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在吸食着了不得的东西。
然后复生的是触觉,我可以感觉到自己依附在一个坚韧的躯体上,虽然会一片片慢慢从那上面脱落,然而意识却没有消失,反而开始凝聚。我探索着那个躯体的形状,饥渴地吸食,然后某一夜,我终于再次获得了最为宝贵的视觉,突然睁开的双眼,看到面前的一切。
最先看到的是我一直依附的那个东西,当时我只是惊讶,因为人的躯体上是那分不清五官的青紫脸,以及一双无比明亮的眼睛,看着我,不动声色。
然后我的视线慢慢移动,这个洞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洞口狭窄,视物全靠顶上数颗熠熠明珠。
因为正中这个沸腾的水池,洞窟内热气腾腾,水露环绕。在四面,雾气凝结成水珠滴下,水珠汇作汩汩水流四处流窜。潮湿和闷热,是这洞窟里的最大特色。
不过更让人吃惊的是,居然有人可以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睡得坦然自若。靠近洞口的地方横着一个鼾声大作的家伙。他睡得死死,光溜溜的身上只搭了条毛巾。但他身体里,同样蕴藏巨大的法力。奇怪的是,他身上的法力似乎和这个人身上的法力同源而出,有着十分相似的味道。
因为是吸食典墨的妖毒成长,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应该服从他,他太凶恶了,我不敢不从。何况自己也还是清楚,毕竟能再次成形,完全是因为此人的关系,而且如果他愿意,立刻就能让我恢复成面团一个,所以虽然心里踹他一万脚,我可不敢违逆他。
在他的授意下,我继续伪装成面团一块。这个人原来唤作典墨,那个光溜溜倒在地上睡的,是他的师父李梳。听他们对话的口气,李梳好像地位比较高。跟我面对面时那个恶劣的典墨,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简直变了一个人似的。然而我觉得怪怪的,明明典墨的法力要强得多啊,为什么他要对李梳惟命是从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能轻易化为人形,行动也越来越流畅。我满怀着对新生活的向往,白天努力做一块老老实实的面团,晚上勤勤奋奋地收集从典墨身上掉下来,飘散在池子里的面屑,希望能早一日到外面去。
我心里时时记挂着距离平心崖不太远的那片桃林,那是我活着的意义。
典墨让我吸食妖毒,不过他向后仰躺在温泉壁上示意我来的时候,我总是暗自叹气。
如果是花妖,或是那个跟人吵架结果完败的道人,或是把我从地里拔出来的男子,又或是炼化我的美人,随便哪个也好,若是他们向后一仰示意我上,我肯定流着鼻血欢天喜地扑上去了。
可是面前这个比黑炭还黑、还丑,连五官都看不见,浑身走动诡异金色纹路的锅底男,我实在没有向他扑过去的意愿。虽然妖毒是很美味的,可附在他身上吸食,总是有点败胃口。
就算燕窝一碗,放在痰盂里给你,你总是吃不下去吧。
很久以后,有个人疑惑我当时怎么那么客气,不狠狠吸个够本,那时候我说了上面的话。
他白了我一眼,说,你懂什么,吃燕窝就是吃燕子的口水,放痰盂里正好。
我呕——
由此可见当时我有多不想伏在他身体上吸食妖毒!不过当时我有多不愿,后来我就有多后悔!我怎么眼光那么差啊!
后来又想,不,不能怪我眼光不好,要能从那黑不溜丢的东西上看出后来他妖毒褪尽的长相,这需要的不是长远的眼光,而是突变的眼光!我哪里知道典墨能出落得那么惊艳?我要早知道他后来长那个模样我死活也要贴在他身上不放啊!所以当时的我只能在典墨看不到的地方,捏着鼻子闭着眼睛吸食。
就当他是奶牛,还是头比较丑的。
当典墨发现我可以粗浅化形之后,他似乎非常高兴,而且更加大度地让我吸取妖毒,甚至法力。
我开始觉得古怪,自己的身体似乎在改变。吸取人体的妖毒是妖物的本能,所有濒死的妖物都能做到,因为对人体来说,妖毒是外来异物,零散于气血之外,是身外之物,就像衣服一样。
但是法力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修道之人身体里所蕴之法力,就如骨中髓肉里筋,深藏体内,随着功力越发深厚,甚至融入魂魄,是成仙之基础。
吸取妖毒和吸取法力,这二者差别巨大。你想啊,要脱一个人的衣服容易,要抽一个人的骨髓那就难了。
当然,这也要看情况的。在清水文中脱衣服,基本比在SM文中抽骨髓还要难。
所以,我居然可以轻松吸取他人法力,有古怪。莫不是只能吸他的?
