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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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星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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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埃。”艾斯苔尔有点犹豫。加斯帕里尼又说道“不远,就在坡下面,我们可以坐爷爷的马车去。”艾斯苔尔“前倒是看过收割,是和她爸爸去的,但她已经掌不准足不足还能回忆起小麦是什么样子的了。最终艾斯苔尔还是上了马车。车上有包着头巾的女人,还有孩子。马是加斯帕里尼爷爷驾的。马车沿着公路的方向,驶过弯弯曲曲的小路一直到达山谷。再也看不见人家了,只有小河在阳光下闪着光,还有一片片的草地。公路变得坑洼不平,马车一路颠簸着,逗得车上的女人笑个不停。在罗科比利埃前面一点儿,山谷宽阔起来。还未曾看见什么的时候,艾斯苔尔就听见了各种声音:叫喊声,女人的声音,随着热风传送过来的尖笑,还有一种有似雨声的嘈嘈声,黯哑、规律。“我们到了,麦田就在那里。”加斯帕里尼说。他们转到了田间小路上,艾斯苔尔突然看到了正在劳动的这群人。有好多好多的人,马车就停在一边,马正在吃坡边的青草,孩子们正玩得起劲。马车边,上了年纪的人用木叉叉起麦子,装到车上去。大部分麦田已经收割完毕,围着头巾的农妇侧着身在捆扎麦秆,然后再把麦茬推到公路上的马车旁。在她们身边,毛毛头,或是小一点的孩子在拣掉在地下的麦穗玩儿。大一点的孩子则把抬起的麦穗塞到麻袋里。
    年轻的男子在麦田深处劳动。他们排成一列,彼此相距几步之遥,好像士兵一般,挥舞着镰刀,在麦田里缓缓前进。艾斯苔尔刚到时听到的声音就源自于此。他们的镰刀齐崭崭地向后举起,长长的刀刃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一瞬的停顿后,再突然一起落下,“喀”的一声,与麦子交戈,这动作里有一种机械性,而男人同时还发出一阵低吼,声音在喉头,又似在胸口,“唷—咳”,在山谷间回荡。
    艾斯苔尔起初藏在马车后断,因为她不愿意被人看见,但是加斯帕里尼硬是把她拉了出来,拽着她在麦田里走。麦茬又硬又糙,插在他们的帆带鞋里.攘伤了他们的脚踝。田里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一种艾斯苔尔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味道,也许她刚到的时候,就是因为这股味道而感到害怕。这是种酸酸的味道.混杂着汗水和灰尘,混杂着人的气味和植物的气味。阳光刺眼得很,眼皮、脸、手都被晒得滚烫。在年轻男子的身边,女人和孩子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艾斯苔尔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人。他们带着一种几近疯狂的匆忙,拣着从麦秆上掉下的麦穗,然后塞进他们的麻布袋里去。“他们是意大利人。”加斯帕里尼说,声音里有一种暗暗的高傲的意味,“他们那里没有小麦,所以他们跑到这里来收割。”艾斯苔尔好奇地看着这些衣杉褴褛的女人,她们的脸都半遮半藏在褪了色的头巾后。“他们从哪儿来?”加斯帕里尼指着山谷深处的群山说:“他们从瓦尔第里的桑塔—阿纳来(他是说桑塔纳),他们翻山越岭,因为他们在自己那里吃不饱。”艾斯苔尔惊讶极了,因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意大利人竟是这样的,像这群妇人和孩子。但是加斯帕罩尼把地拉到收割者的队伍中,“看,这就是我的表哥。”这个年轻男子身着毛衣,脸和手臂都被太阳晒得通红,他挥舞镰刀的手停了下来:“怎么,你介绍你的末婚妻给我认识么?”他笑了起来,其他的人也都停下来望着他们,加斯帕里尼耸了耸肩。他跟艾斯苔尔一起走到麦田的另一头,在草堆上坐了下来。在那里,只能听见镰刀剖麦的咝咝声,还有男人沙哑的呼吸声“唷—咳!”“唷—咳!”加斯帕里尼说:“我爸爸说意大利人快输了,因为他们在自己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了。”艾斯苔尔说:“那也许他们会在这里安家?”