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你刚好姓连。”
“我不姓连,段瓷。”连翘抬起的眼中有认真的星芒,“我就叫连翘,所以当初改证件的时候,我没改名字。”
都说人三岁前的记忆几乎不存在,但她分明是记得,在夏初嫁到连家之前,一直是叫她连翘。
第卌六章(上)
她说自己有三岁前的记忆,那时候母亲就叫她连翘。段瓷只是听着,并没有应声,暗想莫非她三岁之前不应该姓连。
她问他:“你不想知道吗,我为什么要改证件?”
他把玩她垂落的头发,“这是第一次跟我说这些,我不敢表现太关心,怕你一下又不说了。” 她半撑起身俯视他,“为什么我觉得你这阵子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呵呵笑,“我换发型师了,这都被你看出来。”
她眼神凶狠,忽地咬下来。
段瓷一躲,醒了,怀里只有一条薄被。有风吹进,米色窗帘鼓鼓扬扬。脚底方向传来瓶盖落地的脆响,闻声望去,得到她歉意一笑。他蜷身子看她换衣化妆,搞不清对白发生于梦还是现实。“我听见你说你今天迟到了,是做梦吗?”
“估计是。”她从镜子里对着他乐:“再不起床,迟到的那个是你。”
他脸色忽变,迅速扫一眼壁钟,愤然起身。他今天有高管会,季度汇报,不可以缺席,“不早点儿叫我!”赤身裸体冲进卫生间。
连翘笑得手抖,一层腮红还来不及扑脸就从毛刷上飞落,随便扫了两下,收好工具,跟进去欣赏人体美学。
段瓷瘦归瘦,但绝不是皮包骨,肩很宽,腰臀结实紧绷。
他斜眼看那偷窥的女人,“擦擦嘴,口红都花了。”
连翘走过去,在他肩膀上印下一枚完整的唇印,满意地笑弯了两眼,靠在洗手台上,手指描绘他胸肌的形状,嘴里碎念有声。
“嗯?”段瓷没听清。
她头也不抬,继续神情愉快地嘟囔。
他又听了半天,停下刷牙,含糊问道:“说什么呢你?”
连翘面有愠色,瞪他一眼,转身走了。他莫名其妙地喝水漱口。门外传来一句:“我唱歌呢!” 段瓷一嘴白沫全喷在镜面上。
恒迅第三季度总结会,与新尚居同一天进行,下季度工作布署是会议主题,总监级以上人员与会。
会已散,正座三十席的大会议室里,连翘坐在首席下来第三张椅子上,专心修改一个演示文稿的旁枝末节。这是她得知昆明项目的驻场人员名单里没有自己之后的反应。
长桌末端的安绍严笑道:“小翘,我没什么可向你解释的。”
连翘应一声,“重说。”
简单两个字还挺有威仪感的,也不想想自己无意识在模仿谁的语气。安绍严无奈,椅子转向落地窗,他确实已无话再说。
昆明项目需要进行商家重组,但做分析不是调研,她没必要去长驻;至于后期商业管理方面,她不擅长,去了无益。而北京这边项目升级马上启动,急需人带队,正是她精通的领域。 他的理由就是这些,合情合理,她都知道。
而她不知道的,他也永远不想告诉她。
安绍严很好奇段瓷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雷厉风行的年轻人,方向不对,效率又高,死得会很快。
好好的东西被改得一塌糊涂,连翘终于不忍心再糟贱,合了电脑,两道眉弯轻蹙,“段瓷找过你?”
