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苒一听,心说这是好事啊,怎么这语调又像是生气上火一样。还没等她开口,王荔已经噼里啪啦讲了一堆。原来是隔壁邻居老刘到网吧去堵逃学的调皮孙子,刚一瞧见,那小子就从溜到网吧里面去不肯出来。老刘站在门口骂兔崽子,正好王伟荔买了菜回家的时候撞见,一时热心就帮着老刘进去找人,还没找着别人家孙子就先看见自己的儿子,叼了根烟坐在角落里打游戏。
王伟荔先惊后喜,再一细看涂峦那副打扮,没半分像学成回国荣归故里的海归气质,心里就嘀咕起来,想把儿子揪回家细问,涂峦却笑嘻嘻道:“妈,乖啊,等我做完这个任务得了装备就回去……对了,你们现在住几楼来着?”
王伟荔见周围都是十几岁面黄肌瘦双眼无神的少年,唯有自己儿子年长些,却是一样的沉迷颓废神情,心里急躁,不由分说,拉下老脸将那小子揪回了家,到家也问不出名堂,涂峦该吃吃,该睡睡,王伟荔不得已心急火燎的给女儿去了个电话。
涂苒听完,心下就有了不好预感,觉着像是一事赶一事,这日子过得下来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头痛得很。人虽疲倦,但该管的还得要管,索性挂了电话家也不回就直接朝娘家去了,好在陆程禹晚上值班,她暂时没有做饭的任务。
等她到的时候,涂峦正在房间里蒙头大睡,王伟荔心疼儿子怕吵着他就只小声和涂苒唠叨。涂苒不管这些,冲进去就噼里啪啦拍她弟的脸,硬是将他闹醒了。
涂苒抱着胳膊站在床前问道:“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弟揉着眼打呵欠:“能怎么回事儿,读完了就回来咯。”
涂苒将手伸过去:“毕业证书呢?拿来给我看。”
她弟奋力一拍床:“你们这些人咋回事儿,和全国人民一起歧视海归是吧,我一回来,你们个个像审犯人一样。”
涂苒冷笑:“嚷什么嚷,你还有理了,我可没妈那么好糊弄,你别是书没读完就跑回来了吧,乖乖把毕业证给我看,自然就不审你。”说罢把台灯拧过来找着他的脸。
她弟也笑,翻白眼道:“涂苒,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就是嫉妒,你从小就嫉妒我,就想从我身上挖掘些不好的事儿出来,去妈那里讨好邀功想让她多看你一眼是吧?”
涂苒也不气:“管你怎么说,我只看毕业证,妈也只想看毕业证。”
她弟见激怒不了她,翻了个身过去:“毕业证还没发,我让他们过几天用快递寄过来。”
涂苒戳戳他的背:“别蒙我,也别想着跑。我让妈这几天哪也别去,就在家看着你,几时你的毕业证到了,几时放你出门。”
又等了近一个月,什么快递的影儿也没有,再问起涂峦来他又只是支吾,对找工作的事也不上心,成天在家竟似混吃等死一样,涂苒心里急过了头也有了底,却不动声色,把她弟单独叫出去吃饭,点了些啤酒,两人边吃边闲聊,越说越亲近。不多时她弟喝得有些高了,欲言又止,涂苒好生安慰他:“你有什么烦心事尽管说出来,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我不帮你还帮谁?”
涂峦听了,不说话,只顾趴在桌上喝酒。
涂苒问:“你是不是不想读书了。”
他仍是不做声。
涂苒又问:“你在那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和女人有关的?”