加斯帕里尼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们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我们会把他们赶走。再说英国人和美国人就要赢了。我爸爸说德国人和意大利人很快就要被打败了。”他还是稍稍降低了一点声音“我爸爸是游击队里的,你爸爸呢?”艾斯苔尔想了一会儿。她拿不太准该怎样回答。于是她就学着他说:“我爸爸也是,他也加入了游击队。”加斯帕里尼问:“他干些什么呢?”艾斯苔尔说:“他帮犹太人穿越山岭,他把他们藏起来。”加斯帕里尼似乎有点愠:“这不是一回事,帮游击队,不是这样的。”艾斯苔尔已经在后悔自己讲的这一切了。她爸爸妈妈交代过她永远不要谈及战争,不要谈及到她家来的这些人,不管对谁都不要说。他们说意大利人会给告密者钱。也许加斯帕里尼会把这一切讲给蒙多罗尼宪兵队长听?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们俩都沉默不语,嚼着从透明的谷壳里剥出来的一粒粒麦粒。最后还是加斯帕里尼先开了口:“你爸爸是做什么的?我的意思是说,战前他是干什么的?”艾斯苔尔说:“他是老师。”加斯帕里尼显出一副感兴趣的样了:“什么老师?”艾斯苔尔:“中学的历史老师。教史地的。”加斯帕里尼没再说什么。他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绷紧了脸。艾斯苔尔在想他刚才看着那群抬麦穗的孩子,说“他们在自己那里吃不饱”的那种语调。又过了一会儿,加斯帕里尼说:“我爸爸有支枪,他一直有的,藏在我们家的谷仓里。如果你想看的话,哪天我拿给你看。”然后艾斯苔尔和他又沉默了会儿,听着镰刀和男人的呼吸声。太阳挂在正当中一动不动,地上没有一片阴影。黑色的大蚂蚁在麦芒间前进、停下、再出发。它们也在寻找从麦秆上掉下来的麦粒。“你真的是犹太人吗?”加斯帕里尼问道。艾斯苔尔望着他,好像没有听懂他的问题似的。“说呀。这是真的吗,你是犹太人吗?”小男孩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脸上突然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同情,艾斯苔尔很快回答道,语调里简直有点愤怒;“我?不!不!”加斯帕里尼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缓和下来。他接着又说:“我爸爸说,如果德国人来了,他们会把所有的犹太人都杀光。”突然,艾斯苔尔感到心跳加快了,血在颈间和太阳穴的动脉里奔涌,“突突”地疼。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双眼盛满了泪水。是因为撒了谎。她听见小男孩缓缓的,坚决的声音,然后是她自己的,在重复,在回响;“我?不!不!”恐惧,或者是一种痛苦浸满了她的眼睛。在麦田上方,天蓝得几乎发黑,阳光反射在镰刀上,还有山石上。透过她的裙子,太阳灼燃着她的背,她的双肩。稍远处,在田间,衣衫褴褛的女人和孩子还在贪婪地翻拣着麦茬,指头被刺得血淋淋的。
    艾斯苔尔什么也没有说,一下子站起身来就走,起初还是在走,麦茬在她的帆布鞋里磨打著。男孩略显嘶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艾莲娜!艾莲娜!等等我!你上哪儿去?”马车还都在公路上等着装麦,艾斯苔尔转上公路后,就开始跑起来,朝着村了的方向没命地跑。她跑着,没有回一下头,没有停一秒钟,她想着后面仿佛是有一只疯狗在追,好跑得再快些。山谷的凉风掠过她的身体,与麦田里的热浪比起来,好像有水的感觉。
    她跑着,一直跑到浑身发腾,跑到呼吸不了为止。然后地在路边坐下来,一切静得怕人。一辆卡车驶过,是意大利宪兵的卡车,卷起一阵蓝烟滚滚而来。意大利人很快把她抛在身后,又过了一小会儿,她下了山坡,回到村里的广场上。她没有把这一切告诉妈妈,在山坡下,人们在收割。她的嘴巴里一直都留有麦粒的那种酸酸的味道,好久好久。
    有一天,意大利人还是带走了费恩先生的钢琴,一大清早,下着雨。消息很快传播开来,虽然人们还没太闹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村罩的孩子全都在那儿,还有系着围裙的老妇人,以及因为下雨穿上了冬天的皮里长袍的犹太人。就这样,那件神奇的黑光锃亮的家什,连同原先摆在它上面的铸成魔鬼状的铜烛台被四个穿制服的意大利宪兵带走了,开始沿着村里的街衙往广场那儿去。艾斯苔尔望着这支奇怪的队伍,钢琴闪着幽光,前后摇动着,仿佛是一只巨大的棺材,还有意大利宪兵帽子上的黑色羽毛,也随着钢琴的摇动一晃一晃的。好几次,宪兵都不得不停下来喘喘气,而每回他们把钢琴搁下来,钢琴硌在街石上,琴弦总是发出一阵长长的震颤,仿佛是在呻吟。
