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十分钟后,那鱼又平静下来了,安稳地游着。
我百思不得其解。
老道看我这样子,大概也觉得我不是在开玩笑,「小家伙,你真是连一丁点常识都没有。吃了能长几百年功力的药丹,只能是机缘巧合下所就,必定光华外露,哪可能是那种样子。」
可是,可是我明明用它把小黑变成人形了啊!
没理由没效果的啊!
除非,小黑不是靠我的药丸变成人形的。
一念及此,大夏天的,我竟然打了个寒颤。
第五章
老道完全不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惊涛骇浪,反而悠闲地伸个懒腰,「少是少了,时候不早,走了。」
「等等!道长,容我再问两句!」我紧紧抱着他的鱼筐,摆出誓与之共存亡的姿态。「还有何事?」老道看我态度坚决果断,无奈地问。
「你是说我的药丹不能把驴变成人,可是那驴就在我眼前,扑得一下变成人了!」我手忙脚乱地比画,「那么高,那么大,还骂我!」
「事实既已摆在面前,为何不信?」老道指着我的鼻子,毫不留情地训斥。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乱了方寸。
「当事人都不知道,无关群众怎会知道!?」老道极端不耐烦了。
我转头,顺着河道向回走走,于镜,于镜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站住,小子!」老道突然厉声叫道,我眼前一花,风声过后他竟然拦在我的面前,长衫飘飘,云袖一拂,我差点没跌倒。
「道长还有指教?」不知道我触及了他哪根敏感神经,本来巴不得我快点滚蛋的,突然又要留我下来了?
「你走可以,东西留下!」他声色俱厉,我惴惴不安。
「您老仙风道骨,怎么能做劫匪!?」这么身在三界外,不落凡尘中的形象,竟然是个劫匪,我真是替他痛心疾首!
「劫匪个屁,老子的鱼!」老道戳戳我手头上的鱼筐,终于不顾形象地大骂起来!
「不就是个鱼筐么,道长小心怒气伤肝。」我诚心诚意地说,把鱼筐塞给他。
道长拿回鱼筐,心情可能好了很多,看着我准备顺着河逆流的方向而行,忍不住又扬声道:「既然无缘,何不早些死心?」
「死什么心?」
「既被结界挡下,必是无缘,何苦再去?」
「结界?什么东西?」我一头雾水。
道长奇了,「上平心崖求道者甚多,多资质平平为结界所挡,如你这般被水冲回倒是首见。」
「我不是求道的……等等,你说什么?平心崖?这里是平心崖!?」我明明在家,怎么被水冲到平心崖来了!?
「不是平心崖是哪里?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在这儿瞎混?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平心崖。」不知他哪根神经突然过敏,老道大大激动起来,终于再也没办法维持文绉绉的话风,开口就是大白话,「天下祸害排名,从第一到第五,一个不落全都出自这个地方。」我都搞不懂他这么说究竟是褒是贬。
我赶忙也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你也是平心崖的人吗?你这么仙风道骨的,你一定是掌门了!」
「你这没见识的小家伙,我是平心崖的末等弟子,才入门七十二年,专门钓鱼负责大家的伙食。怎么可能是掌门!全天下都知道平心崖的掌门是于镜!哈哈哈……」刚刚还仙风道骨的老道现在笑得花枝乱颤,就差眼睛没有冒心心。那得意劲,浑似掌门是他。平心崖都收了些什么人啊!?
「等等,你说什么?于镜不是千年以前平心崖的掌门吗?」我懵了。
「你在说什么啊?于镜当上掌门才多久啊,不到一甲子吧。说来惭愧,我入门七十二年都没能见到他一次,你不要以为我很想见平心崖上的高层,其实平心崖上的先辈我就对两个人有兴趣,一个肯定是掌门于镜,另一个是典墨,你没听过?没听过算了……不过掌门好一阵子都神神秘秘的,上个月第一次现身就把后面山头定为师门禁地了,害得最近平心崖上都在聚众赌博,赌他究竟在里面策划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这老道,刚刚明明惜言如金,说起这个来倒是洪水猛兽的态势。
等等,等等!现在不是考虑这老道是不是有多重人格的时候!老道说于镜是现任掌门,说于镜当上掌门不到百年,说这里是平心崖;可是于镜说他和我都一睡千年,于镜说掌门另有其人,于镜说这里是我老家……
我头脑一下子装不了这么多的东西!
