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季腾点头,落下石居然笑了:“好,正好这个身体里的是我,真巧。”
“等等,你想做什么?”
落下石只是喝茶,不说话。
“这是先父决定要让表妹嫁入季家,跟表妹无关,你不要乱来啊!”季腾忙说。
“我没说不娶啊,我可以娶啊。”落下石慢悠悠地说。
“不行不行!”
“不让我娶,难道你想娶?”
季腾突然噎着了一样说不出话来。这个从小就安静乖巧的表妹,他素来是疼爱的,虽然没有到爱恋的地步,但绝对不讨厌。如果是在以前,如果自己的身体没有残缺,如果事情不是现在这么离奇古怪,如果是大哥做主让他娶,他兴许会高高兴兴地娶了过来。
他突然的沉默,带来奇特的效应,奚刀和落下石像凳子上有钉子一样跳起来告辞,只留下他和刑修。
这气氛古怪,季腾只好讪笑着:“君上,你刚醒过来,要不要休息一下?”
刑修沉默地让季腾伺候着躺下休息。
他不说话,却也不睡,只是躺着,用那双眼睛看着季腾,季腾浑身不自在,又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
过了很久,久到季腾站着都要打瞌睡了,刑修突然说:“之前,我一直觉得,奚刀的法子不会成功。”
“什么?”刑修肯开口,季腾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回应。
“不可能成功的。人心再迷乱,再纠结,再深不见底,也只是人心而已。只要观察细致,就可以看透看明了。”
“哦。”季腾点头。
“但现在我觉得,他的法子很可能会成功。”
“真的吗?”季腾一下子高兴起来,这么说,唐棋有救了?
“是的,人心真古怪,你再怎么觉得离他近了,结果也可能还很远,”刑修说完,似乎累了,闭起眼睛,“别说罪丝,就算是我,也可能会被困住,出不来。”
第三十三章
不知为什么,刑修这句话叫季腾心里有点难受。他站在床边,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季腾壮起胆子坐在床头,才开口:“君上,人的心,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但我的心,倒是从来直接,想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他说的那些百转千回。”季腾想了想,又说:“你说,如果被罪丝附体的人换了是我的话,奚刀会怎么办?”
一直沉默着的刑修突然睁开眼睛,回了一句:“奚刀会撞墙。”
“那你呢?”见他开口,季腾忙问,想要引他说更多的话。
“我?”刑修原本严肃阴郁的脸,在季腾的注视下突然起了微妙的变化,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我会指引他去撞最硬的墙。”说完,刑修自己也觉得好玩似的,轻轻一笑,刚刚那叫人不舒服的感觉总算消失了。
“季腾。”
“嗯?”
“再陪我一会吧。”
“好。”
看刑修很累的样子,季腾就在床边陪他休息。过了一会,他皱起的眉头都松开了几分,季腾知道他睡着了。风很凉,季腾走过去关上窗子,顺便看了一眼,窗外一片阴霾。
这未免有点古怪。
边陲小镇别的没有,阳光充足,不下雨的日子都是阳光明媚,怎么会有阴天?说起来刑修昏睡的这段时日,气候都是阴晴不定,跟往年大为不同。
似乎有什么东西,起了改变。
季腾不想打搅他休息,慢慢退出房间,走到堂前。意外的是,很少来他院子的管家正候着,季腾问:“怎么?”
管家迟疑了一下,想是复活以来,季钧季腾两兄弟感情变得极好,他对季腾也多了几分重视,终于又说:“表小姐那边,想跟老爷说话。但老爷不理会,这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季腾心想他能理会才怪,他也明白管家的意思,表叔那边是旧亲戚,便说:“我去吧,大哥太累了。”
“也好,一些家务事杂事,也不必麻烦老爷。”
坐下来,泡上茶,寒暄几句,这些日常的规律,季腾也是晓得的。表叔开始啰嗦流年不好,山神发怒,他们山里小镇被泥石流冲去大半,没得活路,只好投奔他们。
季腾宽慰了他几句,表示季家绝对欢迎。
表叔叫了表婶和表妹出来,说大家都是亲戚没什避讳的,一起闲聊起来。
在表叔看来,季钧的表现冷淡,与其把女儿嫁给已经有妻妾的他,无妻室又厚道的季腾当然是更好的选择;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尚且不知道发生在季腾身上的衰事罢了。
季腾有点不自在,但表妹倒是大方,开始主动聊起一些山里的事情,季腾本就喜欢在山里行走,说着说着,就没了拘束。
说着说着,表叔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年生不好,怪事就多。山里已经快大半个月没见日头了,出来的时候,天阴不说,正午时分那山路上都迷雾茫茫的,就听见遥遥的,有哭声,那叫一个渗得慌。”
不见日头?