    就在这一天,艾斯苔尔第一次得以和拉歇尔说上话。她远远地随着这支队伍,后来她看见了费恩先生的身影,也在雨中溯街而上。艾斯苔尔藏在一个门洞里等他,而拉歇尔恰好在她身边停下。雨点打湿了拉歇尔那一头美丽的红发,顺着她的脸流了下来,仿佛泪水一般。或许是为这泪水艾斯苔尔想要做她的朋友。但是钢琴已经诮失在街衢的高处,朝着终点旅馆的那个方向。费恩先生从她们身边经过,却没有看见她们,他的脸有一种奇怪的苍白,不知是由于愤怒还是雨水皱成一团。他灰色的山羊胡子颤动着,也许是在用自己的语言诅咒那些意大利宪兵。那场景有点滑稽,可又是那么忧伤,艾斯苔尔感到喉咙口一阵发紧,因为她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是战争。战争进行的时候,那些男人,那些戴着滑稽的羽饰帽子的意大利宪兵和警察就敢到费恩先生家抬走钢琴,抬到旅馆的饭厅里击。然而这架钢琴,费恩先生把它看得比生命里所有的一切都要重,这是他生活中留下的惟一的东西。
    拉歇尔沿街而上,朝广场走去,艾斯苔尔就走在她的身边。到了广场上,她们躲在一棵梧桐树的树苗下,然后妯们望着落下的雨点。拉歇尔开口说话的时候,唇边有一小团淡淡的水汽。虽然出了钢琴的事,艾斯苔尔还是挺高兴的,因为她很久以前就想跟拉歇尔说话了,只是不敢。艾斯苔尔喜欢她那红色的头发,长长的,散散的披在肩上。她的这头头发令村里的人,还有那些恪守宗教礼仪的人大为震惊,因为拉歇尔从来不去参加宗教庆典,而且还经常跟那些意大利宪兵在旅馆前说话。但是她这样美丽呵,所以艾斯苔尔觉得她不和别人一样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经常,艾斯苔尔都在村路上悄悄地跟着她,就在她买东西或者和父母一道在广场上散步的时候,不过她从来没有发觉。大家都在传她的事情。男孩子说尽管宵禁,可她总是在夜晚出门,说地光着身子在河里洗澡。女孩子说得没这么惊人,但是她们说得更加恶毒。她们说拉歇尔经常到蒙多罗尼队长那儿去,说她到终点旅馆去见他,说她坐着装甲车和他一道到大街上去。而战争一旦结束.她那头美丽的头发就会被剃光,她会被枪毙,就像人们枪毙盖世太保或者意大利宪兵警察一样。艾斯苔尔很清楚她们之所以这样说只是因为她们嫉妒她。
    这一天,艾斯苔尔和拉歇尔在一起呆了很久,说着话,看雨点轻轻地扎在水洼里。雨停了,像每天早上那样,人们都聚到广场上来,村妇系着围裙,穿着木底套鞋,犹太人则穿着大衣,包着围巾,老人还穿上了他们的皮里长袍,戴上了帽子。孩子们也开始跑来跑去,大多数都赤着双脚,衣衫褴褛。
    然后拉歇尔指了指费恩先生,他也在广场上,藏在喷泉的另一头。他望着旅馆那边,仿佛这样就能瞥见钢琴似的。他伸长了脖子在尽量往旅馆里张望,意大利宪兵则在门前抽着香烟,那夹在两棵树之闻的瘦瘦的侧影里有一种令人发笑而又令人同情的东西,让艾斯苔尔感到羞愧。突然她觉得厌倦了这一切,她拉起拉歇尔的手,拽着她往小溪流浪着的街上跑,一直跑到小河上方的公路上。她们一起走在被雨水镀了一层光影的公路上,什么也没有说,走到桥头,两条激流就在这里相遇,卷起旋涡。有一条小路通向河流的交汇处,在那里形成了一小片狭长的卵石滩。激流的声音震耳欲聋,可是艾斯苔尔觉得这样才好。在这里,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人们无法交谈。云被远远地驱开了,太阳招在石头上,照在急急流过的水波上,反着光。
    艾斯苔尔和拉歇尔一直坐在被河水打湿了的石头上,很久很久,就这样看着河水挽起无数旋祸。拉歇尔拿出一盒烟,那是一个奇怪的盒子,上面写着英文字母。她开始吸烟,烟带有股轻轻的酸味,在她周围扩散开来,那味道把胡蜂都引了过来。有一下,她把烟递给艾斯苔尔,让她尝尝,可是她被呛住了,拉歇尔笑了起来。接着,她们爬上了斜坡,因为觉得有点冷,在太阳下的一段低墙上坐了下来。拉戢尔开始讲她的父母,用一种滑稽的腔调,生硬,甚至带有恶意。她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总是感到害怕,他们从自己的家园,从波兰逃出来,藏在法国。她没有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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