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要扶着椅子站起身迎过去,老鼠就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走到了我的面前,一边伸出手把我按下去,一边笑意吟吟地说:
“啊,小钦,你莫站,莫站!你就坐着,坐着!怎么样,好些了沙?”
“哈哈,不碍事,不碍事,东哥,这就不好意思啦,还专门要你和大屌两个人跑这么一趟。大屌,坐坐坐,你客气个什么。”
“哈哈哈,那是滴,我还和你客气。胡钦,你鸡巴没得事沙?听周波告诉我之后,莫把我笑死哒。你还搞不搞得啊?”
大屌把塑料袋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在一张沙发上,满脸坏笑的看着我。
“你现在把你屋里岳梅喊过来,要她今天和我睡一觉,我还搞不搞得,你明天起来哒再问她咯。”
“去你妈的。”
我的话引起了房间里的一片笑闹声。
笑闹过后,老鼠紧靠着我坐了下来,说:
“小钦,你看你是造的什么孽。吃这么盘苦,哎。算哒咯,只要人没得事,就要得哒。”
“哈哈,东哥,没得法,你们这些老板发话哒,我和大屌这些小麻皮也只有拼命办事啊。大屌,是不是滴?”
“哈哈哈哈,我和你不同,你莫扯我,我再怎么办事,也不得关鸡巴的事?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笑闹过后,小二爷突然问老鼠说:
“东哥,你今天来,没得什么事沙?”
老鼠微微愣了半秒的时间,笑得更加灿烂起来:
“没事,没事。就是专门来看哈小钦,和你们讲哈白话,聊哈天的。没得什么事。”
但是,那一刻,当老鼠一愣的时候,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某些似曾相识的东西。这也让我明白。
老鼠此来,一定是想要说些什么的。
果然,在继续聊了几分钟之后,老鼠有些貌不经意地说出了一句话:
“小钦,听说,我还在坐牢的时候,你和黄皮有些过节啊。”
整个房间因为这句话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我扭过头,专注地看向了老鼠。
一百六十九
那一刻,我头一次鲜明真实地感受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巨大变化。
七年前,面对莫林和他手下那帮学校小霸王的欺辱和挑衅时,我纵然有着满腔怒火,却也只能咽下屈辱,连抬头与之对视的勇气都欠奉。
三年多前,老鼠出狱,在红杰的介绍下,认识了他。当时,我还只是借着三哥萌阴豪不懂事,一心贪玩的弟弟。
无数次与老鼠交往,面对着他脸上神秘怪异的笑容之时,虚张声势的谈笑下,剩余心底的只有暗自心惊,忐忑不安。他的手段是如此圆滑老到,城府又是如此深沉,这一切都让我望尘莫及,自惭形秽。
但是眼前这一瞬间,当早就料到老鼠有事要说,而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我听到他的说话之后,抬眼盯着他时。
我却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虽然近在咫尺的老鼠脸上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不过,他突然有些收缩的瞳孔,以及眼神深处在不经意间流动闪烁地光芒,以及两人间某些无法言表,却能亲身体验到的微妙直觉都在告诉我:
他心虚了!
名震九镇多年的老鼠在我的面前心虚了!
胡钦永远不再是过去的胡钦。
接下来的好几秒钟,我都没有说话。只是,我与老鼠之间的气氛好像也渐渐感染到了其他的人,小二爷与大屌都纷纷轻微而突兀地缓缓挪动了下各自的身躯。
“怎么了?他想办我?”
我听见一个个单调、平缓、清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音节从自己口中吐出,传入耳朵,组成了完整的话语。
老鼠的瞳孔更加缩小,眼中光芒的流动也加速闪耀起来,他极快吐出了一口气,脸上笑容更甚,张口说:
“哪里,小钦,不是你想的……”
“他是不是想丫头了,那我今天晚上就让他们一路吃宵夜!”
