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的感情,在他拘谨犹豫的那一片刻,对方已经走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并没有多少语言交往,更不用说感情的沟通。好在龚淑瑶能在他们之间编出一些情节和对话来。比如,她对林主任说:“银花对你的印象蛮好,只是她担心你是领导干部,她呢,还只有个临时性的工作,不知你看不看得起她,再,她也问过,不知你在家乡真有没有另外的恋爱对象。”这让林主任连连保证:“没有,绝对的没有──有也早弄丢了。只要她不嫌我大老粗,还是那句话,她成我便成!”龚淑瑶来到姜银花跟前又说:“银花,人家林主任可真心喜欢你,他夸你长得不错,只是觉得你不够大方,你怎么就一句话也没有说的呢?这让人家觉得你还看不起他这当主任的!”姜银花则呆呆地听着,有时说:“我,我没什么话要说呀。。。”龚淑瑶启发她:“你随便说什么都行,别看主任样子严肃,其实待人还很随和。”姜银花好像很为难:“随便说些什么好呢。。。 我有点怕。。。 ”龚淑瑶心里想:活见鬼,你与李润南在河滩上的草丛里说话倒什么都不怕!
就这样,姜银花与林主任隔山隔水的恋爱,或者说不恋不爱的关系得以维持着。
后来,姜银花与林主任有了多次的单独见面。林主任的话倒多了好些,只是像作报告或听请示汇报。姜银花能答的话答上一句,不便答的话便笑笑低下头去。所以仍是很难接触到主题,这让林主任急躁起来,他觉得主动也主动过了,热情也热情过了,全是对牛谈琴,换不到一个明明白白的答复,这让他快要失去了信心:南方女子全是这脾性么?那还不如趁早拉倒。
一天晚上,开过“碰头会”后,龚淑瑶来到林主任的房子里,她照例讲了近来妇女工作上的成绩和问题,这全是些可说可不说的话。她是想去了解一下今天上午姜银花来到这里的情况。林主任主动扯出话来:“你那个姜银花到底怎么回事?不行就拉倒,别磨磨蹭蹭地让人烦。”龚淑瑶以为发生了什么大麻烦,想想也该不会:“你便厌烦她了?”林大块说:“能不烦?她就光知道傻笑,我问她同意不同意,她不吭声,我问她对我有什么意见,她也光笑,那笑也笑得。。。 咳,神经病!”
说姜银花是神经病倒不至于,说她是木偶还差不远。龚淑瑶见眼前这个有点气急败坏的北方大汉,觉得他实在质朴得可爱。突然,她“朴哧”一声笑了,她想起姜银花说过的一句话来,她说:
“人家笑,你也烦,难道真得让人哭才是好?你说姜银花心里是如何想你说你的?”
“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林主任见龚淑瑶象是在嘲弄他似的,“。。。 女人!真没意思。”
“人家怕你。。。 ”龚淑瑶欲说又止,光抿着嘴笑,“她说你呀。。。 你当然不知道,她刚刚才到十八岁,有些事情也是难怪的!”
“啥?她怎么说的你怎么讲好了,有什么好笑的,”这个北方人认真起来,“别笑了。你就直说吧!”
“她说得好笑,她说她怕你。。。 你那高那大。。。 ”龚淑瑶望着这魁伟的汉子,想象着这个单身汉该蕴蓄着多么充沛的精力时,不觉也红了脸,她脱口说了一句,“你这会儿是真的耐不住性子了?”
林主任被这女人的眼光望得很不自在,说话也有些吞吐不清:“这高这大有啥子关系。。。 那还能小得了。。。 真他妈的,操蛋!”
“银花这丫头就这么傻。。。 你有什么办法?”龚淑瑶垂下眼帘,“你。。。 不也是一样么?”