好死不死突然想起云美人说过的一句话,于镜的话,你最好连标点符号都不要相信。
想抓狂!不过抓狂之前先抓老道的衣襟,「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老道以为我突然发疯,连连挣扎,「我就一烧火做饭的,你要我说什么啊!?」
正纠缠不休,一个很耳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了过来:「要不要我来为你解释?」
猛回头!
这熟悉的背影,凌乱的黑色长发,气宇轩昂,这不是小黑是谁!?
认出是他的那一瞬间,竟有莫名的穿心剧痛刺透全身,我眼泪唰得流下来了,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小,小黑……」
他很理解地点点头,伸手揽过我的双肩,温柔地将我抱入怀中,低头凑到我耳边问了一句,「回头太猛,脖子扭了?」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他手上略微施力,伴随着轻微咯的一声,我扭到的脖子回了原位。
「谁叫你回头这么猛。」小黑出人意料地温柔,轻揉我的脖子,冰凉凉的好不舒服,「好些了没?」
我傻傻地笑着,很开心。
小黑,可能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得知他的死讯,但我还着实难过了一阵子,饭量曾锐减至每顿一桶半,连最爱的烤麂子也要吃剩下几根骨头,可见我多伤心!
看我轻松地左右扭头,小黑知道我无恙了,遂松开手。
我正要问他什么,但一声凄厉的喊叫把我俩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老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连滚带爬上了河边巨石,中邪一样看着这边,「是你,是你!」
小黑皱眉,没说话。
「我等这一天,等太久了!」老道发疯了一样地大叫,「我的梦想可以实现了!」接着他又咯咯笑起来,「这下你甩不掉我,你做什么我都知道了!我终于能有和你同呼吸共命运的一天了!我绝不会解开法术!」虽然我搞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却觉得他好像正在变态。
我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嘴唇飞速移动,顿时我浑身寒毛都竖起来,而且耳朵突然生疼,我闷哼了一声。小黑伸手捂住我的耳朵,轻轻揉揉,「妖狐对法术敏感,不舒服吗?」
耳部传来的温暖安抚了痛苦,我摇摇头。直到老道的嘴唇不再动,小黑放开我,我这才发现有点怪异。
老道保持着和小黑一样的动作,小黑收回双手,老道也收回双手,小黑伸手揪揪我的头发,老道也伸手往空中揪揪。
「这是怎么回事?」我疑惑了。
小黑挑挑眉头,「刚才他给我施加了一个名为『作弊』的法术。施法的人必须比受法的人所处位置高,所以他才爬到那块石头上。从现在起,他将全面重现我的所有行为,包括说话和表情,全部模仿。」
果然,那老道也重复着小黑说的话。
「他为什么这么做?」不解。
「难道我没有被这种疯狂崇拜者跟踪模仿的本钱?」小黑嗔怪了一句,「不过用到这个法术的,他还是第一人。哈,虽然他只是烧火做饭的,也不愧是出身平心崖啊。」
「那怎么办?」我紧张地问小黑,这法术也太侵犯别人的隐私了吧!
「别担心,这法术虽然成功率高得霸道,但却不会造成受法者的任何不便和损失。正确说来,施法者还比较吃亏。而且也有两种解开的方法,第一就是施法者自动解开,第二就是施法者死掉,自然解开。」小黑侃侃而谈,说得自然之极。
「而且,这个法术也有有趣的地方,看着。」说罢,小黑形状优美的嘴唇勾起一个邪气的角度,伸手一扯衣领,立刻胸襟大开,露出优美有力的颈项线条和左肩强韧的肌理纹路,眼里是露骨的性感,让整个画面极富煽动力。和于镜相当柔性的俊美不同,这是散发着纯粹男性色彩,野性十足的魅力。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羡慕得流口水,总之肯定是看呆了一分钟有多。
然后回过神来的我看了一眼老道那边!这下子看呆了恐怕不止五分钟!
