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青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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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 青 石-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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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下,不会有人来为他们仲裁个中的是非曲直,类似的例子他不是没有见到过,周朴爱说“事物是复杂的,道路是曲折的”这句话,前不久,周朴奉调到了省委党校当副校长,这是提升,是上头有人赏识他的学识和才干,但是在县里来说,排挤他,架空他早成事实,许多事他都过问不了,比如,张炳卿曾经把他与林主任之间发生的矛盾冲突向周朴作了详细汇报,周朴听后闭目沉思了好一阵,最终也不过是泛泛而谈:“坚持真理,是革命者必不可少的品质,但从全局着想,有时受点委曲,甚至作一点牺牲也在所难免,因为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不会是一条直线。”现在,张炳卿再想起这些话来,似乎这已不止于一种无奈,而是能给人启示与鼓舞的哲理,经过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思来想去,他终于从那张竹躺椅上挺起身来,洗了个脸,重又换上了他那件唯一的蓝色干部服,对国芬说:“我得到镇上看看去。”

  龚淑瑶坐到了镇政府的办公室里,用的依然是土改时从李家大院搬来的那套古色古香的长条书案,当年,龚淑瑶第一次来这里要求张炳卿派给她一份工作时,她就是侧着身,倚在这暗红色书案的一角微笑着说话的。那时,她对张炳卿是怀着一种多么仰慕的神情啊!真没料到这位子今天竟让她自己坐上了,她的嘴角展开一个得意的浅笑,她相信张炳卿最终还得到这里来听命──这不就来了!她从窗口向外望了一眼,正见着张炳卿在大门口与几个同事一边招呼着,一边踏上台阶朝办公室这边走来了。

  “镇长在──”张炳卿进了门。

  “啊──好!”龚淑瑶赶忙抬起头来,迎了上去,“炳卿同志,请坐。”

  龚淑瑶似乎喜出望外,赶忙去倒来了茶水,又把那张唯一的办公椅子──叫太师椅──搬到了房子中间,这是热情待客的架式。张炳卿没有坐,龚淑瑶也就陪着站在一旁:“我还没来得及上你家去──有些事往后再谈吧──你来了就好,镇上的事还真少不了你呢。”

  张炳卿接过茶来喝了一口,表示领情,也表示随意:“别说客气话吧。”

  “不是说客气话──”女镇长给出了一个歉然而又诚恳的笑容,“我没能力,没水平,这话在别人面前不好说,可不能不向你说呀!”

  这时,门外有几个同事经过,他们很可能是想来探听些奥秘吧?女镇长马上招呼他们进门:“都来坐坐吧!”

  于是,同事们便都进了办公室。可这里有什么奥秘可以探听的?龚淑瑶有意无意地向大家介绍了她这几天来做的一些工作,谈得很轻松,很不经意,甚至绘声绘色地说到了有兄弟俩为争着娶媳妇的事找她去评理之类的趣闻逸事,惹得大伙捧腹不已,连张炳卿也附和着笑了。龚淑瑶说:“我还没有把行李搬过来,这不打紧,反正办事处那边的房子空着,也没人催着让我一定得搬──这里的工作和以前一样,大家该作什么就作什么,好办呢──我这些天就在下面跑跑情况再说。”

  张炳卿说:“你还是尽早搬过来吧──我的行李简单,卷起来随便放个地方就行,房子的事好安排。”

  “不用着急,”龚淑瑶又笑着说,“这抽屉你锁着好,我们在一处办几天公没什么问题──老同事怎么都好说好办。”

  “这抽屉很容易清理,”张炳卿当即解下钥匙递给龚淑瑶,“该你掌管了。”

  “你何必这么性急。。。 ”龚淑瑶没料到张炳卿会如此爽快,她顺手接过钥匙漫不经心地丢在条桌上,这时才在那把太师椅上坐下来,拿起一份什么文件看着,她是在等待着张炳卿办理移交。其他同事退出办公室之后,她忽然几分神秘地说:“炳卿,你听说没有?林主任调任县组织部部长了,再过两天便得离开小镇,这下可好了。。。 你说,我们该不该也开个欢送会呢?”