涂峦听了这话,一时用手遮住眼,低低得哭出声来,断断续续道:“姐,我没钱,人都笑我,那些人要么家里做生意的要么有个当官的老子,只有我得靠自己打工。我后来遇到她,原以为她和他们不一样,可是她也一样势力。”
涂苒憋了半天的怒气登时冒出来,扬手就扇了他一耳光,咬牙道:“瞧你这熊样,没出息!”说罢,起身要走。
涂峦一把拉住她:“姐,你去哪?你别和妈说。”
涂苒骂道:“滚一边去,你还是男人吗,你这熊样哪个女的会看上你,人没看上你是对的,看上你一辈子还不得跟着喝西北风,真没出息!”她直接付了钱,头也不回的走出去,又担心涂峦喝得太醉不能回家,就在小饭堂门口踱步,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太阳穴突突的乱跳。又想:这孩子从小到大给宠坏了,经不起丁点挫折,不如就让他在街上做几天流浪汉饿饿他也好。不多时见涂峦踉跄着从里面出来,心里又是不忍,叫了出租车将他塞了进去,自己也跟着坐进去。
一路上,涂苒问他读书的问题,他也不爱搭腔,倒是问起关于那女人的事情,他的话就多起来,说那女的比自己大个四五岁的样子,也是过去读书的,读博。两人之间有感觉,于是表白,被拒绝,说他年纪小什么也没有,两人不可能云云。他还说自己那一瞬仿佛失去精神支柱。
涂苒听了又生气又好笑,说:“那女的也二十六七了,要是和你一样天真,那才是真正没得救,会被人笑死。不是她势力,是你太天真。”有絮絮叨叨和他谈了很多,无非是给他鼓劲,要他坚强,希望他能完成学业,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也不知他能听进去多少。
这些日子,涂苒除下班买菜做饭以外,就顾着回娘家给人做思想工作,天天疲于奔命。偶有一天早晨躺在床上,忽然想起最近身体有些异样,小腹常常轻微涨痛,月事又迟迟不来,心里也隐隐紧张起来。于是起床找出验孕棒,惴惴不安的用了,按说明书上的时间候着,心也跟着扑通扑通直跳。闭着眼拣起来,飞快的一扫,并没发现什么。她有些不甘心,接连看了好几遍,才看清旁边有淡淡的一条线,查看说明,提示为“弱阳。”
她心里没底,就想给陆程禹打电话,又不知该报喜还是报忧,正犹豫的当口,电话被人接起,那边的男人问:“什么事?”
她觉得他的声音匆忙而冷清,一时急切的心情被降温大半,顿时没了和他沟通的兴致。
陆程禹见她不吭声,就说:“涂苒,我现在很忙。”
她“哦”了一声:“那你忙吧。”
挂机键尚未按下,那边就传来“嘟嘟”的信号短音,一声接着一声,刺耳的,沉闷的,不断敲击着耳膜。
变故(三)
因为自己身上这摏事,涂苒对她弟那厢的烂摊子这几天也无暇理会,下班后就心心念念的跑去大药房又抓了一把早孕试纸,各种牌子的买了一堆。她之前在网上查过,测试结果为“弱阳”的原因多种,有可能试纸质量不过关,或者使用日期已过,又或者因为意外妊娠导致,也就是俗称的“宫外孕”。想起一年前的经历,她一颗心就坠在“宫外孕”这三字上头拔不起来,本想去医院直接做个检查,奈何妇科门诊早已给她留下了冰冷而惊憟的印象,因而一拖再拖,又把希望寄托在避孕试纸上。
涂苒心绪不宁,陆程禹晚上又不在家,她也不想回去,就多走了几步路,去周小全那里骚扰她。
还没走到周小全家楼下,就见一辆红色小车从小区门口钻出来从她身旁呼啸而过,她觉得那车眼熟,像是和孙晓白那辆一模一样,回头去看,还没看清车牌,那车已经七弯八拐,绝尘而去。
涂苒心说,现在有钱人跟春天的韭菜一般,一茬茬的往外冒,仿佛个个都能被大馅饼砸到脑袋,除了她自己。还是老人说得好,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无的莫强求。她无精打采的叹了回气,慢慢踱去周小全家里。
周小全正在啃苹果,见她来了,知道有人做饭,晚餐有着落。于是两人一边烧菜一边聊天,周小全呵呵直笑,说:“哎呀,小陆同志很能干嘛,要是上个孩子保住了,这不就三年抱俩了吗?”
涂苒自是心烦:“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倒是有心情开玩笑,还不知道是不是呢?要是没有也许是一场大病,要是有了我又不太想要,反正对我来说总是不好的。”
周小全奇道:“有了为什么不想要?”
