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相交最深的两个人。
一想到这点,我就禁不住在画上垂泪。
自怨自艾中我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睡醒来的时候,话题已经到了深入的地步,话说回来,这两个人真的很能说啊。
「总之,」小黑的声调很平稳,「我等了这么久,心也快死了。如果再见无望,我又何须如此等下去。」
于镜的声音淡淡的,「你要如何?」
小黑突然笑起来,「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等十七年,只是因为他的本命星没有陨落。这证明他或许肉体消亡,但魂魄还在世上未灭,我日日等着他的一丁点消息,我在这个房间花了十年的时间穿梭阴阳界,守在奈何桥边等候失落的魂魄,一无所获!我已经受不了了,不管是他真的消亡,或是故意避开我,我一样都受不了!于镜,你若是执意不肯那也无所谓,就让你也尝尝我的感受吧!我的痛苦延续了十七年,罢了,这一世我栽在他手上,我认了!我的血统能让我能选择随时结束转生。你呢?需要多少个千年你才能解脱!?或者痛苦就要跟着你永生永世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绝决,「你输得起?」
我毛骨悚然,小黑是认真的!
于镜哼了一声,「你可以花十年的时间守在奈何桥边,你不就是打算一旦找到他的魂魄就禁锢起来,再找个机会让他寄魂!死心?你怕连这两个字都不会写吧?当初你答应我帮我参加骗局,不就是我答应借给你可以引导所有魂魄位置的魂灯么?现在有了线索若舍得放弃,那就不是你了!」
「若是别处来的线索,我当然不会放弃,可是这线索来自你的安排,我能信么?我敢信么?」小黑的声音激烈起来,「于镜,他的事情,不管他死了还是活着,我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你搞的鬼!整个平心崖最了解我的人是你,反之亦然,你自己想想有仇不报可是我的性格?我之所以沉寂了十七年是因为你当真什么都不在乎,那我等,报仇不急于一时。如今可算是让我等到了。」
「典墨,你也了解我,我的性子可是任人威胁?」
「威胁你的可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小黑冷冷一笑,「你若是舍得他去死,谁能威胁到你?」
于镜沉默了好一会。我听到小黑点亮油灯时打火石的摩擦声。
很久都没有任何响动,静到我开始怀疑他们两人是不是离开了的时候,传来了于镜的声音,平稳如常,「他还活着。」
我没有听到小黑的回答,只听到他急促的呼吸。
「但我说的不一定是真话,因为如果我说李梳死掉了,你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他。」于镜的声音突然变得愉悦起来,我几乎可以想像出他眼睛弯起,嘴角上扬的迷人模样,「那你说,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如果我是小黑,听到这句话我定会吐血。
小黑没有,足见其非常人。
他重重哼了一声,甩手走了出去,我可以听到他沉重的脚步离开这个房间。
于镜没有动作,就站在原地。
好机会,听说得道之人有神通力,趁着小黑不在,我拼命地向他发送心灵感应,就两个字,「关门!关门!关门……」
过了半晌,一声巨响,桌子被一脚踹翻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骨碌骨碌滚动的声音,于镜的脚步声飞快地穿过房间,从我身后走出门去,砰地一声,回手关上门。
这……
悔不当初没把心灵感应的内容表述清楚。
更悔的是我面前看到的状况。
刚才于镜一脚踹翻桌子,桌上的油灯被打翻在地,点燃了那绿色的画卷,火势正以惊人速度在竹板地上蔓延开来!
我的妈呀!
我是一幅画!
一幅画和一个人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就是火灾来临时不能跑!
这次是要命的了!
我恨恨地想,这于镜受到的究竟是什么教育啊!难道没人教过你进门要关门,打翻的东西要捡起来,不得故意纵火吗!?
这下子可不是要活活烧死我!