安绍严取出一根烟,轻弹烟杆,笑笑,“你疑心很重。”
她笃定接道:“因为我直觉很准。”他不会无故强把留她下,除非有人说了令他意向改变的话。 连翘也不作他想。段瓷昭然的追求不期而至,从里到外的改变让她心慌,让她无以应对。心动的声音却越来清晰。或者说她早就明白,那些最平常的讨好招术,只因为用的人是他,她才会心动。 “我可以现在不去云南,可早晚还是要去美国的。第一,我做的是商业地产,不单纯是商业,对这边的项目根本没兴趣。感情方面,我不知道你和段瓷有什么交流,我想我早就同你说过了,我和他不可能。”
“嗯——”安绍严欢应一声,晃灭了火柴丢到烟灰缸里,夹下烟,清楚地表示,“这话我听了很高兴,我也不乐于见到你和段十一有可能,主要是怕你会受伤。”抬手阻止她欲反驳的话,“但是你得确信自己离开他不会后悔。你能跟我保证这一点吗?你保证了我也不信,连做个离开的决定都这么困难。”
其实别说驻场,她就算是想把项目铲平重建,安绍严也心甘情愿任由她。问题是她并不想走,只是要借着他的手,推自己离开北京。
“等你离开才发现,见不着面的痛苦远比想像深,可能就来不及了。这小孩蠢不蠢啊!用已知的痛苦,抵挡未知的伤害。”
连翘呵呵一笑,以五指扣着额头,掌心掩住了表情,“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有一个小鹿问她妈妈:‘你为什么怕狗呢?你比它强壮,比他跑得快,而且还有凶猛的犄角。’母鹿就笑着跟她说:‘你说得都对,宝贝。可我只知道一点,一听到狗叫,我唯一的反应就是逃跑。’你看,谁都不想那么丢脸,母鹿她什么都懂,可是逃跑已经成了本能。”
她从掌中抬起脸,神色平静,“你说的话我都肯听的。我知道自己应该勇敢,必须勇敢,否则活不下去。可是我学不来啊,一想到过去,我什么勇气也拿不出,甚至闻到一点过去的气味,都受不了。我认为是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对我做的那些事……”
“小翘。”听出她声线里的颤抖,他不安地打断她,“我很抱歉小翘,不该逼你想起这些事。” “你不逼我我也忘不掉,那种天塌下来的绝望。也不是恨他,只是一直以来,脑子里边会反复的想,当时心跳几拍,好像还记得。我觉得这是属于神经生理学范畴,类似于催眠,或者强迫记忆。” 安绍严犹豫了一下,“段瓷也不能帮你忘掉这些事吗?”
“我不知道我不敢试。不要笑我用已知的疼痛抵挡未知的伤害,人不都是对未知的事比较恐慌吗?我也不能免俗,我宁可不试。”她自嘲地笑起来,“你知道吧?我可能爱上他了,和他分开,我挺难过的。不过这种难过还在我能承受的范围内。就像为癌症病人做一个成功率极低的手术,一旦失败,那种后果是没办法挽回的。我宁愿不手术,也许可以活一年两年,也许有奇迹。你懂我吗,安绍严?”
他仍想说什么,终究是在烟雾中阖了双眼,“现在懂了。”
第卌六章(下)
段瓷在会议结束后,单独交待小邰一番网站事宜。说话间天已擦黑,有散会未走的同事门口探身,寻人搭伙。段瓷谢绝。小邰不屑道:“谁跟你这闲杂人等混饭,段总现在归家心切。”那人愣是不给面子犯起了钝,“十一又要回美国?”惹得小邰怪模怪样瞅他一眼,方才顿悟,揶揄笑笑。相互调侃数句,闲杂人等陆续散去。
段瓷打电话问连翘晚上吃什么,她说公司会餐,段瓷自荐坐陪,反正恒迅高层一半都与他面熟。她却为难道:“不让带宠物……”
他摘下眼镜,搓着眼眶低笑,“那你早点儿回家喂食。别喝酒啊。”
她也笑,说:“你越管越多了。”语气并非责怪,也让听的人心生郁闷。 挂下电话,整理好桌面上文件,段瓷一时有些茫于去处,干脆直接回家准备季报。途中看到路边饭馆,又改了主意拐去烤肉店。正值饭口,满室烟雾缭绕,人声鼎沸。段瓷正想退出来,眼尖的服务员已无线电通知了店长,把他引进办公室。
店只是老板易主,后灶师傅及前厅服务员都还是原班人马。段瓷对这行一窍不通,从接到手只来过两次,其中还包括被杨霜拉进来那次,所有事情都交给店面经理打点。经理姓闫,大家都称老闫,年纪也刚三十过半,倒是见多识广,兢兢业业一个人。知道段瓷身份,也料他必不会对经营餐馆感兴趣,偶尔打电话,只喊他过来吃肉。好盼到人上门了,奈何座无虚席,老板也得等叫号才能上桌。段瓷并不待见这煎烤一类的重口味料理,念一转,连翘应该喜欢,会餐上怕也吃不好什么东西。发条短信说在这儿等着,而后踏踏实实同老闫神侃起来。
一直等到店里食客相继退去,段瓷接了通电话,这才看见手机里一条未读短信:走不开,你先回去。
言简意赅,拍电报似的。
最失望莫过老闫,特地嘱咐厨子留下煨足时辰的雪花西冷,客人点了都没卖。段瓷不负美意,打包带走,拎着血淋淋的生肉转进商场,看能不能撞大运碰巧杨霜守店。
运势平平,没捉到人,却听身后一阵笑语,回头见王鹏琳娜挽着许欣萌,提了不少购物成果,正拐进金店来。两人只顾说话,猛地看见段瓷,均是一怔。愕视片刻,王鹏琳娜抽回穿在许欣萌臂弯里的手,分摊另只手里的重量。
许欣萌斜眼看她露怯的表情,向段瓷微笑,“找刷子?”