涂苒拧着眉剥豆角,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剥来剥去手指缝里就有些疼。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很仓促,我和他还没到这种程度。”
周小全笑她:“矫情,当初不就是为了孩子结婚的嘛,现在有了孩子不正好。”这话说的随意,听在有心人耳里却是直戳痛处,只是那疼痛并非明显,像是有钝器在回忆里慢慢的蹭,一点一点的磨,时刻提醒着她,就在那里,有一块污渍,有一处漏洞,教人很不舒服。
涂苒暗暗叹了口气,没搭理,只懒散地横了她一眼。
不多时听见门外有人慢慢上楼,步伐沉重,走几步歇一下,伴随着小孩儿牙牙学语的稚嫩童音,然后那人把钥匙塞进匙孔里开门,苏沫疲倦的声音传进来:“宝宝,咱们到家了,你自个儿玩会儿,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去,你爸今天过生日,会早些回来……宝宝,高不高兴……”话音渐弱,然后听见对面门被阖上的声响。
周小全“咦”了一声:“我还以为这两口子早回来了,刚刚还听见有人在对门说话来着。”
涂苒倒没在意,只说:“苏沫真不容易,怎么佟瑞安就这样忙,让一个女人又上班又接孩子,回家还得做饭。”
周小全笑:“没你老公忙,人家佟瑞安也常常回来做饭做家务的,不过论赚钱的话还是你老公赚得多,你以后在家做全职主妇带孩子都行,也不必像她这样累了。你以后是个享福的,我给你介绍的人还不错吧,”她想了想又认真道,“其实我觉得你面相比她好,你脸上带了股子悍气,除非你甘心情愿,不然男的指挥不了你,苏沫吧,一看就是温和柔弱型。”
涂苒说:“你不如直说我是泼妇得了。”
两人东扯西拉,又去找苏沫聊了回天,不觉天色渐晚,涂苒更不想挪窝了,就在周小全家书房睡了一晚。早上天蒙蒙亮就醒了,再也睡不着,在沙发床上翻来覆去,终是拿了早孕试纸去到洗手间。周小全也起了,在外面敲门:“测出来了吗?要不要我帮你看结果?”
涂苒捂着眼睛出来:“我还没看,你去帮我看看吧。”说罢将周小全让了进去,自个儿倒是跟在后面。
周小全看了看,连说:“放心,什么事儿也没有,你之前用得那个估计是伪劣产品。”
涂苒“啊”了一声,回头:“到底几条线?”
“一条。阴性。”
涂苒看着她发了一会子呆,嘴角往上扬,想笑又笑不出,然后抱着脑袋慢慢蹲了下去,坐在地上不起来,好一会儿才说:“看来我是真的生不了孩子了,”她擦了擦眼,一手湿意,“我昨天还想也许是个女孩儿……我这辈子是没孩子了。”
周小全跑过来戳她的脑门:“不是说不想要么,没有了又哭什么,”她把试纸往突然面前一扔:“自己看吧。”
涂苒瞟了一眼,接着又瞟了一眼,试纸上极为清晰地两条线,脑袋里一空:“该死的你骗我……”不觉又呜呜哭出了声,“会不会习惯性流产啊……”
周小全郁闷得不行:“这不是还好好的吗,你倒先哭上了。”
涂苒渐渐止住了哭,用手背胡乱擦了眼泪,指着外面的天道:“以前算命的说我没后代,我就不信这个邪,一定要把这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她一时又捏着早孕试纸直乐,“瞧瞧,我要有孩子了……”
周小全看着她笑道:“神经病。”
涂苒开始思忖怎么和陆程禹说这事儿。既然已经基本确定,越早说约好办事,先让他和他们医院妇科的同事打个招呼,尽量能安排个口碑好的老专家看看,随时监控胎儿的发育情况以备不时只需,也不用再受那些陌生医生的鸟气。现在走到哪儿,都得充分利用手头的资源。
幻想着九个月之后的情形,她像是才签了一份大单,顿时干劲十足。下班以后就买菜做饭,忙得不亦乐乎,一时间几个好菜就上了桌,荤素搭配相得益彰。
完了一个人坐在桌旁傻笑,想着是等他一进门就告诉了去,还是先卖个关子边吃边说。只是这桌上似乎差了点东西,该备上一瓶好酒。
等了半天还不见人回,却收到短信一则:十点左右到家,你先吃,别等。
才刚看完,又进来一则,李图发来的:找你有急事,方便的话回个电话。
涂苒看了看就给拨了回去,那头有人声有音乐,都不大,李图笑嘻嘻的“喂”了一声:“怎么,不用陪你老公吃饭哪?”
涂苒问:“什么事呀,请人吃饭没带钱,让我给送钱去?”
李图笑道:“我有那么怂吗?正经事,见面谈越快越好。我在上上,你来不来?”
涂苒一听是江滩边上,不远,又看时间还早,就说:“你帮我买瓶红酒在那儿等着,别开封,我一会儿过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