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顾言曦伸出手揉揉东东的头发,冲他宠溺一笑。话音未落,却被人斩钉截铁地打断——
“不行!”
这一声虽然不大,声音却有力。姐弟俩同时看向破坏此间和谐的发声体,一个满心不解,一个怒目而视。
“顾言曦,你答应了我爸要去看他们,不能反悔。”纪司辰别扭地梗着脖子,眼神飘向它处。
“可是也不急非要今天啊!”顾言曦皱眉。
“他们老两口还有旅游计划,在这里过完初一就准备去海南。”纪司辰像是提前准备好了说辞,飞快地接。
“啊……?!”
“所以,你到底去不去?”脚步慢下来,仿佛在等候一个重大的决断。纪司辰顿了一会儿,又幽幽叹口气道:“算了,你若是不愿意,也不能强求。”
“我去!我去!”顾言曦来不及思考就脱口而出,说着话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急迫,连忙稳定心神,干咳了几声。
“东东,姐姐白天有事,明天再陪你玩好不好?”她蹲下,面露为难地看向男孩。
“没事儿!”东东小大人似的一挥手,“原来叔叔也喜欢找你玩呀!”
找到这个共通点,他对纪司辰的态度明显和善了一些,居然拉过纪司辰的手搭在顾言曦肩上,“我把姐姐借给你一天,你可得保管好!”
两个大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天气寒冷,雪花在手心中迅速融化成水。然而,纪司辰的手掌并没有挪开。他自然而然地按在顾言曦鼓鼓囊囊的花棉袄上,五指微微用力扣住,像是在护卫一件附属的珍宝。
“这是男人间的约定,”他郑重地冲东东点点头,“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你的宝贝。”
第二日清早,顾言曦爬起来,眼风往楼下一探,就见到了那辆熟悉的银色奥迪。主人大概是守在车里,才没有让它变得更加显眼。
大年初一上纪司辰家拜年?
顾言曦一夜琢磨,总觉得里面有些阴谋的味道。按照惯例,大年初一是回丈母娘家拜年的日子,而她今天屁颠颠跑去纪家,算是怎么回事!
昨夜纪司辰走的激将法实在是高,不动声色就让她落进了圈套。
千金难买后悔药。
顾言曦当下也顾不了这么多,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松松扎起一个马尾,又从包里翻出杂七杂八的化妆品。
心里没由来像是初几次见到甲方那般紧张,她看着镜子中眉头紧锁的自己,忽然哑然失笑,又“噗”地把粉底盒盖子合上,推了椅子站起来。
不就是去见纪伯伯和纪伯母吗?好好的要画什么妆!
对着脸颊拍了拍,顾言曦长吁了一口气,拎包推开房门。
没想到母亲起的比她更早,本来想留张字条,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溜出去,却正好撞了个满怀。
“小曦今天穿的这么漂亮?要去收红包吗?”母亲有些惊讶地打量了她一眼,眉开眼笑地问,“昨天闹到那么晚,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妈,正要跟你说呢,我今天要出门……呃,见同学。”
“哪个同学大年初一的过来找你?”
“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比较闲吧。”
“男同学?”
“……”
顾言曦从小不会说谎,照实说出来又怕母亲八卦,所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答不出个所以然。倒是母亲神秘一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小曦长大了,留不住咯!要不,什么时候带回来,也给妈看看?妈妈这些年一直提心吊胆的,就怕你找个洋鬼子……”
“妈,我走了。”顾言曦懒得争辩,有气无力地冲她挥挥手,“晚上就回来!”
“没事,去吧去吧!玩久一点!”
大门被猛地合上,顾言曦向后跳了一步,无奈地摇摇头。可怜天下母亲都有一颗为女儿恨嫁的心,不过,要让她失望了。
转身去按电梯,脚下一绊,回头竟发现楼梯口坐着一尊大神。
纪司辰两条长腿跨越了三层台阶,落在平台上,神色泰然得如同坐在自家后院里喝茶。
“喂,这是我家门口,你怎么回事!”她大惊之下气急败坏,又连忙压低声音。
“怕你记性不好,正准备亲自登门造访。”纪司辰抬手看了看表,拍拍裤子站起来,“早上好!”
顾言曦生怕母亲听到动响,赶紧往电梯里一站,懊恼地招呼他进来,“行了行了,赶紧走吧!”