季腾瞄了眼窗外,也是阴沉的天气。
晚饭时间,季腾匆匆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忍不住看了看那水井,没什么异样,只是道符网上贴的符,微微颤动。
上千的罪丝纠结在心中,这是什么感受?
“季腾。”有人叫他,打断他的思路。
回过头去,刑修已经起来了,正站在窗前,凝视着他。
“时间到了,季腾。”刑修说。
季腾明明听到了,却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必须要做出决定。”刑修说。
季腾只是看着他。
“叫他们过来。”刑修说。
季腾知道,这个他们,指的就是那对师徒。
四人围坐,很难得的,都很严肃。季腾惴惴的,不知道这气氛是为的什么。没有人先说话,这让季腾觉得很不安。
奚刀看着窗外,只是晚饭时分,天色已经黑得有如午夜,半点不见星子月色,他叹口气,“阴阳道之君,你虽然贵为上古之神,但现在也只是肉身凡胎,所能为能有几许?你若不告诉我们实情,我也无法助你。”
季腾看着他:“什么实情?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破了血铃魂阵那日起,天地就开始异变。阴气大胜,阳气不足。这数日阴霾,皆因为此。”奚刀说,“现在只是修道之人和所处阴地之人开始有所感觉,再过三旬,阴阳失调,妖孽盛行无道,鬼魂出没无碍,天下就无人不知了。”
季腾想起表叔的那席话,没来由一个激灵:“到底怎么了?”
三人交换了下眼神,最后齐刷刷地看向刑修。
刑修只说了一句话:“阴阳道关闭了。”
此言一出,季腾还没什么反应,倒是奚刀陡然变色:“阴阳道关闭?”
季腾不太明白他的激动:“阴阳道关闭?怎么了?”
“阴阳道是天理循环阴阳往替的一节,如若关闭,阴阳循环之途断裂,阴气无处可去,鬼魂游走人世,人间必将异变。”刑修淡淡地解释。
奚刀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的时候恢复了神色。
季腾还是没什么反应,这件事情过于重大,已经超出了他思考的范围,良久,才问:“怎会如此?”
“阴阳道只会因为一个理由主动关闭,就是我的元魂离开后,九渊有异,混沌外泄,为了防止人间受害,阴阳道不得已关闭,这无疑饮鸩止渴,但能缓一时之急。”刑修顿了顿,继续说,“现在是必须重返阴阳道的时间。”
“既然阴阳道已经关闭,我们要如何进入?”季腾忍不住问。
刑修深深地看了一眼季腾:“只要有洞晦之目,就能找到阴阳道的缝隙。不过,不是我们,而是我。”
第三十四章
季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啊,他已经没必要再跟着去,也对,自己承诺阴阳道的事情,已经结束了。现在就是刑修回到阴阳道,处理了混沌,然后放回兄长的魂魄,一切就皆大欢喜。
季腾多少是希望这一天到来的,但到来的时候,他心里又有点不痛快,闷闷的。这郁闷一直持续到晚饭结束,究竟他们说了些啥,季腾完全没在听,他一口一口老实地吃饭,为自己心里那沉甸甸的感觉疑惑。
饭后,季腾习以为常地为刑修泡茶,刑修坐在窗前接了过来,轻抿一口,突然抬头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季腾摇了摇头。
刑修定定地看着他:“那你为何一幅难过的表情。”
季腾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感觉就是难过了,可自己为什么会难过?他还在想,刑修就问:“你为何难过?”
