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非点燃一支香烟,揉了揉眼角,“他走的时候,一边哭一边说,要带小雯去北京看看天安门,看看长城,这是她生前最大的心愿。真没想到,他对小雯是真心的。可惜,她没福气……”
她非说不下去了,只是狠狠地吸烟,指间火光明灭,在寂寂的黑夜里看着,好像一滴红色的眼泪。
第五章 高贵的野狗
夜深了,城市的夜空依旧看不到星光。未晞拿着垃圾袋一个人来到夜总会的后巷。这里大概是整个城市最黑暗的地方,除了偶尔能看到几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乞丐和觅食的老鼠,连月光都不愿降临。
将垃圾放进焚烧炉,浇上汽油,点燃一根火柴扔进去,整套程序驾轻就熟,这是她在酒吧的工作之一。
当跳动的火焰映红了她的双眼的时候,陆未晞抬起头,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或许,她什么都没看,只是这个动作已经成了习惯。
一个化解悲伤的习惯。
这个城市的黑夜太漫长了,如果不为自己点亮黑暗,谁又能拯救你?
她拿了如非的香烟,点燃一根,轻吸一口,味道比想象的还要辛辣。她将它放在西边,然后从一个袋子里掏出一叠画纸,画纸上是一张张栩栩如生的鲜活面孔。
小雯、CoCo、阿枫……还有如非和她自己。这是她到“绝色”上班之后,给每一位结识的朋友画的。
城市的夜风拂过指间,有冰冷的触感。嫣红的火苗在夜风中婆娑起舞,风声暗哑,被风吹散的灰烬好像黑色的蝴蝶,在茫茫的黑夜里翩翩而飞。
她看着画纸上小雯年轻而忧郁的脸,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与如非一样整日烟不离手。只是,她抽烟的样子很伤感,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表情。
所以,自那时便有了某种预感:这样的女子,无法在世上走得太远。
未晞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如非的香烟。Mild Seven,她只抽这个牌子的日本烟。
记得如非说过,香烟跟酒精一样,可以在灵魂抽离的瞬间堵住记忆的伤口,如果你不在意饮鸩止渴的话。
真的这么好用吗?
未晞疑惑地将一根香烟放在嘴边,刚想点燃……
“喂,你不要命运!”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嘴边的香烟就被人蛮横地抽走了。
然而这个不速之客只是微笑,没有回话。黑色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将那根夺来的香烟用手护着点燃。艳红的火光映着他细碎的黑发和晶亮的瞳仁,男人的瞳发也仿佛成了红色,更衬得他不似人类,倒像极了传说中的堕落天使。
未晞有些震动,早就知道他是个异常英俊的男人。可是在这样凄凉的夜晚,这样萧瑟的背景中看到他,心中依然悸动。
他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光。未晞在烟火之外,闻到一丝独特而干爽的气息,如同深厚的大地。然而他转过脸来,对着她微笑,那目光,那姿态,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气。
这个男人身上竟然可以同时存在清洁和不良两种质感,着实令人费解。
“卖烟给你的人一定是个帅哥。”池陌笑的时候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白天看着很帅,很干净,让人有想要跟他接吻的欲望。可是晚上看着,却好像某种猎杀时的兽类,森森税利。
“呃?你怎么知道?”
“有哮喘的人不能抽烟,这个常识你从小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帅哥,你怎么会这么拼命?”
池陌忽然将一张俊颜贴近了看她,坏坏地笑着,“我猜得对不对?”
“完全错了,烟是如非买的。我哪知道那人是圆是扁?”未晞向后退了一步,从相识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喜欢这样来逗她。虽然早就知道他的脾性是虚张声势,连带玩世不恭。不过跟一张漂亮的脸靠得这么近,总会让人心跳加速。
“咦,脸红了?”
未晞又退了一步,分辨道:“那是因为你靠得太近了。”
可未晞越是心慌,池陌就越是愿意使坏,偏偏要贴着她说话,“好像更红了。”
未晞急忙退了一大步,情急之中没注意脚下,差点被一块木头绊倒。还好池陌手快,一把拉住她。
“都说你靠得太近了。”落在池随臂弯里的未晞,惊魂未定地看着他,脸颊绯红。
“好不,不逗你了,玻璃做的。”池陌忽然正经起来,放开手,接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袋东西交给她。
“喏,这个给你。”
未晞接过来一看,立刻高兴起来,“哇,糖炒栗子,这全是我的吗?”