……我那没见过面的妈呀!
为了不让更多不知情群众受害,我还是不要描述现场情况和我的感想了。只是要说说一点,关于什么叫终极东施效颦,如今我有了更深一层次的体会!
我捂住自己的嘴抑制自己想吐的冲动,却抑制不住自己想杀人,想报复社会的冲动,恨恨地说:「对他,我平生第一次动了杀念。」
小黑破天荒地同意了我的话,点头道,「我也同意。」
老道也点头重复:「我也同意。」
小黑露出大大的笑容,「既然你自己都同意了…」他抬头望着天,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然后站住。
老道当然也露出大大笑容——牙齿很丑,抬头望着天,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只听扑通一声,老道从河边的巨石上面掉了下去,湍急的河水将他一卷冲走了。
小黑……原地深呼吸。
够狠!
十几秒钟后,小黑冲我点头,「这不解决了,他解开法术了。」
我质疑,老道恐怕不是解开法术,而是因为在水里深呼吸而给呛死了。
小黑总结说:「这种情况下,对其加以人道毁灭本质上算是替天行道。」
「走吧。」小黑带头往前走,「时间不多了,于镜很快会发现的。」
「什么?」我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事情的来龙去脉啊,你不是需要解释吗?」小黑头也不回向前走,我当然跟上,随口问他,「那法术很有趣啊,不过为什么要取名作弊?」
小黑竟然沉默了一会,平日夺目到似有火焰燃烧其中的眸子也在一瞬间黯淡,甚至一贯飞扬跋扈的表情也沉寂了,他转过头去,留给我一个侧影,口吻淡淡的,「这是一个极端无聊的法术,是一个极端无聊的人为了考试作弊而为,走吧。」
我跟在小黑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慢慢地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不止如此,五官感觉都衰退了,甚至头脑也开始停滞,但脚步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了。就好像坠入了充满幻觉的空间,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直到有双手掌在我面前用力一拍,那「啪」地一声才把我给震醒过来。
我像是从恶梦里惊醒过来,只觉得大汗淋淋,呼吸急促。
这是哪儿?我在干什么?
我惊异地抬头,发现自己身处很普通的房间,唯一特殊的地方是这里完全青竹建构,散发淡淡的花草香味,熟悉的花草香。屋子中间是个小小的青石台座,上面零散地搁着两卷束好的画卷,一红一绿。颜色已经斑驳的凤尾琴竖立在墙角,显然有些年月了。一把竹椅就在窗下,小黑安坐在上面,他没有看着我,而是瞪着空荡荡的房间。
用一种陌生的眼神。
令我不安。
幸好那眼神转瞬即逝,小黑转过脸来,和平日一样,「坐吧,那有椅子。」
我依言坐下,他眼神游离,好一会没开口,我有些小心翼翼地说:「小黑,你说要给我解释。」
他好像突然才想起这件事情一样,愣了一下才点点头,「桌上的画卷一红一绿,你打开绿的画卷就明白了。」
这么快小黑就写了回忆录?佩服。
我站起来,顺利地拿到那个画卷,同时看到旁边地上一个木桶,里面盛着干枯得就像要风化的豆子,真好奇,「这桶里这么多豆子?」
「不多,七千三百二十六颗。」小黑平静地说。
我愣了一下,「你数过?」
「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十七年,实在闲得发慌的时候就数数,不止这个,地板上的裂纹啊,墙壁上的黑点啊,我都有数。」小黑笑笑,不知为什么,这笑容似带着深重的悲哀,我鼻子竟然酸了一下。
「小黑你为什么……」我想问,小黑打断我,「关心我之前先关心自己的事情吧。」
也对。
反正要问机会还多。我拿起红画卷,解开丝带展开画卷,却是一片空白的?
拿错了?我愣了一下,续而大笑,「原来如此。我都不知道原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