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青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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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 青 石-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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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上,人们听寿公讲了话,也就引出来不少附和赞美之词:什么“此乃开明之举,足可以倡导一代新风”、什么“当今潮流,寿公首领,堪称风范”!甚至与当时官方宣传的“新生活运动”牵扯到一块,说什么“虽刻碑立石亦不为过也!”

  唯有那位警察所长一言不发。当周朴讲完话后,他突然一击桌子,乘着酒兴大喊:“反了,他妈的反了!”

  周朴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你说谁反了?”

  “我说老百姓反了,世道反了,难道你堂堂县府秘书,真能一点不知道么?现在党不党,国不国,全都坏在什么平等,什么革命,什么主义的屁话上了!有些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吃里扒外,挂羊头卖狗肉,弄到如此地步,依我说,共产党该杀,这些人也该杀!”

  周朴明白警察所长倚仗着他岳父老子在军界的势力想向他发难了,于是镇定地反问:“你见着吃里扒外的人了?”

  “姚太如是什么人?我多次发现他图谋不轨、宣传赤化,还办了个什么夜校!现在要的不是什么国民教育,要的是国民*!”警察所长气焰嚣张,“姚太如这种人早就该抓,可我是碍着你周老爷的情面!”

  “啊,原来如此!”周朴斟满了一杯酒,敬给警察所长,“难得所长如此关照,”他又转向大家,“姚太如是什么人?前几天,他拦劫了警察所的枪支,我才知道他是共产党无疑!可是,以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叔父,以及寿公的兄弟德公是*的中坚。凭这一点,我介绍了姚太如来小镇教书,可没说让他来与你所长作对,而所长先生早就知道他图谋不轨,该杀未杀,现在又放虎归山,我不敢说这枪支是有人特意送到周家山坳去的,但至少是一种疏忽,违犯了规定!究竟是谁吃里扒外呢?再说,如果不是有人贪污*,欺压善良,为丛驱雀,为渊驱鱼,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种党不党,国不国的地步!此次我来小镇,亦不敢下乡走动,实在是心有疑虑。听说警察所几十条人枪近来也不敢去大后山一带了。有不有个称黑雷神的人在那里据寨?反正老百姓传得神乎其神,你所长可有办法让民心稍安?至于刚才我所说的国民革命,唤起民众,平均地权,解放妇女的话,大家读过总理遗嘱,都知道不是我的发明,相信所长你还不敢指这些为赤化宣传吧!”

  警察所长一时无言以对,李寿凡马上出来圆场。警察所长受了羞辱,又不能不顺势下台,便恶恨恨地暴了一句:“如果你周老爷想要下乡视察,我一定相随护驾,谁敢乱说乱动,我就地*!”

  “我来贵地相扰各位许多天了,所长如果无其他要事,我得告辞回县府了。”周朴笑了笑说,“至于你说的‘*’二字,恐怕是走夜路吹口哨,自己心里怕鬼,要壮壮胆子吧!不然,你为什么不去踏平了大后山那个寨子?”

  
  55

  在小镇,田伯林与李墨霞之所以能够演出这么一场公开离婚的文明戏,并且把李寿凡等人也搬上场来,这是因为有周朴这个导演。

  前两天,姚太如等人上了大后山,小镇的地下武装正式建立,周朴来小镇的任务圆满完成。离开小镇之前,他想该帮李墨霞与田伯林杷离婚的事了结。田伯林在上星期天去小学校与李墨霞开诚布公地商谈了一整天,两人都觉得维持这种名存实亡的夫妻名份毫无必要,对谁都是多余,而且,实际上对李府的名声也未见得好。但是,如果李寿凡不同意,即使他们公开宣布离婚也只会被人看作是儿戏之举,于是他们便双双求助于周朴,希望周朴能够从中说服李寿凡。周朴答应了,但他仍说关键在于他们自己的态度,尤其是田伯林,恐怕到时还得有敢于丢弃这个保长差事的思想准备。

  周朴来小镇十多天,虽然住在李家大院,但一直忙于公务,尚未与李寿凡深叙故情。李寿凡则感到时局骤变,人心难测,周朴的来意究竟如何,他实在无意探究,旧时同窗好友来访,也只想尽地主之谊。许多时间,他都躲在自己那间土不土,洋不洋,称作“望云楼”的书斋里玩弄笔墨,生吞活剥些不合时宜的田园诗,临摹些古色古香的山水画,自视清高风雅。

  周朴上了“望云楼”,门上有对联一幅:

  “超脱尘凡,不求闻达;

  寄情山水,拙守园田。”

  周朴推门,李寿凡搁笔相迎。周朴环顾四壁字画,笑笑说:“寿公意趣高雅,但眼下风起云涌,山雨欲来,不知安闲是否可得?”

