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告诉我他爱上你之前,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的。” 在她说出“前女友”三个字时,连翘心里就硌噔一下,暗自祈祷这女人可不要在她面前哭出来。结果到底是哭了。连翘手足无措地递过去一张面纸,一边再次惊讶于段瓷不留余地的做事风格,悲哀的是,如果跟许欣萌说自己刚知道这件事,她大概也不会相信的。
“喂——”连翘撑着额头,虽然知道有可能会让人哭得更凶,她还是词穷地说,“别哭了。” 女人的眼泪成份往往很复杂,许欣萌伤心的那份眼泪早在段瓷说分手的时候就已经流光了,现在的这一份,包含了气愤、尴尬、委屈,是恼羞而泣。如果不是连翘,如果换成一个陌生人,她不会做这种有可能自取其辱的事。“就是因为我们也见过几次,感觉你是讲道理的人,你该知道我要发火,会冲十一去,我不可能……”
“不可能为难我。”连翘接过她因哽咽而不能说出来的话,甚至言下之意:“没错我知道,你不是那么没有风度的人。”事实上许欣萌可以荣列为她所见过最有风度的女人前三甲,这句话连翘没说,以许欣萌现在这个逻辑,搞不好会以为她是反讽。
正值晚餐,这家面积不大的台式茶餐厅里已经人满为患,陆续有客人出入,而她们所在的位置正对着餐厅的大门,确保每位新进来的人都轻易看到。一个梨花带雨,一个柔声劝哄,连翘苦中作乐地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多么要好的姐妹。真是场闹剧。
她若只是想用眼泪来让她心生不安,连翘认为挺无聊的:“不然还是等你调整好了再来找我吧,好吗?”
她甩甩头,双肩轻提又放下,吸进来勇气说出自己斟酌再三才想好的台词:“我只是想弄清楚,你对十一是认真的吗?如果只是一时兴起,我可以等。”她赌这个玩世不恭的女人对十一并无真心,那样,或许她等了十几年终于得到却于一昔间又逝去的感情尚存生机。
连翘愕然。
“你还年轻,你不懂,连翘。”许欣萌说:“我三十岁了,错过这个男人,这辈子还有什么机会幸福?”话未落又哽咽。
连翘想不到她会说出这句话,这是个自尊心很重的女人,固守传统的矜持,活到这个年纪,能让她把姿态放到这么低的,除了段瓷,也再无别人了。她倒追他,又为了他向别人乞求幸福。可是连翘哪有她要的幸福?
是段瓷自己腻了,正如玩转媒体圈后移情商业顾问行业,接受采访时却说商业地产前景无限。他玩弄文字,转移注意力,人人都看着他的新前景,忽略其它。就不知等他到了在这个领域呼风唤雨那天,又会被什么吸引。会不会再做回媒体,谁也猜不到。
连翘也不想猜,反正一早就决定了不等待什么,也不会像许欣萌这样为他心慌意乱。愿意等就等吧。她告诉许欣萌:“真抱歉帮不了你什么。”召来服务生买单。
原以为这次见面,许欣萌是以段瓷女友的身分,或直接警告,或指桑骂槐,连翘不想破坏,抱着各自好度日的念头,给她面子说句误会作罢。早知道他们分手的话,她根本不会答应见许欣萌。不管段瓷是以什么表情说着爱上她,总之让许欣萌无可挽留地同意分手,她的作用也便发挥殆尽,没必要再替他善后。拜他所赐,这原本已足够混乱的一天,现在可以用世界末日来形容了,与其在这里对着不相干的人头痛欲裂,不如安静地躺在床上数小羊。
许欣萌坚持付账,连翘没有争,出门拦下一辆出租,说了家里的地址。倒车镜里,呆立在餐厅门口许欣萌,越变越小,到彻底不见。
车子拐弯,轮胎卷起一蓬细碎的灰尘,路边有国槐树叶缓缓飘下,连翘想起一句话:看似飞翔,其实是堕落。
说的是爱情。