他答说路过,彼此也再没有多谈。
后来偶尔跟杨霜提起这个插曲,才知道琳娜为何一副心虚样。
段瓷当时看了只觉怪异,却也没问,回家的路上猜想,大概是杨霜多此一举警告她不许和许欣萌来往。
连翘回来比预料的还晚。段瓷做了三个小时报表,眼花缭乱,腹中更是饥荒难缓,放下手头工作去找食物。平底锅烧热,主厨亲自挑选加工的极品牛排刚放进去,连翘回来了,鼻子耸耸,被香味引过来,两眼放光地看着段总裁,“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难怪是我们小莫梦想中的男人。” 段瓷面无表情,“别惹我连你一勺奸了。”
她呵呵干笑,“火太大了啊,我喜欢三分熟的。”
他阴森森的瞥她一眼,“来不及了,宝贝儿,已经烧到冒烟了。”
连翘大笑,讨好地举起手里的外卖盒子,“招牌皮塔饼,素食沙律,杂菜腰果汤。换你锅里那块冒烟的肉。”
段瓷意外地望着那张红润小脸,倒是没猜到她会带吃的。
连翘惊叫:“喂,真冒烟了!”
他慌忙关了火,端起锅嗅了嗅,失笑,“好悬演砸了。”
“我喜欢火大的。”踮脚在他唇畔一吻,挽起衣袖洗盘子。
段瓷端着锅,用手肘拐拐她,“去换衣服再吃。”用手背揉下鼻子,嘟囔,“到底还是喝酒了。”
连翘换了家居服到餐桌前,所有食物已摆放整齐。段瓷有小小的强迫症倾向,做什么事都一定要有模有样,从来不肯对付。
滋滋爆油的牛排形状可口,他坐在桌前,从青菜沙律夹出颜色亮丽的胡萝卜、小西红柿、西兰花等,码在牛排边上,看上去还真有几分美食杂志上的图片效果。
连翘不禁好笑:“饿到现在不赶快吃,玩什么花样?”
他嘬着筷子上的调料味,满意地看着作品,“如何?”
轻轻戳点他的酒窝,连翘说:“卖相再好,终究还得品尝,我更注重内在。”坐下拿起刀叉,一片肉入口,嚼一嚼,问段瓷:“饼咸不咸?”
段瓷直接把酱料放在她面前,闷头填胃,子曰:寝不言食不语。
连翘是学工科的,对儒家思想了解不深,再加上会餐时被燕洁小莫劝了不少酒,此时头晕晕管不住嘴,边吃边喋喋,不知不觉一块牛排消灭大半,突然讶异道:“我都饱了,怎么又吃这么多。” 段瓷看她抚着肚子发愁的模样,哭笑不得。电脑发出新邮件的提示音,他如见救星,下巴一指,“吃饱了活动活动。”
连翘放下餐具,去客厅帮他查收邮件,大声念:“23日活动速记稿确认,来自邰海亮。什么活动?”附件文档下载来打开,专心看着,再不说话了。
段瓷这才静下心来吃东西,想不出她原来可以这么聒噪。享用完晚餐,将杯碟放进洗碗池里,慢悠悠踱回。看她蹲在茶几前,修改他的发言部分,脸绷了起来,眉毛深皱,与刚才半醉的活脱判若两人。
“又乱改我文件。”他在她身边坐下。
“你不应该拿这么有代表性的项目案例,很容易让人对号入座的。还有这个话题,现场所有人都认可的说法,只有你长篇大论其区别,事实是照现阶段来看,这两种业态完全可以共存,为什么就你同别人看法不一样?。”
“嗯——新观点比一味赞同更吸引眼球。”
“我承认你在表现自己方面无人能及,段瓷,前提是你不能做个跳梁小丑。新观点要有理有据才可以发布,一味赞同只要不盲目,并没什么可耻。你这叫冒场。”
“28岁明显没有23岁的时候可爱了。”他对指责不甚满意,侧过脸半枕在她颈间,轻喃,“你用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