双门交汇的刹那,灿烂的阳光透过楼梯间的窗镜铺洒在平台上,有人咧开嘴角,露出一抹如同旭旭朝阳的浅笑。
☆、ⅩⅩⅡ
纪家还保留着当年的老式纱窗门,水蓝色的纱网中间被刷了红漆的木头分成两截。
顾言曦小时候时常扒着那条横木探头探脑,然后看着纪小霸王欢呼着冲到门口,再脸色一变,极不情愿地挪出来跟她招呼。
那个时候的举动,在现在看来,多半是不识相的吧?
然而,人越小,越无畏,越是敢于正视他人的白眼,不依不饶、不折不恼。
此刻,站在那道翻修过的纱门前,顾言曦习惯性地停下来。防盗门没有关,透过蓝色的窗纱,可以直接看见内部。
眼前不过是一个很中式很朴素的客厅,茶几甚至还沿用着当年流行的茶色玻璃,与记忆中惊人的吻合。有几次她忘带钥匙,就趴在那张茶几上写作业,而纪司辰霸占着学习桌玩游戏机。多年以后,一切天翻地覆,唯有这里像是凝固的时间。
顾言曦双手扒住横木,几番踌躇,竟不敢推开。
“顾小姐荣归故里,鄙人不才,特为您掌门。”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畔,顾言曦心里一惊,眼见纱窗上已经笼罩上一块更大的黑色阴影。
纪司辰侧着身子,单手撑住门框,稍稍使劲,纱门便动了。他笑得奸邪,另一只手做了请的姿势。
这一个推门动作,语气虽然恭敬,然而纪司辰长手长脚,撑起的胳膊靠着顾言曦的头,形似邀约的手虚空一环,贴近她的腰。顿时,二人之间只隔了亲密的距离,竟像把女子包裹在怀中一般。
顾言曦有些不适应,她甚至可以感到咫尺之间汗毛战栗,根根倒竖。脸色一僵,只得硬着头皮迅速开门,眼神视死如归,就像是准备去赴鸿门宴的将军。
纪建国正在阳台上摇着藤椅看报纸,听见纱门“吱呀”一声,赶紧摘掉老花镜跑出来。
“伯伯新年好!”顾言曦乖巧地点头。
“好!好!你来了比什么都好!快进来,鞋子不用换了!”纪建国笑眯眯地看着臆想中的准儿媳,“正好这两天臭小子拖地,给他增加点工作量。这家伙没事老在家里乱转,碍眼的很!”
顾言曦看着纪伯伯恶狠狠地瞪了纪司辰一眼,强忍住笑意“哦”了一声,还是挑了一双拖鞋进门,“伯母呢?”
“老太婆知道你今天要来,一大早就买菜去啦!中午烧你最喜欢的红烧鸡翅,怎么样?”纪建国待顾言曦将将站稳,就匆匆拉起她往阳台走,“来来,陪伯伯晒晒太阳。”
“你们明明知道我最讨厌吃鸡翅……”纪司辰把钥匙丢在鞋柜上,小声抗议。然而,话音未落,那一老一少已经亲亲热热地远去,谁也没有理他。
顾言曦果然是他生命中的魔星!
在纪小霸王还很讨厌顾小妞的时候,纪家双亲就对这个辫子拧巴的小丫头表现了出非同一般的好感。有一次他上树掏鸟,把裤子蹭破了回家,父母甚至扬言要跟顾家商量,换一个贴心又可爱的女儿过来。
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纪小霸王第一次感到人身危机,他在床上提心吊胆地赖了两天,从此大彻大悟,对顾家丫头的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
带她玩吧,自己过得实在窝囊。不带她玩吧,说不定哪天父母真的把他开除家籍,那可就不好办了。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采取迂回政策,大院里男孩那么多,要是联起手欺负一个小姑娘,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纪司辰的如意算盘敲敲打打,终于在小学三年级时,轰然崩塌。
铁头和胖虎——他麾下最得意的两名爱将,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打起来?!
那个女人不是其她,居然还是大院里最令人发指的顾言曦?!
一个爱哭没用装可怜的女人有什么好?!真是不争气的东西!
