之后,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问险儿:
“大哥,你这么多钱,又还带了家伙,你是干什么的?”
险儿有些恼火,一言不发看着他。
“你是杀手?”
“滚!”
那人转身要走,在门边却又好像有所期望般回过头来,对着险儿扬了扬手里的五张钞票,说:
“大哥,我请你吃饭好不?”
也许是一个人的江湖太孤独,孤独到坚硬的如同钢条般的险儿也承受不了。更也许是在这一年多,他吃过了浪迹天涯的苦。所以,他能明白这些浪迹天涯的人。
他真的去吃饭了。
和一个偷他的钱的贼,并且将那个贼喝得酩酊大醉。
那天开始,他多了一个兄弟,对他心服口服的兄弟。
奇人必有奇事,本就不足为奇。
日期:2010…01…07 10:35:22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