浓烟升腾,变成画的我虽然不觉得呛,但是那地板上步步逼近的火焰和四周开始炽热的气流,预示着我即将面对的命运。
生死攸关的时候,我的头脑突然无比清楚起来,过去的一切一切,初遇于镜的日子,前往靖山的故事,见到云钗和小黑,山洞里的「长眠」,以及短暂的充满甜蜜和阴谋的时光在我头脑里倒带一样上演!难道是真的,人死之前,会飞快回顾自己的一生?
我就这样要死掉了?就这样只能听着他离开的声音死去?所有的故事,所有的过往,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日子,所有的依恋,所有的委屈,如今都已经化作我身体内涌动的感情,我口不能言,却可以将我所有想说的话浓缩成三个字,好想要告诉于镜!如果上天容我现在可以再度开口对他说一句话,我一定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喊出那三个字——
于镜……
快救火!
浓烟滚滚中,我偶然看到窗外,其实现在天色都还不算太晚,房间里纵然是没有火光也能视物。那么由此推想,小黑刚刚点灯的那一会,其实根本都没有借火光照明的必要。
心下一寒,小黑,你真的料定了于镜的性子,让他亲手杀了我么?
如果说我原本还是有那么点不敢相信小黑真的要置我于死地,现在我信了。
火舌在前面两尺的样子,快速地,灿烂地燃烧……
两尺……
一尺……
我瞪大了眼……
我并不是怕死,不是。
因为冥冥中有所感应,我总觉得我不会死。
这当然不是因为作为耽美小说里出场快二十章的主角,到死掉时候仍然是处男的机率是几乎为零的……
而是因为别的,更深处的原因。
火舌升腾,就要舔到画的底部。
别了,美丽的世界。
虽然我的死很冤枉,但我并不怨天尤人,也没有生谁的气,除了于镜、小黑、师父、云钗以及开茶房的大婶、放风筝的小弟、还有路过的甲乙丙丁一干人等……
……我这样死掉真的不会成怨灵么……
闭眼长叹。
不过就是因为我闭着眼,所以当热风扑面,画卷突然被摘下的时候,我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只稍微瞟到了一丁点褐色衣衫,就被卷起给带走了。
我在画卷里,一片漆黑。
是谁救了我?
不可能是于镜,他没有必要把画卷起来。
也不可能是小黑,他不是下了决心还会反悔的人。
那么是谁?
黑暗持续了不多久。
画卷被打开的时候,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呆愣着,然后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不加修饰的面孔。
师父!
这不是我的师父不思道人是谁!?
突然觉得他这乱七八糟的脸好亲切。若不是完全不能动弹,我一定会扑到他怀里,顺便蹭他一身眼泪鼻涕。
师父抓抓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徒儿,你是怎么搞的?亏得这画是我做的,你被关进去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不然你就惨了。被关在那里面烧死的话,魂魄可是会永远被遗留在密闭空间,想转世都不成。」
……师父,如此懒惰的师父居然会来救我,情义无价啊……
师父继续唠叨:「如果只是死掉的话我才懒得管你哪。」
……不过归根结底这东西还是你搞出来的,你这个始作俑者……
师父双手一动,我的世界突然就上下颠倒。
定定神,原来他把画倒过来了,拎着画的下角抖了两下,师父喊了一声:「出来!」
我一阵头晕脑花,整个世界好像挤压变形似的向我逼近,等清醒过来已经躺倒在地上。我试试抬抬手臂,完全动不了,惊得想大叫,却发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师父看出我的惊惧,「你的肌肉那么久都没有一丁点活动,一时动不了很正常,你慢慢习惯,你躺的是块宝物,待会就好了。」师父的手搭在我的额头上,一股暖流冲进来,四肢的感觉开始恢复,带来大面积的酸痛感觉。我试着尽量平稳呼吸,忽略浑身的疼痛感觉。
「师父……」调整过后,我努力地喊了一声,眼光飞快地在房间里扫瞄,这是相当宽大的房间,但除了面前缀满流苏的帐幕,就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而我躺的地方是一块发黄的竹席,也就是师父说的宝物。这玩意确实有点古怪,躺在上面觉得似乎有什么吸力附在我背上,并且缓慢移动,来来回回几下,背上僵硬疼痛的肌肉就舒缓很多。而且虽然是大夏天却觉得凉飕飕的。我舒服地磨蹭着,「这里是哪儿?」
