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青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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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 青 石-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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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水是去外国挑来的?一去老半天!”吴枣秀板起脸训斥国芬,“我就知道你丢魂落魄了!”

  国芬忍不住想要顶上几句,大香婶用眼色止住她:“这大热天,风一吹便干,不要紧的,只要你不惜力气,能多挑几担更好。”

  国芬看这情势,估计上夜校的事还没说好。她只得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就当我永远是三岁二岁的小孩子,什么事都得死死地管着!”

33
吴枣秀的担心是多余的,在婚姻问题上,吴国芬有着很强的选择性。当初吴国芬来到姜家,姜圣初出于不得已收留了她,这是为了笼络吴枣秀所作的让步;不过他也算计过,国芬已有十来岁,能做些事,不算白养着,同时,国芬长得也不错,只比他儿子姜信和小三岁,到时收着作媳妇就更便宜。这话虽然没说透,可吴枣秀完全明白他这用心,国芬大了以后,也有所觉察。

  在姜家,姜信和是敢于反抗父亲棍棒的人物。小时候,他常常挨打是没办法的事,只要姜圣初遇着什么事不顺心,不顺眼,便随意起落几个重重的巴掌。一次,姜信和从自己家里拿了一包米去铺面上换糖吃被发现,差点给姜圣初打折了骨头。那时姜信和十二岁了,傍晚时,他突然不见。开始姜圣初并不在意,到第二天,仍不见儿子露面,便有些急了。让人四处寻找,也是踪迹全无。第三天下午,信和外祖父家来人说,信和饿晕在后园门边。这之前,姜信和已在自家草楼上蹲了一夜,又在后山的草丛中捱了一宿,实在饥饿不过才去了外祖父家。姜圣初没法,答应往后不再打儿子,姜信和这才同意让人把他背回家来。

  姜圣初说过的话自然不能作数,但姜信和年龄渐大,由怒目相向发展到公开顶撞。崽大爹难作,有次父子俩闹翻了,姜信和摆出了拼命的架式,姜圣初气恼不过,便以分家相威胁,并请来了几家亲戚评说,不料姜信和竟敢坚持要分家,而且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往后少不得儿子供养,现在就得分给他一间房,几件炊具,二斗米,不然,儿子也不认爹只认娘了。

  那一年,姜信和刚十四岁。这孩子心里灵透,手脚利索。他会捞虾捕鱼,下河从不空手回程;一个男孩子,也居然能动针线。他死求着向大香婶学刺绣,绣出来居然还象模象样。就这样,他一个人自煮自食混了两年多,也没挨上饿。有段时间,听说书人讲起,某个放牛娃成了大画家,他也一个人关在房里苦练了一些日夜,在两年不到的小学根底上真练出了高小学生不及的字画来。后来,在母亲的劝说下,他才又与家里人一起过日子。

  国芬在姜家寡言少语,手勤脚快,连姜信和的母亲也想就汤下面,收下国芬这个媳妇。只是她长期卧病,又明白吴枣秀与姜圣初水火不相容的关系,便没有开口。国芬对姜信和则谈不上有什么好恶,因为都未成年。只是她对一家之长的姜圣初那凶神恶煞的长相,以及那粗俗鄙气的举止心存厌弃,而姜信和有时却能在父亲面前替她辩护,遮掩一些过失,还能帮她出些力气,因此,尽管吴枣秀背地里警告国芬不得理睬姜信和,国芬仍不免与姜信和有些接触。他们毕竟是生活在一个十分狭小的圈子里,都不免有些异性相引的自然心态。比如,国芬听张炳卿说了夜校的事,她想如果要去上夜校的话,真正顾虑的还是姜圣初会不会同意。这件事她虽然跟姑妈讲了,姑妈表示坚决反对,但她觉得仍可放在一旁,因为她们毕竟有着血亲关系。倒是吃着姜家,不好与姜圣初说话,如果姜信和也去上夜校便好了。于是,她试探着跟姜信和说:“我听说,有人办了个什么夜校,看你平时爱画爱写的,怎么不去上学呢?”

  “我是第一个报名的,前两天晚上便开始上了课,老师是李家大院的墨小姐、保长的老婆,她讲的课听起来可新鲜呢!”姜信和上夜校的积极性仍来自那个未圆的成名成家梦,经过那一阵子的自学,使他认为,他之所以未获成功,还是在于自己少读了一两年书,所以,他平时很留心招牌上,布告上见到的一些难字,一有机会便去问小学校的老师,当他得知办夜校的消息就马上报了名,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积极分子,他很想帮着夜校作些宣传发动工作。于是,对吴国芬说:“你问这件事作什么?你是不是也想去上夜校?”

