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青 石》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左 青 石- 第4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呢,你一定要这样作践自己,那你就死给我看吧,这山上有藤,塘里有水──我可不会陪你死的!”

  黄雪钦明白周家妹子的心意,却无言以对。

  “我为你死不值!”周家大妹子喘过气来进一步说,“你这个无家无室,断子绝孙的无用男人!唉——你真是要让我死个不能合眼么?雪钦,你还是答应了我一句话吧,这就成个家。。。 ”

  周家大妹子没力气说下去了,她哽咽着哭了起来。黄雪钦少见她说话如此恨恨不已,又如此切切悲恸。天快黑下来,黄雪钦催她:“我们慢慢回家走吧。。。 ”

  “不!”周家大妹子推开黄雪钦,“你如果真陪我死,那算没良心!你说女孩也是人,那是在说假话,我们的骨血还活在这世上,都死了,我那半瘫的表姐能供得活她?”

  “好吧,”黄雪钦想把周家大妹子先哄了回去,“我听你的话好了。”

  “怎么听?”周家大妹子追着问,“你答应了成个家?”

  “嗯。”黄雪钦算是应承了。

  “你不成家,我便去死,我死了你不成家,就让阎王拿我下油锅;你如果也随我去死,那我就求阎王爷让你永远不得转世投胎做人!我会恨着你的──你起个誓吧!”周家大妹子说,“算我求你了!”

  黄雪钦起了誓。两人又默默坐了一阵。周家大妹子似乎放心了,她对黄雪钦说:“快进村了,让人见着不好,你先走吧,我歇会儿就来。”

  黄雪钦只得走了。他没料到,待他把柴送到赵家门外,再去接周家妹子时,人不见了。第三天下午,人们才在山塘里见到她浮起来的尸体──水已经把她浸泡肿了!

  经过这一场感情上的严重折腾,黄雪钦病了半个多月,一直没来小镇,黄大香十分牵挂,周小莲告诉黄大香,她姐姐生前曾想让她嫁给雪钦哥──她比姐姐小五岁;雪钦哥待她们姐妹一直很好,可这事雪钦哥不同意,他是一心只与姐相爱,可怜她姐。可她姐怎么就死了呢?有句话不好跟外人讲,姐在她嫁到张家来的前一天曾跟她说:“你好好去过日子吧!姐的路走不远了。我活着,雪钦哥这一生会被我拖累垮的,我不能再苦他了!依这话来看,也就不知她姐姐是失足掉下山塘的呢,还是有意寻死。。。 ”

  小莲哭了,黄大香也哭了。黄大香觉得自己在心里错怪了一个如此有情又有义的女子。

  周小莲告诉黄大香,张炳卿过几天又得下乡作串门活计,这次是去她娘家那个村子。黄大香便东借西凑筹集了几块银元,让张炳卿给侄儿带去。

  张炳卿憋在家里的日子,总感到心虚心慌──他已经是志在云天的人。他的心事无法与妻子讲。周小莲虽然也有话说,两人却说不到一块去,引不起他的共鸣。相反,他常常情不由己地在心里拿小莲与国芬比较,似乎国芬说话不会是这么傻乎。其实,小莲在许多方面并不见得傻乎。她从张炳卿的沉默寡言中感觉出一种冷淡,一种勉强。在这些日子里,小夫妻还算是相处得客客气气,但张炳卿无论如何不能老在家里这么呆下去了。他与姚太如碰了几次面,他们想在小镇的南北山道上各立一个“卡子”。南面的山道有了黑雷神大叔他们,控制着方圆几十里的村子,而北面的村落却没什么动静。于是,姚太如决定让张炳卿去周家山坳一带串连一下,拉起些人马来与警察所作对。

  张炳卿首先想到的第一个串连的对象是黄雪钦。他们早已认识,张炳卿觉得黄雪钦这人是条汉子。前年警察所的人去黄家冲与周家山坳一带催捐催税,弄得家家惶恐不安,人人哀号求告,就黄雪钦不慌不忙。警察进屋,他端起一碗凉水相敬:“弟兄们见着这屋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请随意取用就是了。至于欠下捐税的事也不难为各位,待会儿,我背上老母亲跟随哪位长官去你们所长那儿回话,求他给我安排个什么差事,捐税的事自然好说好办,不然,只得请他偿我母子几块木板或两张草席,这也算是造了福,成全了我一家人。”

  差狗子见在这里怎么也不会捞到好处,不得不走了。事后,周家老汉跟女婿张炳卿提及这事时说:“雪钦人好,就是太不顾命了,其实,他当时家里还藏着些粮食,过后也送了一袋子给我家,他是不肯依从归服那些人呢!”

