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那么不安,那么羞怯,乃至那么惊恐。我说我会为她做一件披风,跟我那件一样的。有一次我碰到了她的胳膊。她把胳膊缩了回去。我吓到她了吗?还会有人比我更敏感,比我更担心吗?我无法相信这一切。我当时很担心。我非常想触摸她,想得近乎发狂。
她坐在楼下的沙发上,衣领开得很低,露出了她的###,我真想上前###一下。我心烦意乱,浑身颤抖着。我开始慢慢明白为什么她会那么神经过敏,也开始担心她心里的想法了。她聊着天,不过我发现她在避免谈到更深的话题——我们都不能说的一些话题。
我们第二天在美国运通公司见了面。她来时穿着那套定制的衣服,因为我说过我很喜欢那一套。
她说过只想要我送她我喷的那种香水和那条深红色的手帕,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可我一再坚持说她答应过,让我为她买双凉鞋。
我先把她带到女盥洗室。然后打开包拿出一双薄袜子。我请求说:“穿上这双薄袜。”她照做了。同时我打开了一瓶香水。“喷上一点。”侍者一直站在边上,看着,等我给她小费。我理都没理她。琼的袖子上有个洞。
我很开心,琼也兴高采烈的,我们同时还聊着天。“我昨天晚上想给你打电话的。还想给你发电报。”琼说道。她很想告诉我,在火车上她很不高兴,为自己笨拙、紧张和空洞的谈话而悔恨。她有很多很多话想对我说。
原来我们两人同样害怕让对方不高兴,让对方失望。她到了晚上就去咖啡馆待着,好像吸了毒一样,满脑子想的都是我。人们说话的声音离她很远很远。她过度###,无法进入梦乡。天啦,我对她都做了些什么啊?她一直以来都很泰然自若,总是可以侃侃而谈,从来没有人可以让她不知所措。
第二节(2)
当我意识到她在向我表白的时候,我几乎高兴得发疯。那么,也就是说,她爱我?琼!在餐馆里她就坐在我边上,纤弱、羞怯、天真、惊惶失措。她说着些什么,然后又恳求我原谅她的愚蠢。我无法###受这一点。我对她说:“我们都迷失了,但有时只有在我们最迷失的时候,最不像自己的时候,才会说出最内心的话。我也不再想那么多了。我跟你在一起时几乎不能思考。你也和我一样,等待着一个完美的时刻,但是用世俗的方法来想,是根本想象不出什么是完美的。我们俩都无法说得恰如其分。我们都神魂颠倒了。那就让我们神魂颠倒吧。这样也很可爱,很有趣啊。琼,我爱你。”
昨天晚上,在琼走之后,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琼,从而无法###受雨果在那里看报纸,无法###受他跟我谈什么信托,谈他这一天的工作有多成功。他了解——他确实了解——但他并不真正享有这种炽热的感情。他###着我。他很幽默,很可爱,也很热情。可我已经无法回到过去,回到只欣赏他一个人的那个时候了。
我躺在长椅上,吸着烟,想着琼,想着在火车站的时候,那几乎让我晕厥过去的一幕。
琼想回纽约去,回去好好地做一些事情。这让我很高兴,很满足。她害怕让我失望。
在天鹅绒般柔软的灯光的亲密包围下,我们一起吃了顿午餐。我们摘下帽子,喝着香槟。琼不喜欢吃甜的或没有味道的食物,她可以仅靠葡萄柚、牡蛎和香槟过活。
我们聊天时,语句不必完整,说得也很抽象,只有我俩能明白。她言下之意是告诉我,亨利企图了解她的思维逻辑,而她又是怎样从中逃脱出来的。
她坐在那里,喝了很多香槟。她跟我聊起印度大麻和它的功效。我说:“我不用吸印度大麻就知道吸药后的状态了。我不需要吸毒,我自己就是携毒者。”她听到这些有点儿生气。她觉得我头脑还很清醒,并没有达到那种状态。我的意识一定没有消失,因为我是名作家。我是个诗人,是诗人就必须清醒。我不是仅仅沉醉于琼的美丽中的诗人。
我开始注意到琼的故事当中有些前后不一致,有些幼稚的谎言,这是她的缺陷。她缺乏一致性和逻辑性,这让她的故事漏洞百出。我把这些片断组织起来时,就可得出一个结论,可以判断出她总是很恐惧,总想逃离。她的生活缺乏逻辑,一旦有人尽量改变她,她就迷失了。她自己一定也发现是这么回事了,而且还发生过好几次。她就像个男人,喝醉了酒,让自己###下去。
