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头昏脑花着,有东西落在我身边,本以为是奚刀下来了,不料耳畔是热乎乎的气息,一睁眼,那牛兽正吐着鼻息,瞪着我。
吓得我就地一滚,躲开它那一蹄,没命地向前奔去,那牛兽就在身后数米,幸好此处林木多,它身躯巨大,跑起来不易,才没被追上。
正慌不择路的时候,一个声音从顶上传来,「向北!」
我顺着声音看去,是奚刀,他悠闲地站在树木之上,飘飘如谪仙。
气得我一口气血上冲,「奚刀,你,你你你——」
奚刀却对我展颜一笑,风流毕现,但那又怎么样,就算我很迷你的长相,就算我盯着你看,那也没有改变你——我边跑边看边想,还没想完,已经砰地一声撞上了前面的大树,眼冒金星。
我的遭遇再次证明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走路不看路只看美人的下场是凄惨的。
待我好不容易站起来,奚刀的声音传来,「我又怎么样?」
你狠!
那牛兽又一头撞了过来,我连滚带爬才躲开,险象环生。
奚刀的声音又传来,「哎,你都自己体验了一把,还不开窍?」
什么意思?
奚刀又说,「再提示你一下,有句名言你听说过没?」
啥名言?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撞树!」
第十六章
为民除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我恍然大悟,对啊!
这密林丛生的地方,我干嘛挑直路跑?一念及此,我冲着大树飞奔过去,那牛兽紧随着我,跑到跟前,我立刻急转弯,牛兽身体巨大,收势不及,砰一声撞到那树上。可怜那大树被拦腰撞断,而牛兽原本的独角也变成了两角。
我一看此法可行,立刻在树林里跑起S型来,而牛兽死脑筋,一路跟着直线撞树,硬是在山林中撞出一条路来,而原本平顺的牛头现在也像癞蛤蟆的皮一样有型。
头顶仍是风声不断,我知道奚刀一直跟着我,心下也放松了不少。而那一路撞树的牛兽,速度慢了很多,我可以从容逃开。
奚刀一直催促我向北向北,我便一路向北,那牛兽吭着气,死死跟着。
但光这样跑也不是办法,这牛兽蛮力无穷,到底要怎么解决才好?
奚刀似乎胸有成竹,我就再相信他一次好了。
慢慢我发觉周围的景致熟悉了许多,好像这里是?对了,这前方就是那岩池的所在地。我突然想到,奚刀定然是打算把那怪物引到岩池那儿,化成石头,原来如此!
我恍然大悟的时候,奚刀也跃到地下,和我并肩而行。
我盯了他一眼,他回我一笑。还算你有义气,虽然晚了点。
我们横冲直撞进岩池那块,在岩池之前急拐弯,等那牛兽冲进去。
可是这次,牛兽却用尽全身力气,牛蹄摩擦地面发出呲呲之声,硬是在进入岩池前停下来了。它看上去,好像知道这岩池的厉害。
这样一来,事情演变成我们和它隔着小小的岩池绕圈,谁也不敢轻易发动袭击,就怕不小心跌落下去。那情形十分诡异,我们和牛兽保持着绝对一致的步调,绕着岩池好像在玩耍一样。
正周旋不下的时候,我看到老狐扒在牛兽后面的石壁上,抛下青藤一根,示意我们爬上去。
然后它绕到前方,一跃而下,吸引牛兽的注意。一直以来视我为眼中钉的牛兽看到又多了一个对手,暴怒起来,也不管我们,冲过去就用犄角顶它,老狐老是老,动作还是灵活,左躲右闪,没让牛兽得逞。
趁着这个时候,我和奚刀抓住青藤,爬了上去,下面老狐和牛兽还在对峙。暂时管不着它了,借着青藤之力,我们总算爬上了陡峭山崖中央的凹陷处,算是安全了。
那老狐看我们脱险,也左跳右蹦,仗着身体轻盈,从岩石的缝隙处落脚,飞快登了上来。只有牛兽体态庞大,无法上来,但却不死心,在下面喷着鼻息怒吼。后来干脆就蹲伏地上,一副要跟我们打持久战的打算。
老狐忧心忡忡地看着下面的牛兽,「你们打哪里招惹来这么个怪物的?这下怎么办?」
奚刀笑着说,「有它在这里,那些恶人绝对不敢再借此地为害,好事一件嘛。」
「好事?」老狐扒在岩壁向下看,牛兽一看到它就警惕地站起来,它连忙缩回头,「那我们要如何出去?吃啥喝啥?」
我倒不担心,反正我是妖,十日二十日不吃也不要紧,而奚刀,其实他根本就没必要借青藤之力就可以上来,他要下去自然易如反掌。
老狐看我们都不搭腔,只当我们没法可想,叹口气,摇摇尾巴,「幸好我是老狐三窟,我去想点办法,你们等着。」
说完,它走到石壁那边,扒开那里的干草,露出个极窄小的通道,一头钻了进去。奚刀对我招招手。
「干嘛?」石壁的凹陷处狭小,我小心地爬过去,奚刀的手突然落下来,把住我的肩膀,我还没有任何反应之前,只觉得唇上温热,奚刀的气息钻了进来,又立刻离开,只留下微微的嘴唇相贴的触感。
咦咦咦咦咦?