  张炳卿认为,他向往的这场革命是穷人的革命,理当也是黄雪钦这些人的革命,所以,当黄大香托他带上银元去看望黄雪钦的时候,张炳卿十分乐意地应承了,他觉得这正是一个登门的好机会。

  
  49

  黄大香从莲花庵给吴枣秀求签回来,把签纸交给了吴枣秀,可她们一字不识,唯一可以给她加以解说的人只能是田伯林,而田伯林外去跑口岸一直未归。前天,黄大香见到田伯林从街道上匆匆而过,却没有上小摊来。这使她很纳闷,她见不到吴枣秀的情绪有什么变化,猜想着,这吴枣秀是不知田伯林回了呢,还是他们已经见过了面?于是她问:“枣秀,你那签纸上的话,不求人去解一解?”

  “让谁解去?这要待来生来世,消受个好爹妈,也让我读几年书才解得出来!”吴枣秀随口回答。

  “你这会想到读书识字了么?只怕真让你读书时,你又骂没消受个好爹妈了,硬让你去活受罪!”黄大香笑骂吴枣秀,“天生的贫嘴!你没见着田伯林跑口岸回了么?你就不能让他给你解说解说!”

  “他是他,我是我,求他作什么!”吴枣秀似乎不感兴趣。这时,她见石贤放学回来,招呼说,“石贤,快来秀姨这里,有话问你呢!”

  彭石贤丢下书包,去了吴枣秀身边。黄大香奇怪了,这吴枣秀是什么时候与田伯林翻脸了?可翻了脸又怎么还能够这么宽心快活呀!这时候,吴枣秀把石贤抱在身上,问他:“告诉秀姨,你今天在学校里与谁玩在一块了?你告诉我,我有好东西给你!”

  “申学慈,还有龙连贵,我们荡了秋千,荡很高呢。”石贤认真地说。

  “还有一个是女孩子,这么高,大眼睛的。”吴枣秀比画着说。

  “那是李超兰。”彭石贤想起来了,“她也能荡秋千呢,荡得比我还要高。”

  吴枣秀得意了:“我就知道你差点忘了她!我再问你,你给她什么东西了?”

  “没给。”彭石贤说。

  “不对,给了她好吃的!”吴枣秀讹诈石贤。

  “不是给的,是她用糖与我换花生吃,不算是我给她的!”彭石贤争辩。

  “就算是换的吧,可她送了你件东西,对吗?”吴枣秀又问。

  “我不告诉你!”彭石贤说。

  吴枣秀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红蓝铅笔晃了晃:“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给龙连贵留着。”

  彭石贤见过申学慈就有这样的红蓝铅笔,他曾向母亲吵着闹着要买,可母亲认为这是多余的花销,本地又没有买的,便没有答应,这回倒是吴枣秀托田伯林给买来了,石贤一见,自然喜出望外,但他只说:“兰妹子给了我一本好漂亮的图画书,你也没有!”

  “哟,你是告诉我兰妹子也送你一本图画书了,你这是想让我把这支红蓝铅笔给你是不是?”吴枣秀笑了,“你说是,这红蓝铅笔便给你。”

  “我不要!”彭石贤生气地从吴枣秀身上挣下来,跑到了母亲身边。

  “这是秀姨特意给你买的呢,”母亲告诉孩子,“快谢谢秀姨吧!”

  吴枣秀把铅笔放进石贤的书包里,但她不想收场,她说:“从前有个男孩子,他想着去当神仙,可有一天,她见到一个大眼睛的女孩,便跑回家去悄悄地对他妈说:‘我不想当神仙了,我要娶那个女孩当老婆’──我们这儿可没有这样一个不知道害臊的男孩子啊!”

  彭石贤睁圆了眼睛望着母亲,母亲装作不知;石贤又望了望秀姨,秀姨忍着笑。突然,石贤发觉这是母亲泄露了他的秘密,便从书包里把铅笔、图画书掏了出来扔在地上,转过身,“通通通”跺着脚走了。

  “你这不是自讨没趣么?”黄大香说,“幸亏今天这孩子还算不错,没有大发作,要不然,又骂你个翻来覆去也不一定!”

  “我就爱他骂!小孩子也不逗个乐,这日子更没法过了。”吴枣秀说,“怪事,一丁点儿大的人就知道要老婆,这你又能去怨怪得了谁?天性!”