原来6月便有落叶,难怪有人会选择在盛年之时死去。连翘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景色与自己快速告别,暂留的视觉里一片虚幻。冥冥中是什么在操纵,二十年后的今天,她也成为第三者了。遭遇似比夏初要好,没人指着她的鼻子骂:“狐狸精,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你生的小贱人不得好死。” 声如厉鬼。令连翘印象深刻,以至于多年后看到母亲的死状时,还会在第一时间想到,这是不是就叫做不得好死。瞬间她似乎感受到了仇恨的力量,之后的那一场大病,是为眼前所骇,还是被心魔吓倒,无从诊断。
即使没感觉到许欣萌的恨意,却能看出她对段瓷的爱已呈现偏执迹象,只是因为像这样好命的人,根本不懂去恨敌人,她不过想守卫住自己的城池。连翘无心侵城,告扰做个过客而已。 纳闷的是这座城,明明已无主,姿态却怪异。
说来好笑,别的男人恨不得三妻四妾仍号称单身,段瓷是什么逻辑呢?赌她明知他不会认真的情况下,会不会安份跟他?连翘勾起道小小笑弧,那你赢了,宝贝儿。
“嘿!”开车的老师傅大声唤她回神:“这丫头~~问话不赶紧说,跟那儿傻乐什么呢?” 回他个正宗的傻乐,连翘指明转弯的路口,手探入背包却怎么也摸不到钱夹,一时有点懵。想了想这一路上没有被扒的机会,只可能是失魂落魄地下班时忘在公司了。无奈告知司机调头回行,掏出手机碰运气,看有没有周五加班的,接到电话肯帮她将车费送下来。拨了几支分机都无人应,连翘偷偷打量驾驶位那貌似脾气不很好的老头,正准备忍受白眼实话实话时,段瓷电话打过来了:“吃饭没?我去找你。”
连翘按捺下心头狂喜,问过他在哪:“你二十分钟内到我们公司楼下,我请你吃饭。” 段瓷回道:“你当我是刷子?”
二十分钟后。
电话响起,段瓷气汹汹地问:“在哪啊?”
连翘笑道:“再等一会儿啊,过个红绿灯就到了。”
连翘拿了钱夹下来,段瓷正在车外讲电话,声音听不清,不时以手指擦擦风挡玻璃,样子愉悦好看。连翘放轻步子走过去,伸手圈住他腰身。他身体明显一僵,随即便任她抱着,继续那通电话,擦过玻璃的手指改为擦她的手臂。连翘嫌恶地想缩手,被他按住了不放,纠缠间还笑出声,电话里似有觉察:“段总还真有心情,显然不够忙嘛。”
段瓷擒住腰间那条挣扎不停的胳膊,笑得更加放肆:“有你这位高人打点,我什么心情都有。你知道我忙,就别那么多废话了,明天给我看你‘丑小鸭变天鹅’的股市童话。” 对方大笑:“明天休市。小十一你也可以不早朝了,晚上玩得凶点儿。”在一阵恶魔般狂笑中收声。
段瓷骂:“流氓。”合起手机,反身拥住连翘,看看她,清晰地重复一句:“流氓。” 连翘哭笑不得:“谁?”
段瓷很无辜,扬扬手机:“理财师。”收臂把她抱了个满怀,下巴搁在她头顶,望着即将被黑夜收去的满天火烧云,喟叹:“天儿真好。”
她应一声,又说:“我不太好。”把玩他的领带夹,“我今天见到许欣萌了。”
第廿二章
“我今天见到许欣萌,跟她聊了一会儿。”偷换了事情起因,连翘一瞬间还是自觉阴险,仿佛是偏房对相公谗言:姐姐欺负我……原来不是人人都擅长告状的。轻笑一声往他怀里偎紧了些,自嘲宫斗小说看太多了。当然,她猜即使说真相,段瓷也不会对许欣萌有什么反感。她本也没想提这件事,可被抱住的一刻,似乎受了某种蛊惑,好些话就在嘴边,确实想对他说些什么。 这一天来,太多的焦躁不安无处渲泄,再能承受压力却终归不是无限的,垮下来的时候,幸好还有双手臂及时接住她,构筑出一个可供暂且躲避的空间。听他放松噫欠,连翘纵容自己任性。 她说得含混,轻描淡写后便再不作声。段瓷知道是欣萌去找她的,如果偶遇,她会恨不得立刻遁地飞天地躲开,更别说跟人聊天。就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某个熟悉的镜头陡然浮现脑海,他有趣地抚抚她蓬松的发:“泼你一脑袋水?”话落胸前一痛,她捏着领带夹边戳边抬头瞪他。他握住她的手揉着痛处,呵呵笑道:“昨儿陪你看那电视剧里不就这么演的吗?”