“我?”林大块看出来龚淑瑶似乎也不自在。
“就说你,我看你也真——是——傻!”龚淑瑶大胆地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个北方大汉子,“你难道想等着女人先。。。 先来搂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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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觉过了午夜。厨房里的炊事员姓高,人称高司令,本地人,上了四十还是条光棍,闲得发慌时常逗狗玩,高司令其实是由“狗司令”这十分不雅的称呼而来。他年轻时爬墙跳窗偷女人,挨打受罚尽了,这些年才安分了些。他爱喝口酒,又喜欢管闲事,说话俏薄挖苦,老招人厌弃。他虽然能干,烹调技术也远近出名,但他哪里也混不长久,来区办事处一年多还算没事。平时干部们晚上开会照例要弄点夜宵,林主任爱吃面条,多晚也少不得。这天晚上,干部们早早来吃过东西走了,可林主任还不见下楼来。高司令等得有些烦躁,准备先去关了大门。他想:再不来,吆喝一声,吃便吃,不吃便没有人管了,他得睡觉。当他经过楼下时,正听林主任在楼上房子里与人说话,有个女人的声音,再听,是龚淑瑶。龚淑瑶近来在家里住,她那房子早让了人,区里也没其他女干部好搭铺,这大门现在还关不得。高司令刚要往回走时,又一想,他们什么话说不完,这时候还得让人侍候!他来闷气了,感到心有不甘,便又转身去关了大门,下了闩,还干脆上了锁。他在心里说,不让你们叫干喉咙,我龟孙子才去开门!
高司令回厨再从楼下过来时,楼上竟没了声响,可灯还亮着,高司令去厨房收检了一下,赶紧上床睡了。不一会,林主任叫他了,高司令就是不应声。听脚步,林主任来厨房了,又听他叫了两声高司令,随即上楼去了。高司令觉得这就奇怪,怎么能不叫起他来去开大门?他便爬起来,轻手轻脚摸着去过道上张望。见林大块站在房门外的栏杆边,而房里的灯光却在移动,一会又暗了下去,林主任在走廊上转了一圈然后便进了房,接着灯灭了。高司令肯定龚淑瑶这骚狐狸留在林主任那里睡觉了。
第二天,高司令起了个黑早,一边做饭,一边注视着林主任那房门和楼梯口,天亮了,竟没有什么动静,这就更加怪了,干部们起了床,林主任开门出来,见他锁上门下楼来。他叫高司令:“请你给我去买两包烟来,这炉火我给你看着;快去吧!”
这也是有过的事,高司令应着,便去开了大门,但他就在对面小店里落下脚,要了二两酒,叫店家小孩去十字街买来了烟,眼瞪瞪地注意龚淑瑶会不会在这时候溜出来。
可是,并没有见到龚淑瑶出来。高司令回厨房后,林主任在拨弄炉火,神情有些异样,但看他那楼上的房门,仍锁着,又象没事。开早饭时,高司令刚摆上饭菜,龚淑瑶风风火火地进了厨房,她大大方方地:“司令,吃什么好菜?我一大早跑了两个村子,饿得发慌了!”
高司令见龚淑瑶手上抓着个斗笠,朝他笑的样子,给气懵了,他在心里骂着:这妖婆快成了精成了怪,居然在祖师爷眼皮下也能溜了!这准是在他刚才去买烟那一刻,让她转移到厕所或其它什么角落里去了。龚淑瑶决不会是从外面进来,因为高司令买烟回来随手掩上了大门,并拾起张破纸片夹在大门的缝隙中,从厨房的窗口望去,大门正落在视线内,这会儿那张破纸片仍垂着在门缝处。
高司令没好气地说:“饭不够,昨晚你也没打个招呼,下米时没算计上你,要吃好的别想,几个鸡蛋昨晚全给吃了,你还是回家去吧,就说昨晚上在外面辛苦了,得让你男人给你补补身子去!”
“她吃够了,我见小龚刚从那里出来!”一个干部指着厕所方向说。
龚淑瑶果真是在厕所里蹲了个多小时。但龚淑瑶并不慌神,她说:“开什么玩笑呢──这面条不就很好么!”
“这面条是昨晚的,稠成了团,你能吃便吃──林主任你昨晚怎么没吃?”高司令故意问。
“你昨晚怎么没叫我?喊你也不答应。”林主任瞪着眼问高司令。
“我吃夜宵时喝了点酒,想上床躺一躺,不知道怎么就睡死了过去,再醒来时,全院子都灭了灯,我便没敢叫喊你了。”高司令只得半遮半掩地过去,“主任,你昨晚叫过我了?怎么不叫醒我来?”
“算了吧,那面条给我留着,我能吃──你给小龚另下一碗吧!”林主任说。
“不用,我自己来,”龚淑瑶从高司令的话里听出他生了疑,但装糊涂,“常添麻烦,也难为了司令,幸亏司令人好!”