一朝折损两员大将,纪小霸王很是心痛,眼见力敌无望,只得避而远之。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敌人强大,攻心为上。他退避三舍犹不及,最后还是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顾言曦和纪伯伯在阳台上聊了一上午,纪司辰则被派去厨房给母亲打下手。
系着围裙切洋葱的时候,纪司辰用手擤了擤鼻子,结果被辣出两管眼泪。而因为小曦到来一直哼着歌,挥舞锅铲的母亲,看了一眼儿子双目通红的惨状,依旧镇定自若地丢给他一袋鸡翅,要求两分钟内洗净腌好。
“碗筷自己拿!锅先给我洗好再出来!”好不容易折腾完一顿饭,母亲端着三只碗兴高采烈走出去,又“砰”地把厨房门关上。
纪司辰跟在后面,差点撞了满头包,愈发觉得自己的亲生属性确实很值得质疑。
“小曦啊,你跟我家臭小子谈恋爱的事,上次见面的时候怎么没说呢!”纪建国从阳台上回来,边走边对着顾言曦发问。
“啊?!”
“就是嘛!瞒着我们老两口干什么!”纪伯母拉开身边的椅子,冲顾言曦招手,“过来,坐伯母旁边,让我好好看看!”
也不知那老两口是如何“慧眼识人”,得出的结论他俩在谈恋爱。
顾言曦满心奇怪地望向嘴里衔着筷子端碗走出来的纪司辰,结果莫名其妙收获了一个白眼。
“伯母,你们从哪里听说……”她坐下来,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
“网上都登出来了,那还能有假!”纪伯母还没来得及说话,纪建国已经理所当然地嚷起来,“别小看伯伯,我也会上网哎!”
“还真是多亏了老头子昨晚突发奇想,上网搜小辰的名字,不然你们还想瞒到什么时候?”纪伯母一边给顾言曦夹菜,一边帮腔,“都谈到这种程度了,还让我们白白着急,你们这两个小的也真是……”
网上……网上怎么还会有人发布这种消息?
顾言曦把微博好友排除了个遍,才依稀记起那次在事务所纪司辰的一通乱表白——
“这是我的女朋友,也是未来Lucien architects的老板娘,我的妻子,顾言曦小姐。”
这些日子她一直尽力不去想纪司辰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然而那些声音和场景始终像是滋生的藤蔓,如影随形。
后来?后来怎么着了?
那天发着烧,脑子里一直稀里糊涂不清楚。
不过,当时糊涂不要紧,现在可得清醒。
顾言曦想起这一茬,连忙小声辩解,“那个是小报记者瞎说的。”
“丫头,害羞个啥!牵手照都在上面放着!有我们老两口给你撑腰,纪司辰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我来收拾他!”
“真不是……”顾言曦放下筷子,刚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复述一遍,然而有人动作比她更快。
一只长臂伸出,再大力一带,冰冷的衣料摩擦着顾言曦的脖颈,身体不由自主靠过去。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涌入鼻尖,让她没由来心跳加速,顾言曦震惊地侧过脸。
“爸妈,咱换个话题吧,言言她毕竟是女孩子。”只见相隔不过半寸的男人,面部肌肉牵动得欢快,脸上堆满甜蜜的笑意,将热恋中的疼惜和体贴诠释得淋漓尽致。
她微微蹙起眉头,然而那人将她搂得更紧,嘴角上扬,声音从牙缝间挤出来,“我家这两个老的,最近催我相亲催得实在厉害,不如……举手之劳,配合一下?”
“手拿开!”顾言曦撑住笑脸,咬牙切齿道。
“成交?”那人依旧不急不缓。
顾言曦单手向后一扳,没能拉得动,于是,看准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纪司辰吃痛,脸色一黑,手上略微有些松动。顾言曦逮着空脱出来,暗暗喘了一口气。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纪司辰打从过年回来之后,就变得有些不同,偏又说不上到底不同在哪里。
与人生路,与己生路。
既然纪司辰嚷嚷着换话题,顾言曦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公报私仇地夹了一个鸡翅送进他碗里,“来,吃了。”
她本想将纪司辰一军,然而那人居然夹起他生平最痛恨的食物,淡定地咬了一口,“不愧是言言挑的,味道很好。”
真会装啊!顾言曦施施然,眯着眼睛笑起来,“真的吗?要不再来一个?”
“排骨汤好了,我去拿!”椅子拖动,纪司辰拎上一块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