池陌顺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是,傻丫头。”
池陌年长未晞四岁,一直很照顾她,也很疼爱她。不过在未晞看来,这只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因为,池陌是如非的伴侣,虽然如非自己从不承认。
喜欢池陌的人实在太多了,在红灯区混迹的女人几乎没有不知道他的。他像一头漂亮的野兽,每个女人都想拥有。可是除了如非之外,未晞没见池陌跟谁长久过。所以,未晞把如非的矢口否认当作行事低调,以免招人嫉妒。
说起池陌,他的经历即便在这“人才辈出”的红灯区也堪称传奇。
他的父亲是日本在华遗留孤儿第二代,上世纪八十年代带着他的母亲回到日本,被政府安置在新宿靠领公援维持生活。
他在日本出生,在新宿长大,会说中日两种语言,十几岁就混迹歌舞伎町。在那个混杂了各种国籍、语言、阴谋、暴力的地方,跟着一群同为“二种”遗孤的亡命徒,混得如鱼得水。
他打架手黑,触觉敏锐,狡猾冷漠,独来独往。曾经受雇于各种娱乐会场,名为保卫,实则打手。不属于任何组织,却吸引了为数不烽的追随者。
浪子一般的生活,没有明天的职业,这些在女人看来都是很酷的事情,充满后现代主义的颓废感。可是在未晞眼中,池陌也不过是个孩子。
他只有二十五岁,其他二十五岁的男孩子都在做什么?是否像他一样,时刻活在险恶之中?
如非说过,池陌是条离群索居的野狗,又高贵,又自由,可是身上……却背负着难以想象的伤口。
未晞相信,这或许是他对眼前这个男人最好的诠释。
后巷外有一个废弃的篮球场,未晞每次来这里烧垃圾的时候,都会到这边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说白了,就是偷懒。
此刻她跟帅哥池陌,坐在翻倒的篮球架子上,看着城市幽蓝的天空,吃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还真是说不出的惬意。
“你不是在前堂开工吗?怎么有空跑过来送个给我?”未晞摇了摇手里的袋子,说话的时候嘴也没闲着。
“你太久没回去,如非有点不放心,要我过来看看。反正前堂有他们,不用我一直盯着。”池陌捏熄香烟,从未晞手里抢了一个刚扒好的栗子,塞进嘴里。
“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她就有点紧张。怎么样?你在这边还习惯吗?”未晞干脆又给他扒开一个,这人总是喜欢抢别人的。
“都是给人打工而已,没什么习惯不习惯。”
“可你之前一直不肯来这边,尽管魏成豹不止一次招揽你。你一向看不惯他,现在却要在他手下做事?”
池陌漫不经心地说:“我不接受魏成豹的招揽,是因为在他身边做炮灰的几率比其他地方高得多。可是他现在出了比别人高几倍的价钱,我又是个见钱眼开的人,怎么会不心动?”
未晞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是为了如非吧?担心她就说出来,何必这么酷?”