没等老鼠把话说完,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说出了另外一句话。
老鼠的眼神彻底变幻起来。
我想那一刻,他应该也明白了我不再是当初那个随便两下就可以糊弄过去的少年。时光的流逝,世事的无常,让坐在他面前沙发上,这个笑容依旧的人,早就变成了与他一样的老江湖,大流子。
所以,老鼠做出了一个极为聪明的决定,他还是一如既往神秘怪异地笑着。不过,背脊突然挺直,往身后靠背上一躺。两人之间那种奇怪微妙的气氛也随着这个动作消弭于无形无迹。
老鼠说:
“小钦,日子过的也真快,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你,是真滴长大哒啊。我们两兄弟,我这个当哥哥的再收着说话就显得假哒。不错,黄皮肯定是有想要找你报仇的想法。毕竟你们以前结下了那么大的梁子,人都残哒。也是出来混的,哪个不想争这一口气?讲他一点想法都没得,这绝对是句假话,是个人都不得信。你讲是不是?”
大屌和小二爷脸上的表情都开始紧张起来。
老鼠说完之后,停顿下来,坐在那里,笑意吟吟地微微昂着头。我知道,他在寻找些什么。
从我的眼神与表情。
学着他,我也往后一靠,背部接触到了软软的真皮沙发,舒适安全。
我拿起手边的香烟,点燃之后,深吸了一口,再缓缓站了起来,笑着对老鼠说:
“要得,东哥。我记着你!”
不待其他人做出任何反应,我猛然转身,伸出叼着烟的右手,指向小二爷:
“老三,找秦明调枪。通知周波,在丫头旁边挖个坑。所有人准备好,今天晚上,我送黄皮上路。”
第339节
一百七十(10。3)
大屌几乎是“噔”地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半张着嘴,喉咙里连续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奇怪音符,一脸紧张望着对面的我,又再看看自己身边依然安坐的大哥,脑袋左摇右晃,却一个字也都没有说出来。
当坐向靠背、拿烟、点烟、吸了一口的时间之内,我已经想了很多,也想通了一些东西。
多年以来的交道,我太了解老鼠这个人,他此次前来不可能就是这么简单。
这是个很重要的消息,可以让人血溅五步,也可以让人身陷囹圄。
小流子都懂得无利不起早的道理。
何况老鼠这样的大哥。他不可能什么都不谈,什么都不要。开场还没有多久,毫无好处的情况之下,就傻不拉几地把这样重要的消息说了出来。
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没有好到那个份上。
所以,他说出这点的时候,就表示,还一定有后话没说。
他只是一个稳坐鱼台的钓鱼人,刚刚才对着平静的湖面撒下了香饵。
而我当时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反应,是要告诉老鼠一个信息:
不管你要说的什么,都最好直接说出来。因为,对我这条鱼而言,黄皮的事不是一个饵,而是一条刺。
长在肉里的刺。
所以,我不会上钩,只会挑刺。
挑刺的结果只有一种:
鲜血淋漓。
和小二爷这样八面玲珑的人一起办事真的相当舒服,你根本就不用考虑太多。当你想到的时候,他一定也已经明白。
显然,小二爷又一次让我感到了舒服。
因为,他在最初一瞬间的诧异之后,就拿出了手机。
如果他没有理会我的意思,就完全可以走出房间,直接找到贾义和其他的人,吩咐他们做事。
这种事,背着老鼠安排一定比当着他的面,把所有底细交给他要强。
这个道理,小二爷不可能不懂。
可是,小二爷没有,他只是拿出了手机,并且慢腾腾地开始拨起了号码。
“哈哈哈哈哈。”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老鼠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站起身,走向了我:
“小钦啊小钦!说你长大了呢,你又还是这么个伢儿脾气,和上回搞罗佬,搞保长的时候一个卵样,劝都劝不听。你啊!来来来,坐着坐着,我话都没有说完,你是这么急什么?都已经是混出头的人哒,心里这么放不住事啊?哈哈哈,来,坐。小心点啦,别又搞到疼的地方哒。”
在老鼠的搀扶之下,我缓缓坐回了原位。
“小二爷,你先莫急打电话。等我把话说完沙。你个伢儿也学胡钦一样滴哒,怎么得了哦,你们这几兄弟。哈哈,小二爷,是的。不用急。”
待坐定之后,我故意一脸怒火却又摸不着头脑的问老鼠:
“东哥,你到底什么意思?我真的有点搞不懂哒。黄皮是不是在东莞饱饭吃多哒,要调皮。当我还是以前的小麻皮啊?”