连翘顿悟恶俗文化害人不浅:“以后我看电视的时候……”噙了噙头,嗫嚅着:“你别在旁边跟着看。”
段瓷只感觉贴在他身上那颗头有轻微颤动,没听清后半句是什么,自己理解地接道:“我该干嘛干嘛去,知道了。”拍拍她的背:“走吧,吃点东西回家,我快累死了。”
周五路况糟糕,令人心浮气燥,堵了一路,原本就疲惫的段瓷愈加呵欠。快进高速时,连翘实在看不下去,正想跟他换位置开车,他忽然扭头看她:“去我那儿吧,你们家太远了。”有人在后边赶着似的,不停顿地又说:“再说也没个浴缸,我想泡个澡儿解解乏,太累了。上午去机场,啊,还不是机场,空港。然后到西三环,亦庄,一天跑了两百多公里,明天还得出去。反正你明天又不上班。好吧?”
连翘一怔:“好啊。”不太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话这么毛燥,好像生怕被打断,事实上这种语速,能打断的是闪电。她又不是宙斯。
出乎意料地,她就这么干脆地答应了,段瓷准备了一堆词没用上,一下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眼见前方并线,连翘疑惑道:“到底回哪去……”话没落,他一个猛打轮调进了另一条车道,她压着胸口,感觉胃液翻腾,学他平时说杨霜的口吻数落道:“您老悠着点儿,这是L不是S。” 段瓷嘿笑:“我管它什么玩意儿!”困意也没了,瞄着她的眼神热切而凶狠。 连翘看得啧啧称奇,心说这是给哪只过路的鬼给上了身啊。
今天一见着她就觉有些反常,整个人似乎没什么精神,尤其听她说见过许欣萌之后,段瓷心悬了一会儿,怕她胡思乱想。结果她却柔顺老实,不但主动亲近他,还自愿提起许欣萌。他非常好奇这俩女人的谈话内容,难道说欣萌对幼儿以外人群也有着特殊的教导才能?
进门脱鞋,车钥匙扔进门口小收纳盒里,段瓷劈头问道:“欣萌跟你说什么了?” “说了挺多的。”连翘随口应一句,靠进沙发里放松四肢,阖起双眼,向后枕着。感到身边位置陷下去,头被震动一下,她咧了咧嘴,睁开眼已是一副茫然的表情:“真奇怪,我觉得你对欣萌挺好的呀,她怎么会想和你分手呢?”
段瓷拉扯领带的动作停下来,对着地板转了半天眼珠,大致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难得见他这般钝,连翘玩心大起,身子完全拧过来,更加严肃地说:“我见她也不像是对你完全没感情了的,还问你最近怎么样,应该还是挺关心的。到底为什么要分手啊?” 段瓷回头看看她,狐狸眼清亮认真,辩不出半分玩笑意味。“她没跟你说为什么?”他问。 连翘呆呆地摇头:“没有。”竟然承认了……
他也转过身,与她对视:“那她干嘛会去找你来打听我?”
连翘心一沉,不假思索道:“本来是要找牙刷的,赛车去了。”
“是么?”他语气里已掺了笑意,很明显不是好笑,提醒她一个事实,“她跟琳娜关系也挺不错的。”
看那两个浅现的酒窝连翘就知道没得玩了,干脆错将下去:“琳娜又不常见到你。” 他倒没直接拆穿她,反而饶有兴致地进继续游戏:“那你觉得她为什么想跟我分手?” 找骂!连翘撑着下巴,煞有其事地分析:“你这么问,难道是想让我说因为我?但我并不这么想。我觉得欣萌是挨到底限了,你以为她真相信你香港跑那么勤是为工作啊?人早把你那边的小三小四打听得一清二楚,就等有朝一日跟你算总账呢。怎么样?被甩了吧?唉!不是早就跟你们说过了么,男人最笨的就是,把身边的女人想成傻子。”
“说完没?”段瓷冷哼,“我想抽你的念头已经萌生很久了,别逼我付诸行动。” “抽吧。”她侧过手臂,下巴搁在耸起的肩膀上,挑逗地舔舔嘴唇:“不过请温柔点哦。” 他一翻身跪到沙发上,用两条腿把她困住,手指拉下领带,动作惊倏,一气呵成。连翘只来得及尖叫不要,脖子已被那条据说是第101色的H Tie紧紧缠住。段瓷咬牙切齿地笑道:“你喜欢玩这个吗狐狸?”
连翘想不到这人会当真动手,双腿被他所有重量压住动弹不得,只能用两手徒劳地掰着他行凶的魔爪,作出支离破碎的威胁:“你弄皱了不要指望我会给你熨……”唇被毫无预兆地堵上,身体遭困,现实感官与记忆的片段切合,一层恐骇迅速蒙上双瞳,她喃喃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