  “怎么没见你声张?”国芬没有直接说自己想不想上夜校,“难道你是瞒着你爹去上夜校的?”

  “瞒什么!但如果去问他,他什么事都不会同意,他受不得那份钦敬!再说,晚上又不误工,读书也不是坏事情,凭什么得问他?”姜信和又说,“你是听谁说这事的?你一定是也想去上夜校了!” 

  “我今天早上去河边洗菜时听人说,李家大小姐在家闲不住,办了个夜校,报名的人还不少呢!”吴国芬掩盖着想借此与张炳卿接触的那份心思,“你说,去夜校报名的也有女孩子吗?”

  “怎么没有,龚淑瑶便是一个。她年龄比我们都大,已经结了婚,还作了妈呢!你不认识她?她家又开赌场,又作裁缝,她与她那婆婆常常一道在我家门前过来过去的。”姜信和举出这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来,是想说动吴国芬,“为主的一位老师姓姚,叫姚太如,是个大学生,我和他也玩熟了,他很有学问。他说这夜校不分男女,不分老幼,是专门给读不起书的人办的。人不读书一辈子只能给人当牛做马。你为什么不去呢?”

  “你们先读些日子,如果真是好,我便去。”国芬说着便忙手上的活计去了。

  吃晚饭时,国芬当着姜圣初的面问姜信和:“你们夜校上课早么?如果得赶早,那我替你去挑水好了。”

  “上什么夜校?”姜圣初问。 

  “不早,”姜信和不理睬父亲的问话,“挑水的事也误不了,不用你替代。”

  姜圣初愣了一下,却没有再发话,闷声不响地走开了。国芬这下心里有了底:既然你儿子能上夜校,我上夜校你更管不了。剩下来的事,她就只想着如何再去跟姑妈磨嘴。

  吴国芬的心计和斗劲不只表现在这里。两个多月前,她还与姜信和有过一场撕扯呢!

  那天,国芬去后院喂猪,姜信和争着去给她提潲桶。国芬低着头搅拌猪食,姜信和从后面看着她。突然,姜信和拦腰抱起国芬,两人滚到了旁边的草堆里。国芬吓了一跳,待她明白过来,便死命反抗。用膝盖顶着姜信和,小声警告:再不放手,她就叫人了!姜信和只得站了起来。国芬满脸通红,急忙回屋里去了。姜信和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不知会发生什么后果,也吓得不敢回家。但国芬没有声张,相反,又回后院去喂了猪,把草堆还了原,象没事一样。

  这件事业更催动了国芬的少女情怀。但她的心上已经有了张炳卿,她不是个随便的人,生性也不软弱,她知道应该如何捍卫自己爱情的纯洁。

  倒是姜信和发生了错觉。几天以后,他又故伎重演。大清早,国芬在灶下生火做饭,姜圣初远地卖布未归,吴枣秀与姜信和的妹妹银花赶早去河里漂洗蓝布。姜信和挑水回来,见厨房里没有其他人,便绕到国芬背后,猛地扑了过去。但这一次国芬早有准备,一侧身,用握在手上的一根木柴使劲戳过去,姜信和痛着撒手走开了。

  姜信和只得也当了一回哑巴,私下里领受了这个教训。事后,吴国芬明白地告诉姜信和:“你如果再欺侮人,我也不惜毁了你!我死也不会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当时,姜信和切齿地望着吴国芬,一字不回,转过身去不理睬她,但只过了两天,姜信和的恨意便消失了,他又主动地与吴国芬搭上了话,因为,吴国芬不是只说了她不肯偷偷摸摸地干这种事么?