  张炳卿早就听到过这个传闻,他相信这会是真的,只是不太明白龚淑瑶说起这件事来的用心用意,这有什么好不好的?可他也无心探究,说:“你看着办吧,我没有什么意见。”

  
  90

  连张炳卿自己也接受了小镇这个新的权力排行榜,旁的人还能够怎么样呢!小镇的老百姓得到这个消息时,面对的是一个既成事实,因此,没过多久,他们愤然而起的不满情绪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姜圣初是最先获知龚淑瑶高升的人,她听女儿姜银花与儿媳周小莲无意中说起这件事情时,起先并不经心,后来听说龚淑瑶这镇长的乌纱帽竟然是自己的女婿主任给的,便一下子上了火气,他觉得这北方人也把龚淑瑶抬举得太过分了,简直欺人太甚,连亲疏都不顾,他勃然大怒地责问女儿:“你怎么就连个龚淑瑶也敌不过呢!他姓林的也真是没拿你当数,要说镇长女人能当,怎么就不让你来当!”姜银花听了这话感到莫名其妙:“这种事如何随意派遣得?我哪有淑瑶姐那本事?派在我头上也不行呀!”姜圣初更不信服:“什么本事不本事,她龚淑瑶不也是个女人?跳起来撒尿也高不过三尺!”

  “你别跟我吼吧,”姜银花现在有了个对付他爹的办法,“你就不能跟主任说去!”姜圣初在小镇人面前说话,常常摆出个主任他丈人的架式,皇亲国戚一般,但真见着这主任女婿却又从来显不出威风气派来。林大块的少语寡语反倒让丈人有些畏葸不前。姜银花这么一说,姜圣初马上就没声没息。但他怎么也憋不住心头的火气,便上十字街口去嚷开了:“我说这镇子上的男人全死光了,女人也没一个正经点的不成?偏得让只跳窝的鸡婆来打鸣催工!”人家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说:“什么事?阴阳颠倒了也不知道!你们干瞪着眼等着瞧吧,这会儿谁想打听我也懒得说,说了你也是白听。。。 ”这时;儿媳周小莲抱着孩子急匆匆来找公公:“林姑爷来了,让你这就回屋里去。”旁边的人还想逗玩姜圣初找乐:“什么姑爷不姑爷,就不能让他来见你这老丈人么!别管他。。。 ”但姜圣初还是从人群里挣脱了出来:“真找我?没说是什么事么。。。 ”

  姜圣初回到屋里转了一圈,不见姑爷,这才不高兴地说:“人呢?那姓林的找我有什么事?还了不得呢。。。 ”

  刚才是姜银花担心父亲在外头乱说乱嚷,便打发嫂子小莲去叫了他回来,“主任说那些旧衣服全都给了你──他调县里去工作,刚才来过这里,这会又忙着收拾行李去了,他让你别瞎操心。”

  “这定是你们向他多嘴多舌了,今后我的事不用你们管!”姜圣初心里有些怕女儿向她男人告状,他把那些旧衣服一件件抖开来,里里面面翻着看,又问,“他没说让你也跟去?”

  “他说了让我去的,”姜银花借丈夫的威风来警告父亲,“他说你今后再到处乱说,惹出是非来,可真没人理睬你了!”

  这时,周小莲也在一旁说:“爹,人家淑瑶姐可没亏待过我们家,这军属的事也由着她照顾优待,你就别去街面上说那种话吧,得罪了人可不好说呢。”

  姜圣初一想这话很是实在,惹得龚淑瑶翻了脸有什么好?李松福不是吃过亏了么!于是,他抵赖说:“我得罪谁了?你见我指名道姓说她龚淑瑶了么?不见刚才那许多人都向我穷打听,我就是不肯告诉他们么?你们可别把我瞎胡扯上去!”

  没过几天,龚淑瑶上任镇长的事一传开,姜圣初的话果然变了,他挤在黄大香小摊前的人群里向人表白:“我早就说过这镇长的位子该是龚淑瑶坐!她龚镇长从来就没亏待过我们姜家,这次我也没少在那当主任的女婿面前给她说好,不是么,这回镇长的椅子给她坐上了,谁还能搬得动?我说谁也不敢!”那些年,人们说闲话还容得些随便,不像后来*岁月,把人给弄得个个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出一声,于是有人回话了:

  “是呢,你姜家是朝中有人,往后镇子上的百姓全得拜倒在你脚跟前了!”

  “我说圣初伯你这灶神爷上天奏事时,别忘了给百姓讨个平安,可千万生不得是非啊!”

  “哟,原来龚镇长是你圣初伯给荐上去的,你不说,人家还不知道,只以为她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凭她自己那本事就能争得到这镇长位子呢!”

  浑浑噩噩的姜圣初还想说话,黄大香在一旁心烦地制止了他:“圣初伯,你就别在那里胡吹瞎说了吧,全是小镇上面对着面的人,哪能不知道谁好谁不好?该护着谁不该护着谁,这话也不用你来说,倘若说得不好,还会招人骂你是良心让狗给叼走了呢!”