我们谈论起了香水,香水的成分,香水的配料,香水的意义。她不经意地说道:“周日,我离开你之后,给雷买了些香水。”(雷是个女孩,她曾经跟我提起过)那个时刻,我没有多想。我只记得香水的名字,非常贵的一款香水。
我们继续谈论着。我的眼神让她为之悸动,正如她的脸庞让我神迷一样。我告诉她说,她的手镯紧紧攫住我的手腕,就好像她的手指在抓着我一样,在野蛮地束缚着我。她也想要我的披风能够包裹住她的身体。
午餐过后,我们一起散步,然后和她一起打车去买回纽约的船票。首先我们坐进计程车去她的###。她拿出一个牵线木偶,考特?布鲁格,是珍做的。考特?布鲁格有着紫罗兰色的头发,紫罗兰色的眼睑,###的眼睛,普尔西奈拉式的鼻子,一张宽大而又邪恶的嘴巴,红红的脸颊,一个好斗而又挑衅的下巴,残暴的手,木制的腿,戴着一顶西班牙式的宽边帽,穿着一件黑色的天鹅绒夹克。它站在舞台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节(3)
琼把它放在计程车的地板上,放在我们前面。我看着它一直笑。
我们去了一家轮船代办处。琼的钱甚至都不够买三等舱位的,她尽量节省开支。我看见琼俯身趴在柜台前,用手托着脸,看上去很迷人。柜台后的那些男人的眼神几乎快把她吞噬掉,那些臭男人厚颜无耻地看着她。她也以一种温柔的、充满###的、诡异的笑容面对他们。我看着她在恳求他们。当时我仅仅意识到我对那些臭男人充满了妒意,并没意识到琼的羞耻。
我们走出来时,我对琼说,我会给她这笔钱的,只要她需要。可是这笔钱完全超过了我能承受的范围,我根本付不起这笔钱。
我们去了另一家轮船代办处,琼在那里勉勉强强地编出些疯狂的谎言,然后才说出自己的意图。我看见柜台后的那个男人已经魂不守舍了,琼的漂亮的脸庞,温柔而又柔顺的说话方式、付钱方式和签字方式都让他为之着迷。我站在一边,看见他问琼:“可以赏个脸,明天跟我参加鸡尾酒晚会吗?”琼正和他握着手。“###?”“不,六点。”琼冲他笑了笑,就像她冲我笑时一样。后来我们离开时,她向我匆忙地做了解释。“他对我来说很有用,也很有帮助。他会为我做很多事。我不能不答应。我并不想去,可是我不能说不。”
“你必须得去,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我生气地说道,然后又为自己这句话的愚蠢和不加掩饰而感到厌恶。我挽起琼的胳膊,几乎呜咽着对她说:“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这一切。”我对这种说不明道不白的事很气愤。我想到###,认为###是正当的,因为她们拿自己的身体来换取金钱。而琼是不会出卖自己身体的。但是,她会哀求别人,我从不会这么做,她会做出允诺,我也从不会像她这么做,除非我要实现自己的允诺。
琼!我在梦里都会为之落泪的女人。她是知道这一点的。因此她把我的手拿到她温暖的胸前,我们就这么走着,我能感觉到她的胸部。她总是不穿内衣。她似乎无意识地将我的手放在她的胸前,好像在安慰一个生气的小孩。她说着许多事,但并不切中要害。“你愿意我说不吗?对那个男人残###地说不?我有时是很残###,你知道的,可我在你面前就残###不起来了。我不想伤害他的感情。他对我来说很有帮助。”我也说不明白是什么让我如此生气,所以我什么也没有说。这不是一个接受或拒绝鸡尾酒晚会邀请的问题,我不得不回到问题的根源,那就是为什么她需要那个男人的帮助。这让我想起她对我说过的一句话:“然而我总是很倒霉,总是有人要替我买香槟。”当然。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偿还她背负的巨大欠债,然后还一直吹嘘自己的###和不容侵犯。简直就是个色诱别人的女人!她为拥有这动人的身体而感到骄傲,但又不懂得自重,在轮船公司柜台前,她那###的眼神已经让自己掉了价。
她告诉我说,她和亨利又为买黄油而大吵了一架。因为他们没有钱,而且……“没钱?”我很惊讶,“可是周六我才给了你400法郎啊,够你和亨利买东西吃的了,而今天才周一啊。”