  “心远地自偏,安闲何时不有?”李寿凡也笑着说,“小弟自知无补天之才,但有闲散之意,不敢与朴兄并论。坐,请坐,喝茶。”

  “眼下时局动荡,战事日紧,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为之奈何?”周朴在李寿凡对面坐下来,缓缓地说,“寿公高踞望云楼,难道真的只见闲云野鹤?”

  “国运兴衰,民心向背,非我等所能左右,但信天行有常,无须杞忧过甚。”李寿凡淡然地说,“喝茶,别凉了。”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且不说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仁人志士自当有责,即为个人之计,作掩耳闭目之状,亦非明智吧?”周朴喝了口茶,“寿公既然深知民心天意,何去何从,岂不宜尽早筹划?”

  “何去何从?”李寿凡连连摇头,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让我报效*,自知力不从心;让我附逆乱民,绝无此理——你我故交久矣,当知我不近政治而亲棋画。人生如梦,何必自寻烦恼?今日难得相逢,何不摆上一局,借此为乐呢?”

  “好,好。”周朴见李寿凡关了劝谏之门,而自己身肩地下党负责人的重任,也不屑与一个僵化的旧乡绅较量口舌,便说,“既然寿公意兴全在棋艺,小弟理当奉陪,不然,故旧之情便略显浅薄了!”

  “正是,正是,”李寿凡已经摆上棋子,“请先着子吧!”

  “好吧,架炮。。。 ”周朴望着李寿凡不谙政治,专注于棋势的神情,真的动了故旧之情,“我只担心,这棋局一开,恐怕小弟会得罪了你寿公呢!”

  “哪里哪里。”李寿凡并不会意,“我走马了。”

  这时,田伯林上楼来了;他手里搬着一叠账本。进门立定:“二位兄长叙旧,小弟前来打扰,失敬了!”

  “请坐吧。伯林兄事务繁忙,今日如何也有暇上这望云楼来?”周朴起身让座,“观云看雾何必带来帐本呀!”

  李寿凡见田伯林进来,满脸不悦。他已经听到田伯林与李墨霞分别传出要离婚的话了:“你近日不肯露面,今天来有什么要紧事?不见朴兄正在棋兴上?”

  田伯林并不像以往一样听命而退,倒象是有意作对:“二位兄长在此,本不敢惊扰,只因事出无奈,又不得不来,有请二位多多包涵。”

  “请坐请坐。”周朴反客为主,热情相邀,“伯林兄走遍东西南北,见多识广,正愁难得一叙,何来相扰之说?请坐请坐。”

  田伯林把账本放在案头上,坐了下来:“小弟无德无才,不敢与二位兄长高论,仅为谢罪而来。”

  “该当何罪,从实招来。”周朴哈哈一笑,见李寿凡脸若冰霜,便说:“你们是谈家事么?那我应该退避了。”

  “无妨。”李寿凡料定周朴已经听到田伯林与李墨霞要离婚的事,“他们既然不知羞耻,定要家丑外扬,我也不顾了。伯林,难道你今天登门是来问罪不成?”

  “岂敢。田某再无知无识,也不会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田伯林态度谦恭却又以退为进,“小弟深感有负兄长栽培,愧对李府厚恩,无颜请求宽恕。外人一切讥讽嘲笑之论,该当田某一人承担。只考虑到往后再在府上出入,恐辱门楣,以往经管的有关帐目亦不宜由小弟继续插手,近日未来府上,只为在家清理帐目,现已结算完毕,特来交付。过目之后,小弟即请兄长发落。”

  “岂有此理!真正。。。 岂有此理!”李寿凡从未想到田伯林会将他一军。以前,田家纵有争吵不和之事,田伯林从来都只是掩饰自责一番。这次听到他们有关离婚的话风大雨大,李寿凡也只是觉得这些全是李墨霞之过。刚才田伯林进门,他只以为田伯林是斗胆告状来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跟我来‘逼将’了不是?”