龚淑瑶会奉承,很能套近乎,搔摸别人的疼痒处有轻有重。她暗示,你高司令在这里混得不错,就该好好混下去,别管许多的闲事了。她还七弯八拐牵出与高司令之间那种瓜藤柳叶式的亲戚关系来,似乎还少不得相互的关照,谈笑之间便把高司令哄弄得象大热天里喝凉水似的舒坦。
这件事就丢落到一边,当时便了事了。高司令笑嘻嘻地找出了些姜、醋、辣子,还煎了泥鳅,给龚淑瑶下了一大碗油沥沥的面条让她吃了,龚淑瑶又连夸高司令的烹调技术绝了顶。
但龚淑瑶心里明白,她意识到这种不轨行为可一而不可再,她现在刚捞到个工作,还想着与丈夫离婚,旁边眼瞪瞪盯着她的人多,这种事情一旦败露,她就会十分被动,那才不值呢!就是在后来的“*”时期,她已经离了婚,是小镇老资格的当权派,攻击她的人翻出这桩旧案来,她也死不承认,有人拿出林大块检讨的字迹给她看,说男方老实交待了,她也顶着拳脚抵赖。说,男人图过关,让他认十个八个他也认,女人却情愿死也丢不得这清白。可在这件事上她实在称不得清白,不过,在政治上她确实看得明白,当时,传统的封建意识仍然深深地浸渍着人们的思想,控制着许多人的心态言行。一个在争权夺利中搏击的女人,光凭这一点就足可以让她身败名裂,她庆幸自己在这种事情上能适可而止,没有得意忘形。
其实,龚淑瑶也不是想做卖肉生意的人,更不是真正地爱上了这个北方大老粗。那天晚上,她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怀着一种好奇探险的心态逢场作戏罢了。而那位北方汉子大概也是在犹犹豫豫之间,情不自禁地陷落在这个*的女人身上。
所以,那件事情过后只有三天,龚淑瑶邀请了办事处在家的干部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晚上,她领着姜银花来到林主任房里,一会,门外响起辟辟啪啪的鞭炮声。许多人蜂拥进门,一齐闹着要吃喜糖,要闹新房,这把姜银花吓慌了,她被许多人围着,想挣也挣不脱,想跑也跑不掉。龚淑瑶在林大块的工资帐上扣下了几元钱,很快搬来了许多糖果点心,大家哄抢光了,便一齐起身,拉关了房门。开头,听到姜银花着急地喊“淑姐淑姐”,后来,她在里面捶了几下门,再后来,便没有声响了。于是,大家放心地各自回房,这对夫妻就这么给“包办”成功了。
谁也不用说这场婚姻是因袭了旧的传统意识,也不要为这对夫妻过多操心。他们后来的日子一直过得平安、和睦。他们生儿育女,吃穿不愁,风雨无忧,这场婚姻不但让外人看起来够得上美满幸福,就是姜银花自己也觉得龚淑瑶这个牵红线的媒人不该忘记。姜银花的感情受到了什么委曲么?她的性情早就被她成长的环境揉和得像熟透了的面团。她从丈夫那里得到了保护、关照;而这个纯朴刚直而又简单粗犷的北方汉子也从妻子那里享受到了温顺、体贴。恐怕这种搭配比任何其他结局都要来得好些。也不用指责龚淑瑶借此青云直上是一种如何肮脏卑劣的行径。对于这一点,后来成了地委组织部长的林某人,在红卫兵面前承认了与龚淑瑶仅有的那次奸情,但仍然坦诚直言,他对龚淑瑶的提拔绝无循私偏袒的意思,那全是她的工作成绩所应得。
那么,这究竟算怎么回事呢?大概人的理想追求,人性的自由舒展总超脱不了环境的局限,人们因袭的历史负担,这才是使许多爱情故事带上沉重悲剧色彩的原因吧!
当姜圣初一夜醒来,发现自己成了小镇上的皇亲国戚时,他挥手舞足地在市面上逢人便告:“这新社会的事也太简单,太新式,太不成体统了!怎么让我这老泰山也没坐上席面了呢?就光是女儿女婿送了我两件衣料,那货色可是上上等的──还捎带上了几张崭新的票子,给她嫂子小莲和侄女儿也送了不少礼呢!我原本要教训他们几句,见那当官的女婿叫我叫得恭敬,这也就算了,往后再这样,那我可不答应!”
姜圣初就一个女儿,如果不打算多嫁几次,也就没什么往后不往后,人们在心里笑着,都知道姜圣初这话是在炫耀这门高攀了的亲事。因为这场婚事,姜圣初对龚淑瑶更是又感激又敬服得不得了!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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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协会在权力膨胀的时期,曾经兴过“十禁”,其中一条是禁酒。那正是青黄不接,饥饿难捱的当口,煮酒得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