“我也不知道。”季腾老实地回答。
“那你为何不好好想?”刑修抬手,轻轻勾起季腾垂到胸前的几缕头发,再用力一拉,迫使季腾低下头来。
被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季腾突然不自在,脸也红了:“你别用这张脸盯着我看,多不好意思。”
“那你闭上眼睛。”不待季腾有所反应,刑修的手已经主动为他蒙上双眼,“告诉我,你为什么难过了?”
季腾终于说:“只是觉得,难过。”
模糊地听到刑修低低嗯了一声。
可以清楚感觉到覆盖在脸上的那只手的温度,以及微微跳动的脉搏,季腾眼圈有些发烫,不知是不是因为眼睑上传来的触觉太温暖了,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说:“君上,我想是我有点舍不得你。”
“你舍不得我?”刑修松开了手,他的声音又低沉又温柔。
季腾很肯定地点头,“嗯。你就像我的亲人一样,我舍不得你。我们在一起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他诚恳地看着刑修,“还有钩星,我也想着它。”
“那就够了。”刑修淡淡地笑了笑,点点头,“那就够了。”
有那么一刻,季腾甚至觉得刑修露出了悲哀的神色,那笑容叫他心里难过极了,其实,他虽然提到钩星,但钩星和刑修对他而言,有很大的不同。但到底是什么不同,他又还搞不清楚。
季腾整顿了一下思想,又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院子那边传来嘈杂的声响,似乎有事情发生。
不大一会,家仆就跑来说:“牛棚那边出了怪事,老爷请二老爷去看一下。老爷说,如果二老爷的客人方便的话,也请一去。”
刑修长身而起,“走吧。”
要去牛棚得经过一大片草地,绿茵茵的十分繁盛。快走到的时候,季腾发现,牛棚口的草地已经全部枯死了。季腾踩了几下,那枯草居然化灰了,竟然干枯到这个地步•;
他还在吃惊的时候,仆人叫了他一声,他走进牛棚,发现灯和火把将牛棚照得透亮,奚刀和落下石已经站在里面。看到季腾他们来了,仆人们自觉地分开道,让他们进去。一进去就看见管牲畜的张瘸子正没口子地对落下石说:“老爷,这不怨我啊。我养了一辈子牛了,就没见过这种怪物!”
“怎么了?”季腾问。
张瘸子看到季腾,马上走过来:“二爷,咱家母牛待产,我守了一日一夜,到刚才好容易产下来了,可这产的是什么怪胎啊?”
季腾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见角落里站着一头小牛:“不就是牛吗?”
“二爷你看仔细了。”
季腾便上上下下看了个清楚,这小兽大致是牛的形状,全身漆黑,脑袋白色,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独眼。
这种事情偶尔会有听说,照理说张瘸子不该惊成这样。季腾疑惑着,不过,这么多人围着这里,那小牛不惊不惧,也不吃奶,只是稳稳站着,倒是奇怪。
不过,也就是奇怪,哪里到了怪胎的地步。
“二爷啊,”张瘸子指着那小牛身上的胎衣和血迹哭诉开了。原来这小牛生下来的时候,张瘸子想用水给它冲洗掉胎衣什么的,没料到啊,越是冲洗,感觉越是肮脏,就好像它身上的那些东西,根本冲不掉。
张瘸子心想,可能是牛棚里脏,冲了这边,小牛又蹭到了那边的东西,就把它拉到户外,可是这一拉出去不得了。原本绿茵茵的草地,自从那小牛落了蹄子,立刻大片大片地枯死,走到哪里枯死到哪里。它在牛棚边的柚子树上蹭了蹭身体,张瘸子指指外面的柚子树,叫季腾看。
季腾刚才没注意,这时候一抬头才发现,棚外那高大繁茂的柚子树,现在已经干枯得摇摇欲坠。
“二爷,我张瘸子这把年纪,也见了世面。可是那怪物往那树上面一蹭,那树枝立刻就干枯了,枯萎的声音咔咔咔的,吓死人了。”张瘸子现在还心有余悸的样子。
管家也颤巍巍地说:“老爷,这东西从未听闻过,胎血不去,更是不祥啊。怕是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