  这些情况,吴枣秀一直不知道,她只见国芬并没象她一样也横眉冷眼地对待姜家人,还当国芬与姜信和是串通一气,吵闹着要去上夜校的。

  国芬又一次求了香婶,但香婶好像也同意了枣秀姑妈的看法,言外之意,认为国芬与姜信和成双出对地上夜校太碍眼,往后跟张炳卿家也不好交待。在这种情况下,国芬仍没有说出事情的原委,她想,这上夜校的事只能去求另一个人了,那便是李墨霞。她以为保长与她姑妈说话随便,人也和气,便以为保长的太太自然也是好说话的人,再者,是她在办夜校,她理当管这件事。

  国芬真悄悄去夜校报了名,也跟李墨霞老师讲了:她想认些字、学些算盘,将来不给人当牛作马,但她姑妈觉得住在人家,吃在人家,怕听闲话,定不让她来读夜校。为了读书,她再三保证,绝不会误了给姜家做事。这是国芬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找一个不太熟悉的人说话。为这几句话,她想过了好几个晚上,说着说着,还牵扯出了另外一些话,说保长也叹息过她就是少读了些书。说到末了,深恐李墨霞不答应,还真动情地流下了眼泪。

  这算得是歪打正着。李墨霞听后,很同情这个姑娘,并且答应去开导开导吴枣秀。不过,她一时想象不到丈夫会在一种什么情景中叹息这小妹妹读少了书,她也不十分了解吴枣秀的为人,在她的印象中,只觉得这女人很有几分泼辣似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34
张炳卿与姚太如相识相知的最初媒介也是那把胡琴。在送走仇道民等学生后的一段日子里,张炳卿心里感到十分空荡,有时一个人坐在楼上的窗台上拉几支民间小调。一天清晨,天下着雨,没活干,张炳卿起得早,一个人面对着初秋细雨迷茫的山峦,不觉生出许多的惆怅,他又拉动了琴弦。这时,有一个人赤着上身立在雨中听了很久的琴,那便是姚太如。他晨跑经过这里时,被琴音吸引住了。琴声一停,他便向张炳卿挥手招呼。张炳卿并不认识他,也没听清他说些什么,正不知如何回答时,见那人跑着径直进屋里来了。他一身滴着水,只用手抹了一下脸,向张炳卿要过琴子,调了一下弦,说他是小学校新来的老师,每天早晨从这里跑步经过,好几次听到琴声都想进屋来看看。还说这琴制作得不错,拉得也很好。他问张炳卿这小调是跟谁学的,还问怎么能拉出几只新歌来。说着,他自己便拉起了一段不知名目的曲子,那旋律热烈而激越。张炳卿觉得这又遇上了知音,刚要发问,那人指着身上的雨水,笑了一下,说声“往后你来学校玩吧”,便出了门。在雨地里,姚太如还回过头来挥了一下手,然后才朝小学校跑去。

  张炳卿常去小学校,除了学琴弹唱,也天南海北地扯闲话。他们都认识一个人,那就是仇道民。张炳卿对仇道民至今留有深刻的印象,时不时记起他来;而姚太如与仇道民在大学同过学,一起退学后又在工厂工人中混过一些日子。用姚太如的话说:“道学究热情得十分感人,天真得十分可爱!”张炳卿觉得仇道民十分热情不假,却不知道他那十分的天真表现在哪里,从外表上看,姚太如倒是更显得年轻一些、天真一些。尽管这两人性格各异,但对许多事情的看法却十分接近,所以,张炳卿和姚太如也很快就成了能够相互倾心的好朋友。

  前晌,张炳卿去乡下作上门工夫十多天,回来后又有好几天了,他一直没有上小学校去。白天,国芬在河边提起上夜校的事,当时他很烦,还似乎有些怕见国芬,因为他为婚姻的事与伯父一直僵持着。自从那次在打柴回家的路上与国芬交谈后,国芬的身影在他心里时常活动,这更加乱了他的心绪。晚餐后,他闲得发慌,便上小学校来了。今天,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带上琴子,也没有带上夜校的油印课本,一路上想来想去,不知道这些事情该如何拿个主意。

  天还没有黑,在小学校的操场上,姚太如与一些青年人在跳高,许多收工回家路过这里的群众围在那里观看。小镇人对这也感到新鲜,他们没见过什么剪式、滚式的跳法,因为这操场是姚太如来这里之后新开出来的。几个青年人心痒痒地学着用新方法跳,结果连连跌倒好几个,引得围观的人哈哈大笑。唯有姜信和越了过去,横杆摆了好几下,总算没掉下来。他欣喜得高声大叫:“给我再升一级!”

  张炳卿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也笑了。姚太如发现了他:“炳老表,你也来试一试吧!”

  “我哪来这门子心思?”张炳卿摇着头说。

  “你那心思全用去想老婆了不是?”人们取笑他。

  张炳卿只苦笑了一下。

  姚太如看出张炳卿的情绪有些异常,便拿起衣服走了过来:“好些天没来这里了,你瘦了许多呢,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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