「于镜的房间。」师父坐在旁边,他的表情罕有的凝重。
「啊?」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好不好?」师父有点不耐,我看出他的不安。
「这地方也太危险了吧,任谁推门就看见了!」我反对。
师父摇摇头,「不会,这是于镜午休的房间,平日鲜有人进来,他自己都很少来。」
我心里嘀咕,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我试探着:「师父,你就是李梳啊?」
师父白了我一眼,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那个小黑,也是你的弟子?那就是我的师兄了?」
他继续默认。
「他好像在找你啊,师父。」我努力侧过身子,伸手去拽师父的衣袖,问了个不能靠沉默回答的问题,「他为什么这么急着找你?」
师父回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小黑是不是很帅?」
我点头!不论是基于我的或是任何人正常的审美观,都是这个答案。
「师父我是不是很帅?」
……我点头,我的审美观有所异议,但我成功地将其稍微扭曲了一下,还是得出这个答案。
「原因不就出来了,他忌妒我长得比他帅。」师父平静地说。
我想点头,但我的脖子不允许。我的审美观哭号着说它决不会被扭曲到这个地步……
尴尬的沉默持续着……
直到师父怒目回视我,「长相算什么!心灵美最重要!」以前师父这么说我会觉得他老生常谈,遇到于镜后才深切体会到这句至理名言的睿智之处。
「对对对。」
「所以我觉得长得别太好的人令人安心。」
「对对对。」
「尤其是傻乎乎的那一种。」
「对对对。」
「所以我选择了收你为徒。」
「……」
师父用手肘碰碰极为郁闷的我,「我只是说笑罢了,世间万物的相遇都是缘分。我们的相遇当然也是因为缘分。」
抓住他的衣袖凑上脸去准备抹眼泪。
「不过我收你为徒就是单纯因为你长得傻了。」怒,决定就势改为往其衣袖上抹鼻涕。
「师父你说说看,」抹了一阵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抓住他的衣袖问道:「你说人和人见面都是缘分。那么我见到你,见到于镜,见到小黑都是缘分了?」
师父点点头。
再接再励,「那你说说看,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谁决定的?」
师父好奇地看着我,恐怕是吃惊我竟然问这么有建设性的问题,他摸摸我的头回答:「缘分天注定,你遇到我们当然是老天决定的了。」
「那你说说看,老天和我究竟是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
我的问题让师父呆在那里,半晌没说话,他背向我而坐,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和散落其上乱蓬蓬的头发。他单手支着下巴,真难得他也会陷入沉思!我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试着喊了一声:「师父?」
他没有回头,更没有答话。
我努力撑起身子,靠近了些看向他,「师父?」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气死。他这么坐着就打起瞌睡来了!
深呼吸一口,凑到他耳边长篇大论,「师父!吃饭了!有香辣碎骨鸡、白水滚鲜笋、蜂蜜芙蓉蛋、葡萄糯米汤,香浓味酥,入口即化,保管你吃一次想二次,吃二次,想一辈子!你闻闻,那个香啊!」
沉睡。
再呼吸一口,凑到他耳边大喊:「师父,着火了!天都烧红半边了!你听到这劈劈啪啪的声音没有,你感觉到这烫手的温度没!火势太近了,越来越近了!再不走我们就要葬身火海,连骨头都不剩一根,连骨灰都不剩一撮!」
沉睡。
沉思良久,轻轻说了句:「师父,小黑来了。」
师父浑身一抖,双眼圆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的宝剑,在空中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