典墨好像能读懂我的心似的,让我在李梳身上试试。趁着李梳睡得死仰八叉光溜溜的,我打算像扑典墨一样扑上去,结果被一脚踹翻在地。
「扑什么,皮肤接触不就可以了?」他狠狠瞪我,脸如漆黑锅底,眼如锅底上两个大洞,吓死个人,不,吓死个妖。
我双手伸向李梳法力最集中的胸口,被踹。
我双手伸向李梳气枢要道的脖颈处,被踹。
我双手伸向李梳血脉纵横的大腿处,被踹。
头,被踹。
脸,被踹。
脚,被踹。
背,被踹。
膝盖,被踹。
肚子,被踹。
我可怜巴巴地盯着典墨,你看,要不要干脆给我悬根丝线?
典墨可能也觉得让我悬丝诊脉一般地吸取法力,这难度委实高了点。最终,我和熟睡的李梳小心翼翼手指尖相对(姿势详见米开朗基罗名画《创造亚当》),稍微用力,法力缓缓而入,证明对方无心或无力反抗的时候,我确实可以吸取法力。
但是典墨也忒小气。我才吸一点点就被赶回水池里。难道典墨是如此舍己为人?可以贡献自己的法力却不让我碰李梳的法力?
摇摇头。不是,绝对不是。但原因究竟为何我就不清楚了。
很快,我已经可以说话了。一能开口,我就大喜过望。要知道对于妖物来说,开口说话基本上就是修炼成功的标志。人类天生能言,自然不明白其中的意义。而对于动物类的妖物,生为动物起码能嚎几声吧,但是植物类的妖物,成妖前哪有这机会,那可憋得紧啊。
「啊啊啊啊,我能说话了,我真的能说话了。老天爷啊,我居然能说话!咳,哆咧咪发嗦啦嘻哆,不错。我觉得这嗓子还不错还不错。听说世界上有唱戏的那行,我估计我也能做的。你觉得我的嗓子怎么样?」这是值得纪念的第一句话。回应我的也很值得纪念,是他的脚丫子和更黑了几分的脸。
典墨,好像相当后悔让我进化到可以说话的地步。
又过了一天,夜幕再次降临之前,李梳就打着呵欠睡了。随着他的呼吸声变得悠长平稳,典墨的眼神也经历着从乖巧到乖戾的变化。我刚从水池边脱身而起,就看见典墨的嘴唇轻动,对躺在远处的李梳下了言咒,「睡吧,启明星升起前,不要醒过来。」
李梳身子微微一震,睡得更熟了。其实我极端怀疑他施展这个法术的必要性。就我观察,李梳此人一旦睡着,别说启明星升起,就算太阳升起来,他也还是醒不过来。
我正待目送他离开,典墨却对我做了个跟上的手势。呃,虽然你让我离开山洞很好,不过,那洞口的道符怎么办?我苦恼地看着那片威胁十足的道符网。
「你要自己出去,还是我一脚踢你出去?」典墨不耐烦地看着我。
「我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典墨漆黑如锅底的脸转过来对着我,「有,你可以选左脚或是右脚。」
「可是、可是小妖我妖力微弱,这道符网太强,恐怕还没通过我就已经挂了。」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死不足惜,但是还没能帮上你一分一毫就死,实在死不心甘啊!」
当然事实的真相是,桃花林的花妖们,人间的美人们,我连你们的手都没有摸到过,我死不甘心啊!