  黄大香本不是过问政治的人,平时也少见她对人这么动容地说话,可在这一件事情上,她是满心向着张家人。旁边的人也都跟着责怪起姜圣初来,他们提到张炳卿不仅给姜家让出了一个女人,张仁茂还陪送了一份嫁妆,同时又有人说及张炳卿不计前嫌,在众人面前帮助姜圣初解脱与李家大院的干系等等事情。奇怪的是,姜圣初听着这些竟没有象往常一样翻脸相向,而是说:“不是还留着第二把交椅给我侄子坐么?没我给他说情,他还得去种地当篾匠呢!谁能大得过我那当主任的女婿?我看你们都快别说废话了吧!”

  大家又嬉笑闲扯了一阵,姜圣初觉得再说下去似乎没趣,便走了,旁人也就陆续走散开去。可姜圣初刚才说的后两句话也不是全无来历。前天,林主任在赴县任职之前去姜家吃饭,龚淑瑶找来告诉他:“张炳卿到底识了颜色,刚才来镇上报到上班了,还老老实实办了移交。”好些天来,林主任在这件事上还有点不踏实的感觉,只是没有出声,现在见龚淑瑶这么一说,立时轻松下来,乘着些微酒兴,他竟忘乎所以地吹嘘:“这臭小子真敢不听我的话就叫他去种地,我还没见过整不过来的歪脖子!”姜圣初见主任女婿那得意洋洋的神情,听着他那皇帝老子开金口似的语气,真还说了一句:“这次你姑爷就免了他的罪吧,料他往后再也不敢胡来了。”

  黄大香讨厌姜圣初的趋炎附势,不由得敲打了他几句,但她更明白自己的话对这个铁定的排行榜不是风,也不是雨,什么都算不上。她只是想不通,怎么就为这煮酒的事斗法竟然弄出个天变地变的局面来了呢?她觉得自己是被龚淑瑶给胡弄了,原以为做了检讨便可息事宁人,不料这样一来不仅长了龚淑瑶的威风,还让她趁势爬到了张炳卿头上,黄大香为此好些日子里都不安不宁。倒是张家人要显得轻松自在一些,他们来黄大香家闲坐时,还给她说了不少的宽心话。国芬说,张炳卿是早就与那些人合不来,与煮酒的事干系并不大;张仁茂也说,摔了跤子怨不得路不平,人生一世,起伏沉浮总少不得,不煮酒就没事?别的事情碰巧了还能死人呢!后来张炳卿的情绪也好起来,他带笑地说:“香婶,你不责怪我,我还能责怪你么?是我牵累了你!煮酒浸风湿药也招惹麻烦,那还不是因为我沾了边?譬如说,是天阴雨湿才害你风湿痛,不是你风湿痛使得天阴雨湿的──好吧,算都没事,怪谁也不顶用──他林主任又升了县里的部长,你能去怪谁?只是要我跟着吹唢呐,抬大轿也难。。。 没谁能教会我呀!”

  张炳卿的笑声带着苦涩,这种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真叫人无法可想,奈何不得。张炳卿只不过是革命大潮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同样,小镇也不是个独立的王国。小镇人再一想,谁来当头对于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妨碍,小镇本来既不姓李也不姓张,现在小镇人靠政府吃饭,政府指谁为头便是谁好了,既然不兴人们挑肥拣瘦,谁又何必出来多事呢!而且,龚淑瑶坐在镇长的位子上也好端端的,没见有什么天崩地塌的事情冒出来。你去求她说个情,办件事,或者她来找你开个会,要个工,一样是照上头的政策办事,还难说她有什么错处。真要说的话,人们对于龚淑瑶的那一些议论与不满也包含着明显的误解与偏见,而此时能够从政治上着眼,见到这个权力转移过程中隐含着危害性的人,在小镇上几乎没有。

  从此,龚淑瑶打坐在小镇的政坛上,竟达三十年之久,虽然是风风雨雨,却也稳稳当当,直到改革开放的年月,她才退休,这又不能不说是这个女人的能耐。虽然不少人把一路而来的痛苦、难磨、冤屈、罪孽都化作非难与咒骂狗血喷头似地加在她身上,却也有人将小镇的变化、进步、繁荣与欢乐同她的名字扯到一起,看来,要评价龚淑瑶的是非功过还很不容易。退休后,她与一个十多岁的小孙女住在办事处新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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