  黄大香见吴枣秀望着店铺外面,两眼走神,便说:“枣秀,你这些天见到田伯林了?”

  “见了。”吴枣秀回过神来,“大前天,我见着他与一个外地来的人说着笑着上李家大院去了。”

  “这么说,你们还没说上话罗?”黄大香这问话,意思是几重的,她这样问自然无妨。

  “你管什么闲事!我们早就。。。 ”吴枣秀一时说不清她与田伯林之间眼下的奇特关系,“跟你说也没用。”

  “我是说,这田伯林连我这铺面上也不来了,也是怪事!”黄大香拐弯抹角地说。

  “你这儿他还是会来的,大概是忙。。。 ”吴枣秀倒替田伯林开脱了,“他这人能算在好人里头!”

  听吴枣秀这么一说,黄大香愈加不解了。

  吴枣秀与田伯林确实在一二个月前就没有那种往来了,虽然还保持着一般的接触。吴枣秀是抱着一种幸福的感受来看待这件事情的。

  那一次,吴枣秀与田伯林扯到怀孩子的事情上,田伯林说:“往后我再也不敢碰你了!如果为生孩子送了你的命,我也不能再在这世上活下去的!”

  吴枣秀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你倒知道说漂亮话!你们男人真要是能顾着女人的死活那可好了──阎王殿里的女鬼得少一大半!”

  “你这就冤枉人了!我还真以为你有什么好办法不怀孩子呢!”田伯林委屈地说,“你当我只是图快活么?那我算是没有良心!”

  “这么说来,你是千千万万男人中的例外了?哟,我好福气!”吴枣秀半真半假地,“可我跟你说,我倒是只图个快活!”

  “。。。 ”田伯林瞠目。

  “我不是图快活还能图什么?图你的钱财?图与你能作个长久夫妻?我没做过那种梦!”吴枣秀的话锋一转,“你不是图快活,你又图些什么!”

  “。。。 ”田伯林口呆。

  “快别说漂亮话了!”吴枣秀不想让田伯林难堪,“你要想快活便快活,我不怨你,也不说你了。”

  “真的,今后我们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田伯林连连摇头,“我不能再这样坑害你了!”

  “你真是为我着想?”吴枣秀看着田伯林,有句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下去了,只玩笑地说,“我说你呀,真是条知道摇尾巴的狗呢!”

  “你怎么骂人!”田伯林发誓说,“我是说真话,如果我再坑害你,就让我遭雷劈!”

  “真的?雷劈了你我可怎么办呢!”吴枣秀高兴起来,左左右右打量着田伯林,她突然收起笑容,颇有几分认真地,“我说你呀,如果你真是怕遭雷劈的话,那你还不如带我远走高飞,到那时雷要劈你还不一定劈得着呢!”

  “这。。。 ”田伯林脸有难色。吴枣秀也似乎意识到不该有这非份之想,她转而笑了笑,“所以,我骂你是条狗没错,是李家大院的一条看家狗!不过,我骂你是爱你,我真是爱你这条狗爱得不顾命了,你知道吗!”

  田伯林并非没有动过出走的念头,但是,田家与李家是几代人的主仆关系,为李家效命是他根深蒂固的处世之道;再说,一旦背弃李家大院,他又能找到什么别的好生计?申先生一家的情形就是这样。申家与田家隔壁,申先生来小镇有了一年多的时光,现在已经削去长发,后面的脑勺露出来比别人白得多的头皮;脱去洋服,穿上小镇人都穿的青布褂子,倒也有些像个乡下人了。只是他那衣服很不得体,说布料不够,偏又缝得太大,说布料多了,却又裁剪得过短,这恰恰把他那瘦骨嶙峋,背部有点佝偻的身架夸张地显现了出来。申家人的日子过得十分寒碜清苦,申先生本来犯有肺结核,在缺医少药无钱的情况下,没多久,他那脸上病态的潮红尽褪,变得灰暗无光,连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沙哑尖细,还不时夹上一阵咳嗽。申皮货大多的时候是离群独处,待人心不在焉。他不是逢人点头带笑的人,可也不是趾高气扬的人。有时你叫他三两声,他常常充耳不闻,待你追上去抓住他时,他才如梦方醒,又向你连连致歉。好在他平时从不多心多事,因此,也能与小镇人相安无事。这个衰弱丑陋的病老头早被没见识的小镇人视为古董玩器,只有张仁茂才说他是给学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