奚刀退开去,看见我发着呆,似乎觉得好笑,「很吃惊?」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
奚刀想了想,脸又贴近了些,「你是不是一直很介意?」
「介介介意什么?」我一头的汗。
奚刀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你不是都看到了?」
「没看到。」我立刻否认。
「我还没说看到什么呢。」奚刀失笑,我自觉露出马脚,只好假装没听他在说什么。
但是一只手却执拗地伸到我下巴边,把我的脸转了回去,然后,亲吻落到了我鼻尖上,只是很轻很短的一瞬,可奚刀看着我,眼神很认真,不知为何让我突然心头一动。
开始那个吻突如其来,好像是个玩笑。可是这鼻尖上的一下,却似有些感情的意思,我分不太清楚。只得低下头,不敢看奚刀,他也不再说话,只是伸展了四肢,然后靠在我身上,轻轻地哼着一首曲子,熟悉的调子。
曲子高高低低,哼唱出来也是断断续续,可偏偏就是这样,某种带着温柔颜色的气氛却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温暖而暧昧。连下面凶暴的牛兽,此时看上去都有点温厚老黄牛的感觉。
我默默地坐着,很愉快。
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最后打破这暧昧空气的是老狐窸窸窣窣钻洞的声音,我看向石洞那边,果然一会儿功夫,它毛茸茸的脑袋冒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个布包裹。打开看去,布包里是几块饼子,狐狸摇着大尾巴,啪答啪答的拍着地,「来吃来吃。」
它倒是热心。
其实,对于饼子这种人类食物,我是不太有兴趣,只是拿着看看而已,奚刀已经拿起一块,嚼得有滋有味,还招呼我吃,「这味道不错,虽然留着狐狸牙印子,说不定也淌了它的口水,不过吃着还是可以。」
我被奚刀的话恶心到,一想到狐狸的牙印,而且说不定老狐也淌了口水在上面,只尝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老狐并没有理会我有吃没吃,用尾巴托着布包,方便奚刀拿取。
好谄媚。
微风吹过,带来饼子的味道,我嗅了嗅,闻起来味道还不坏,依稀有股奶味。
呃,奶味?
这可不是啥好联想。再抬起眼来的时候,发现老狐正在笑,那笑容看上去无比奸诈,绝对是阴谋得逞才会露出的笑容。我这才发现,身边的奚刀,不知何时,已经化作石雕一块。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长身而立,大叫起来,「奚刀!」
手触摸到的,果然是冷冰冰的石像,美轮美奂,但连一丝生命的感觉都没有了。
便是我,也知道是这老狐的饼有问题,「你、你为什么——」
老狐也看着我,黑色小眼睛闪动着光芒,「吶,你走吧。」
我没想到它居然会放过我。
「你是妖,这鹿奶对你的效力要差得多,而且你只尝了一小口,只要运起全身功力,也还可以抵抗个好些天,之后会不会石化,就看你个人的机缘。」它摇摇尾巴,「我们都是妖非人,我没必要灭除本族。这个人法力深厚,似对我不利,我必须除了他。至于你,只是个笨蛋而已,待我收拾了山神,你自己走了吧。」
山神?我愣了。
顺着它的视线才明白过来,那山神,它指的就是下面这头牛兽。
老狐洋洋得意地看着我,「奇怪吧?告诉你也无妨,我是山神的侍从,这不假,不过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山神也确实搜集鹿奶来供奉地龙。不过他是个蠢东西,随便说说就上当,白白被我骗走了神力。到如今,它被我变做牛兽困入结界已经百年之久了。」
「你引人来此变成雕像?」
老狐摇摇尾巴,「那倒不关我的事情,是人类偶然进来,发现动物掉进去会变石像,那几人不知从何处听说,便动了邪念。他们当我是此处山灵,对我多有供奉,我自享用,只看戏。
你们要除去那两人,本是无妨,可是万一你们得知我与此有牵连,断不会放过我,何况这人,」它对奚刀的雕像动动下巴,「总觉得来者不善。我便跟那两人说要帮他们对付你们,先在宅子里设下陷阱,没料到你们居然没死,还顺着法力共鸣找到了山神本体。」
对啊,当时我闻到法力有股刺鼻的味道,那不是狐骚味是什么?