“我们花掉了一些钱,我们不是欠了……”
我想她指的是付###的房租。后来我突然想到香水,那瓶价值200法郎的香水。为什么她不跟我说:“我周六买了香水、手套和袜子。”她暗示说他们要付房租时并没有看着我。后来我记起了她说过的另一件事。“有人对我说过,如果我有了钱,我会在一天之内将它花得###,恐怕别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花才好。我自己都说不明白我是怎么花钱的。”
第二节(4)
这就是琼爱幻想的另一个方面。我们在街上走着,她胸口的温柔并不能平息我所有的伤痛。
我回到家,在雨果的臂弯里,心里感到很沉闷。我对他说:“我回来了。”他非常高兴。
昨夜###里一个婴儿不安的哭声把我吵醒,然后我的头就好像一部大功率的机器一样转个不停,这简直让我精疲力竭。早晨一个非常丑的女仆进来帮我打开百叶窗。一个男人,有着一头蓬松的红发,在清扫大厅的地毯。我打电话给雨果,央求他来看我,要比他以前答应我的还要提前来。他的信写得很温柔也很哀伤。但是在电话的那头,他却很理智。“如果你不舒服的话,我立刻赶来。”我说:“没关系的,我周四回家好了,我再也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十五分钟以后他又打来电话,这时他完完全全能够明白我的痛苦,说他会在周五到这里,不再等到周六早晨了。我对自己这突如其来而又很可怕的需要雨果的想法感到绝望。这会让我有所行动的。我坐在床上,颤抖着。我想,我一定是病了。我的头脑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
我非常努力地给雨果写了一封冷静而又明确的信,以此来安慰他。我也同样努力地让自己在来到瑞士后能镇静下来。雨果能够理解。他给我写道:“……我能了解你是生活在一种高度紧张状态中。你已经经历过很多种生活,其中有跟我一起分享的几种——一生中相对比较富足的生活,你只是想在余下的日子里来经历一下中间层次的生活。”
“你可知道,在你满嘴文绉绉的时候,是显得多么自信而有力?而我就像一个没有马达的机器。你代表着最重要的一切——生气勃勃,精力充沛,旋转不停,蒸蒸日上,轻舞飞扬,翱翔飞行……”
琼坚决反对亨利坦然的纵欲主义。她的想法实在是复杂难懂。另外,对琼来说,亨利就代表了一种善良。她紧紧抓住这份善良。她担心亨利被宠坏了。亨利的直觉是敏锐的——那不是令人作呕的神的暗示,而是一个普通的人的感觉,就连他那刻意的书写也不是采用妖魔化的方式,而是为了真实反映人性。不过琼的人性是不健全的,她仅仅有两大强烈的人类感情:对亨利的爱和她那极度无私的慷慨大方,其余都是荒谬的、悖理的、无情的。
她保持着一种狂人般的叙述方式,亨利和我都对她的疯狂感到害怕,她比那些可怜虫、自私鬼和从容不迫的恋人更让人长见识。我不会像亨利那样痛斥她,我会爱她,纵容她,使她名垂千古。
亨利从第戎寄来一封绝望的信。可怜的亨利说到在西伯利亚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在西伯利亚时期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更有趣。我给他发去一封电报:“辞职吧,回到凡尔赛来吧。”我还给他寄了钱过去。我天天惦记着他。
我从不让亨利碰我。我想尽量找出这其中真正的原因,结果我所能给出的理由是(用亨利自己的话来说):“我仅仅是不想被亵渎。”
雨果说我写给亨利的信是他看过的最###的东西。我在信中如此真诚率直。我好像和琼完全相反,但事实上我还是令人难以捉摸。他认为我会暂时打扰并搅乱亨利的生活方式——他的粗野,他的“撒尿与性交”,这种生活方式对他来说很安全。
我在写给亨利的信中说道,我对他的成熟和多情表示感激,我想把我头脑中能想到的一切都给他。我一开始很冲动,很直率,可一旦我谈到最后的给予,谈到把我的琼也给出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