  田伯林不吭声。

  周朴玩着手上的棋子,见他们僵持着,便起身说:“棋改日再下吧,这毕竟是贵府的家事,我暂请告辞。”

  “何必见外!”李寿凡的迂腐在这里也可见一斑,他以为舆论仍在他一方,“既然伯林说话毫无顾忌,我又何必为之遮掩?何况你周朴老兄不是外人,他也难得听到你的教诲。就让他说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话不敢有半点虚妄之处,全是实话实说。”田伯林没有退让的意思。

  “你真是来交差?”李寿凡很是气愤。他在屋里走动了几步,“我李家在什么地方亏待了你!”

  “是我愧对李府的厚恩。”田伯林重复一句,“我想交差也是为府上考虑。”

  李寿凡无奈,终于缓和了口气:“墨霞如有不是,你尽管说来,我当为你做主。”

  “是呀,”周朴从旁插言,“伯林兄,你把实情说了吧,这事仍须寿公替你做主呢!”

  “这离婚的事,我不责怪墨霞,是我们商议好了的。”田伯林说,“墨霞有志有才,我们结婚原就委屈了她。我被俗务驱使,长年在外四处奔波,彼此并无真情真意。墨霞尽责国民教育以来,我们相互已全无照应了。如此情形,双方都觉得勉强,思之再三,以为还是及早分手为宜。离婚的事在外地本不足为怪,但恐小镇闭塞,世俗难容,从而累及兄长,难符大家风范,因此,唯有小弟交差告假一法。如果能得到兄长宽宥,尚容我在小镇立足,则打算做点小本生意,图个温饱便知足了;不然,我便打算远避他乡,亦无怨意。二位兄长在此,我田某如果敢有虚言妄语,天地不容!”

  “何必出此重言呢!我看这也不能说对李府有许多的牵累。”从政治上着眼,周朴觉得田伯林真正的出路在于与李家大院做最后的决裂,但田伯林与李家的关系太深,目前的政局也还没有发展到那种十分逼人的地步,因此,周朴只是让他以交差相要挟来换取李寿凡对离婚的认可,未料田伯林此时此刻竟能做得如此认真,也还有些动情,“不就是为离婚的事么?”

  田伯林的话确实出自内心,既保留着对李府的真诚,又显示着摆脱这场婚姻的决心。但这一切都只是为着吴枣秀,这个女人正为爱着他而在折腾着自己的性命。

  李寿凡坐了下来,沉思着。看来,田伯林与李墨霞离婚的事已无可逆转了,凭他一声咳嗽,三言两语解决问题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不管他愿不愿意过问时局,但时局的实际发展却动摇了李府的威势。租息难收、商务凋敝,民情日恶。今天田伯林说出这番话来,更让他生出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你们怎么就什么都不顾及了呢!”

  “刚才听二位所谈,只不过是一桩不太大的家务事,大家何必过分认真?”周朴轻松地笑了笑,“恕我直言一句,离婚的事,只要两厢情愿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二位是不是都有些小题大作了?”

  “这是世风日下,不堪教化!”李寿凡忧心忡忡,“岂只是家事而已!”

  “寿公差矣!”周朴哈哈大笑过后,又用轻松的语调悠悠说来,“天长地久,世事随时而变。男婚女嫁,本当各择其爱,有情则促其成为眷属,无情则不必强求苟且。此既合乎天理,亦顺乎人情,何来不堪教化之说?历史潮流总是弃旧扬新。当今妇女解放、男女平权、个性自由的呼声日盛。寿公学识渊博,从来豁达大度,何必为此忧心戚戚?”接着,周朴又以某要人离婚走上法庭,某*领袖离婚还登报启事为例,说明这既无碍于风范,亦无伤于大雅。

  “罢、罢、罢!”事已至此,李寿凡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说,“并非我一定要包办他们的婚事,而是他们闹得满城风雨,让我无法收拾。”

  “这有何难?”周朴包揽着说,“结婚离婚都是光明正大之事。小镇虽然闭塞,只要寿公肯顺水推舟,为伯林与墨霞做主,正好开移风易俗之新生面。不说这足可为李府门楣增光,亦不至于有损李府的体面吧!”

  李寿凡看着田伯林恭谨肃立一旁,重又把账本推到他面前,终于说:“你且先退下去吧,别为小事误了大计。李家的事一如既往,还得借重于你。即使离了婚,也无碍于你在李家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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