老狐喘了口气,又说:「山神长期受困,神智不清,把你们给逼了上来。我连忙引你们上到山壁这里。还好我早有准备,在别处藏了些鹿奶,便忙着给了那两人做出饼来。」
「就没救了?」我摸着奚刀的石像,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寒。
「这东西就算人拿在手上拿久了,都会石化,他吃了那么多,你觉得还有救?」老狐看着我,尾巴敲敲石像,发出砰砰的声音,它凉凉地说:「就算大罗仙丹,也是无用了。再说你救他做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这么说很有道理。」
不会吧,不会吧,奚刀就这样变成石雕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奚刀这人,怎么也觉得不可能就这样没了。
可眼前硬邦邦的东西,又是什么?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开始不成形状。
当我看到李梳遭天罚,心里一痛,我知道我伤心了;当我听到小黑号泣,心里如万把刀割过,我知道我非常伤心。可现在的感觉,简直就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连是不是伤心都不清楚了。
说不出话来,动不了,连眼睛都眨不动,只能站着,有一种不敢体会的东西在身体里乱窜,一会儿在心尖,一会儿在手心,一会儿又到了眼底,我拼命躲着它,什么都不能想,不敢想,只怕头脑一旦动起来,只怕一个字传进脑子里,我就要裂开碎掉灰飞烟灭了。
老狐的话,明明在耳边响起,又像是千里之外。
「人妖殊途,你早点醒悟也是好的。」老狐说:「罢了,我先把山神弄回去,要是耽误久了,怕会招来意料之外的麻烦。」
我呆呆地站着,无力地看着,只见老狐走到石壁边,双眼精光四射,从口内慢慢吐出了内丹,晶莹剔透,但又不止如此,一会儿工夫,另一颗红褐色的圆珠也飞了出来,下面的牛兽顿时发出震天怒吼,对了,那一定是山神的法力结晶!
老狐聚精会神,两颗珠子在空中飞旋,那牛兽挣扎不已,但不大功夫,还是慢慢停下,而后支持不住躺倒在地,竟是睡着了。
老狐满意地张嘴一吸,两颗结晶从天空飞了回来,正要回到它口内的当口,凭空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突破老狐周身的法术包围,只一捞,那两颗都落入了那手里。
我只傻傻看着那只手,白皙修长,我熟悉,我万分熟悉!
老狐的法力被破,惊讶地跳开去,看着那只手的主人,「你怎么,你怎么能?」
奚刀微笑如故,他哪里被石化了,根本没有!
我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奚刀精准地接住我,安抚似地摸摸我的头,「没事,我没事。」
我知道你是个打不死烫不坏磨不烂的家伙,我早知道,我早知道!我想这么骂他,但是没出口,光顾着磨蹭着他的胸膛,体温的感觉真好,比石头好太多了。
「不可能。」老狐失了内丹和法力,还是很沉稳的样子,「绝不可能!人就算是碰到也会石化,何况我看着你吃下去,而且吃了那么多!」
奚刀笑笑,「是不少,味道还不错。」
「不可能,就算是大罗仙丹,也不可能救回你来!你定是施了障眼法,没吃!」老狐都要歇斯底里了。它跳到奚刀面前,高度正好合适,奚刀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