他啧啧两声,「时代变了吗?连妖物都这么谄媚了。不会死的,跟上来。」
典墨领着我穿越道符网,他的方式很古怪,每走一步,都双掌互击,而每一次击掌,我都可以看见奇特的空间在他面前展开,无声无息地扭曲了面前张张道符布下的法阵。典墨一步一步,自由自在地穿行。趁着空间还未回复,我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挤进去。空间的扭曲能把我拉长压弯,拗过来扭过去,幸好我现在的身体原形是面团,柔韧性极佳,倒不至于被弄坏。奇怪的是,典墨似乎完全不受空间扭曲的影响,在我前面走得不慌不忙。
跟了一阵,我忍不住问,「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啊?什么都看不见,完全没有东西,会不会迷路会不会走不出去啊?」
典墨头也不回的说,「是在划分三界的三方神界的缝隙。」
「原来如此,所以从这里可以自由穿越空间。」原来这就是鼎鼎大名的三方神界?我权当作是在观光,东张西望,不过凭良心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脚下漆黑一片,阴冷的风四处乱窜,完全是个紊乱的空间夹缝,「不过你怎么找得到这个地方?」
「我曾经花了很长时间寻找三方神界薄弱之处,当时无意中发现这个裂缝。」
「你找三方神界薄弱之处做什么?你想去仙界还是妖魔道啊?你真有追求啊,我虽然是刚生成的小妖,对这些天地构建还是很有兴趣的,你是怎么无意中发现这个裂缝的啊?」我兴致勃勃地问。
典墨斜了我一眼,「左脚还是右脚?」
我不敢再多嘴,眼前景色骤然一变,我们出来了!
四周的景物看着眼熟,这可不是洞口吗?回头一看,身后正是那道符构架的法网,如此薄薄一层,却让我跟着典墨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穿越。
我很兴奋。这是第一次拥有身体站在大地上,感觉非常新奇,草地的香味,微弱的星光,风穿越树林的沙沙声,夜鸟间或啼叫。原来拥有可以感知的身体是这么美好的事情!
我正要赞美世界激扬文字,耳边传来一句冷冰冰的话,「多嘴一句,打成面粉。」
哆嗦,艺术的冲动就这样被强权给压制了。
「不过,」跟着他走了一小截,好奇心又起了,实在耐不住还是冒着被打成面粉的危险,我问道:「如果刚刚真被道符法网逮到,会怎么样啊?」
典墨突然停下脚步,柔声说:「放心,你有机会体验的。」他诡异地一笑,漆黑的皮肤衬着雪白的牙齿,再加上暗月阴冷的反光,露出叫人颤栗的笑容。
你们要相信我,能露出这种表情,就算此人自愿打扫公共环境,搀老太大过街,扶跌倒的小弟弟,每天垃圾分类回收,也决不可能是个好人。
第二章
揭开假象才能看到隐藏的真相,这是真理。
但别信得太早。
因为假象很可能跟地狱一样,也有十八层。
不知怎么三拐两拐,我们就进了一间小院落。门虚掩着,豆大的灯火在纸窗上透出人影,显然屋里人还未眠。
典墨没有停顿走上前去,但他仅是推开门却不进入。一个大叔级别的人坐在桌前,抬头看见典墨进入,也没有露出特别吃惊的样子。
虽然他是个大叔,不过看上去很有个性,而且沉稳的气氛让我喜欢。我的心跳慢慢加快,又是初恋吧?
「典墨,你突破结界深夜至此,有何事?」
典墨站在门口微揖,「潘师伯见弟子来此,自是已经对前些日的事情了若指掌。」
那人哼了一声,目光扫过我,又回到典墨身上,「怎么,这次我是你的目标了?那你还不进来?」
「师伯说笑了。师伯以房门为限设下灵兽之阵,擅入者立死,我哪能进来?」典墨似乎笑了一下,露出森白牙齿,「师伯过虑,可否解开杀阵,让我入内一谈。」
「也罢,你进入吧。」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房内肃杀之气大消,典墨昂首进入,我犹豫再三,还是跟入了。
「那么,师侄来此究竟为何?」他挑亮了灯火,缓缓说道。
「也没什么,想和师伯做个交易而已。」典墨笑道,「我想一个人死早点。」
「谁?」
「我会来找师伯商量的,还能有谁?」
他注视着桌上跳跃的火焰,过了一会儿,说道,「想杀掌门于镜?为什么?」
「师伯可否听师侄讲讲他失踪的那十年,究竟身在何处?」
「愿闻其详。」
「十年前天地异变,妖魔道开。他独身进入妖魔道深处,得遇一只凶兽,你们是这么称呼的吧?」他脸色已变。典墨似乎很满意地笑笑,「他与凶兽订立契约,将它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