“哎呀,胡钦,你就是喜欢说这些话。哪个当你小麻皮?哪个敢当你钦哥是小麻皮?”
老鼠说到这里之后又停顿了一下,我也相应地摆出了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出来。
“小钦,是这个样子的,我今天来,一是专门看下你;二呢,也是想给你和黄皮这个事起下和,劝个架。”
“劝架!要搞事的人又不是我,你劝我有什么用?他这么恨我,铁了心要搞我的话,怎么劝?劝得动吗?东哥,不是我不给你面子。黄皮这个人当年和你是差不多时间出来混的,是个什么人,你也晓得。他既然立了这个心,那我等他动手,不如我自己先动。”
听到我上面的这番说话之后,老鼠的情绪终于完全平复了下来,脸上那种怪异的笑容再次浮起,好整以暇地望着我说:
“小钦,出来混为的个什么?都是钱沙,黄皮再狠,再恨你,他未必还值得和钱生仇,和钱过不去啊。”
谈话以来,我第一次又感受到了老鼠那种让我有些摸不清的谈话方式。
茫然危险的感觉涌了上来。
一百七十一
“小钦,那个时候你还小,以前的一些事你不清楚。我坐牢之前,和黄皮的关系也算是半个兄弟。这件事,只要你不动,我可以帮你给个保证,我保证黄皮不得再搞哒。”
“哦?”
“小钦,你还是没有出门受苦的。在家百日好,出门万事难啊!黄皮也出去这么些年哒,哪个不想呆在屋里,是不是?这回自己的爷老子死了,都没有送到终。他未必好想啊?再说他手脚也不方便,这次回来也不想出去哒,想在家里安安稳稳搞点什么小生意,打哈牌,喝哈酒,舒舒服服就要得。黄皮和你这个事,我专门也了解了下。和他有仇的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义色啊、铁明啊,都在里头。他要搞,搞得过来?你放心,我给他也说哒,来看看你的意思,毕竟和你和他都是这么些年的老关系,多少当把我夏冬一个小面子。小钦,你怎么看?”
“他不是想搞我吗?”
“哎呀,这么大的仇,哪个心里没得想法?我还想打到东京类,是不是?他其实主要也是怕一点,怕你们不让他在屋里呆,不给条活路走。日子舒服哒,哪里还记得个什么仇啊卵,都是假的。小钦,听我一句,算哒,这么多年,什么仇你也了哒,是不是?没得比要。”
“我也给你句老实话,黄皮回来这么久,一直都是要想搞点生意的,都是为个钱沙。一般的人又怕得罪你和义色,不敢和他搞。我而今准备抬下他,一起搭伙搞点事。小钦,帮个忙!”
老鼠这段话说的很客气,很委婉,但是里面的意思却很简单。
我给黄皮留条路走,黄皮就安静过日子,今后两不相干。如果我不留路走,那就是鱼死网破,黄皮拼死也要和我打一回。
而且除此之外,我还断了他——老鼠的财路。
默不做声地考虑了半天,我说:
第340节
“别的我无所谓,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我这个人也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人。东哥,我相信你!只是,我担心……”
“好!小钦,有你这句话,就作数!要得,小钦,我记在心里的。你放心,没得任何担心的地方,从今天起,只要你有一根毛是掉在黄皮手里的,我夏冬亲自负责!”
老鼠飞快打断了我的说话,说完之后,他眉眼之间完全舒展开,大笑了起来,很是高兴。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是老鼠把话说到了这里,我也不方便再说。又寒暄了片刻之后,他和大屌拒绝了留下吃饭的邀请,起身要走。
我和小二爷一起送他们下楼。
在走到场子大门口的时候,老鼠非常亲热又有些漫不经心地伸出手,轻轻搭着我的肩膀,眼光目视前方,嘴里说出了一句话:
“小钦,九镇停车场要承包的事,你们几兄弟应该听到别个讲了啊?”
抬眼望过去,他却还是依然望着前方的楼梯,没有转头看我。
心头顿时赫然开朗,我突然之间明白了老鼠今天过来找我的真正理由。
一百七十二
近段时间,关于某地铁腕“打黑”的新闻铺天盖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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