池陌转过脸看着她,带笑的眼神近乎嘲弄,“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这么自以为是。你以我在‘绝色倾城’就会有什么不同吗?我知道你跟如非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告诉你,就算我当时在场,也只会站着看而已。你在这个圈子里,就要接受这里的游戏规则。你、我、如非,我们所有人都是如此。在这里,有人帮你,就是有人想害你。有人接近你,就是有人想利用你。不要天真地以为,谁可以成为你的依靠。因为早晚有一天你会发现,害得你体无完肤的人,往往就是你最信任的人。”
池陌扔掉手里的栗子壳,点燃一根香烟,“你们那天的事,对我来说,根本什么都不算。所以,别对我有任何期待。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以前的所作所为,相信我,绝对会超出你的想象。”
池陌走了,未晞一个人对着城市的夜空发呆。四周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蝉儿鸣叫。或许是这里比较偏僻,或许是今天的星光太暗淡了,或许是男人毫不掩饰的嘲笑,让人不由得产生凄凉的心境。
唉……未晞对着夜空叹气,天上的星星闪啊闪,好像如非的眼睛。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要靠自己来把握。可是她心里,总是不免抱着一丝幻想。幻想着某一天,有一个人会成为如非生命中的英雄,爱她如同爱着自己的生命般热烈。
那么就算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开她,如非也不用因为一个人置身人群中孤独地活着,而感到生无可恋。
可是这一切,终究只是奢望吧。
第六章 醉生梦死
下班后,大家约好了一起去大排档吃消夜。CoCo自然带着她的酷帅摇滚男友马克,阿枫带上了一起从家乡来打工的女友梅梅,如非跟池陌自然是一对,唯独未晞只有一个人,倒也乐得自在。
七个人,占了八张椅子。
他们一帮人聚在一起总是很闹,连小吃摊的老板都怕了他们,今天却是出奇的安静。直到阿枫端起酒杯,对着空椅子说:“敬小雯。”
众人纷纷端起酒杯,然后将杯子里的啤酒悉数倒在地上。
红灯区的女人,身似浮萍,贱如蝼蚁。纵然生命如水般流逝,可悲剧每天都在上演,生活还要继续。
大家似乎轻松了一些,你来我往地聊着天。未晞今天有些沉默,如非倒是一直既往地活跃,一直跟马克叫板,立志要把这个狂野的帅哥灌倒。
CoCo倒是乐得在一边看戏,索性谁也不帮,这年头重色轻友和重友轻色一样遭人唾弃。
阿枫小两口只顾着头挨着头说话,像两只热恋中的小老鼠。池陌在这种场合下向来话少,有人讲冷笑话的时候,他配合着笑笑。
电视机里放着乱七八糟的娱乐八卦新闻,未晞一边可有可无地看着,一边扒着不怎么新鲜的皮皮虾。
忽然,一个画面定住了她的视线。
新闻正在播一个慈善拍卖会的场景,阮劭南的脸在画面上一闪而过。接着,镜头就对准了一条放在玻璃罩子里的钻石项链,还专门给那个造型别致的吊坠一个特写。
未晞擦了擦眼睛,最后确定,她没有看错,正是自己脖子上戴的那条。
“今年慈善拍卖会最大的看点,莫过于这条被命名为‘希望之钥’的钻石项链。它的蓝色主钻重达7。8克拉,相传,是意大利末代皇马玛利亚。朱塞与爱人的定情之物。不但工艺精湛;历史价值也非常高……”
娱乐记者的报道非常生动,吸引了大半食客的注意。
然后,未晞看到主拍人与阮劭南握手,旁边的汪东阳接过了那件珍贵的拍卖品,无数镁光灯此起彼伏。
接着,镜头一转,是阮劭南被一票狂热的记者围堵,在工作人员保护下离开的画面。其他名流绅士均被晾在一边,这样的场面还难得一见。
这也难怪,他是城内话题人物,却鲜少在媒体前露面,狗仔队自然死抓住不放。
美丽的女娱记捧着麦克风,无限感慨地说:“大家都看到了,易天集团主席阮劭南,以绝对优势的价格拍下这件珍宝后,拒绝接受媒体采访就匆匆离开了,这不得不说是一件憾事。可是,阮先生的善举,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易天集团近年来,一直积极参与各项慈善活动……”
之后的溢美之词,未晞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里七上八下。
“真是有钱人。”坐在旁边的CoCo羡慕地摇了摇头,“花那么多钱买条项链,够我们吃一辈子了。”
接着,她摸了摸未晞脖子上戴的那条,颇为好奇地问:“未晞,你这条仿版哪里买的?还挺像。”
未晞顺手指了指街角,“吴记,二十元一条,可以定做。”
如非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一手捶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这真是本年度最冷的笑话。
未晞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可惜她没看到。
“哎,我听说阮劭南,开始全面追击泰煌集团,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
声音是从邻桌传过来的。未晞转过脸,看到两个白领模样的男人正在聊天。
怎么所有人都要谈论他?未晞有些恹恹地想。
“我在易天不过是个小职员,怎么可能知道上层的事?不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