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青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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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 青 石-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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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要来血洗的话,不去摆摊也躲不过,”黄大香并不相信会有血洗的事,无奈中倒是有心说笑,“这朝世兵荒马乱的,初一要躲,十五要躲,躲来躲去也不是个法,还不如去看一看那血洗如何来──没见过的热闹。”

  “那你去摆好了,反正现在是人命不如狗。”姜圣初其实与黄大香一样丢不开生计,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下乡去卖布,“可你得留些神,一见到抓人便赶快往回跑──嘿,什么人生出这种事端来,莫非真是共产要来了么!”

  这时,吴国芬从河边洗菜回来,在门口听姜圣初与香婶议论了一阵,不知怎么冒出一句话来:“我可知道那些传单是谁贴的。。。 ”

  “你知道?这可不是能乱讲的!”黄大香吃了一惊,深恐她信口说出什么招祸的话来,“快回屋去,家里人正等着你这菜下锅呢。”

  “是听人说的,还是亲眼见的?”姜圣初问,“你说谁有狗胆起来造反呀,这是杀头的罪!”

  “我昨晚上。。。”吴国芬还算灵巧,吱吱唔唔地,“昨晚上我作了个梦,梦见好些人在贴传单。。。”

  “那是鬼来收你的魂魄了!”姜圣初厉声叱骂,“赶快回去──看看,这要饭的贱货快懒得成精成怪了,专打听这些闲事!一听人说话,她就站着了,还非把那片地站出个坑来不可!”

  吴国芬低着头回屋去了。刚才听姜圣初这么一说,她的心一下子沉了,因为她确实知道这传单是谁贴的。

  昨晚半夜过后,她起床上厕所。月光下,她从墙洞里朝外一望,正巧见着两条黑影在对面胡同口向左右张望。一个回头招了招手,随后见一个人提着小木桶,腋下还夹着些什么,迅速在街道的墙头上刷着。从那身影来看,有一个人很像是张炳卿。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不顾自己只穿了一身短裤褂,尾随那两个人转过街口,见那两人又在对面的告示栏下停住了。这时,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提木桶的果真是张炳卿。国芬没有出声,赶紧溜回自家的后院。她虽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在干什么,但心里也禁不住乒乒直跳。自从上次在河边上听张炳卿讲了那些关于穷人富人的话,见了他捉弄李寿凡的情景,便认定他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特别是给她下水捞蓝布时投给她的那一笑,那一愣,引发了她许多梦幻般的遐想。她总是在暗中关注着这位炳哥。

  刚才在河边听人说起贴传单的事,那些人的神秘、惊讶、钦佩与惶恐,都带给她很大的满足,因为只有她知道这是谁干的。所以,当她回家听到大香婶与姜圣初也在谈这件事时,差点把谜底捅了出来。从姜圣初那神情看,这可不是一般的事,幸亏把话给哄过去了。她决定再也不跟谁讲这件事情了,即使是跟香婶,甚至是跟自己的亲姑妈也不能讲,如果有机会,则可以告诉炳哥:你做的事瞒不过我!

  但刚过了几天,小镇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切又归于平静,大家照常辛勤忙碌,照常艰苦营生。小麻姑虽然大哭大闹了一场,一定要丈夫抓到贴歌谣的人,但警察所长毫无办法,烦燥之余,他反把小麻姑臭骂了一通,让她也闭上了嘴,从此,就再也没有人去寻问这件事情该有个什么样的结局。

  张炳卿同往常一样,天天骑在门口的码凳上做竹艺活,即使有人偶尔说起那贴传单的事,他也不肯近前,更没有以前那种锋芒毕露的慷慨议论。

  只有吴国芬则注意到了,张炳卿晚饭过后,常拿起那把自制的胡琴上小学校里去,那是去学胡琴,因为小学校里新来的一位老师也喜欢弹唱,那位老师还上张家来过几次的。张炳卿的琴是拉得越来越好听了,有许多新调调。吴国芬听到那琴声,总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兴奋和激动,还常常忘却了手上正做着的事情。

  张炳卿对吴国芬则没有这种神秘而奇特的情绪,他依然只把她当作一个乖巧伶俐而不懂事的小妹妹看待,所以,好几次吴国芬想靠近去和他说起那贴传单的事都没有成功,一是说这种话须得避了人,机会难寻;二是张炳卿像有意要回避,毫无兴趣似的。 

  有一天,张炳卿给大香婶挑水,一担又一担,挑足了一满缸。吴国芬也在帮大香婶忙活,她一直没找到与张炳卿单独说话的机会。当张炳卿放了桶准备离去时,吴国芬便不顾一切地追上去,说:“炳哥,别急着走嘛!”

  “作什么?我还有事去呀。”张炳卿说。

  “天都快黑了,你还能作去什么事情呀!”国芬满不高兴地说。

  “我的竹器活还没作完。。。 ”张炳卿敷衍地说。

  “不是,你是要上小学校去。”吴国芬又有些得意,“你常去那里作什么?”  

  “学琴呀,还能有别的?”张炳卿愣了一下。

  “哼,不是,你是在骗人!你当我真不知道。。。 ”吴国芬不相信。

  “你知道什么!一个小妹子操什么闲心呢。。。 ”张炳卿顿时显出不耐烦的神色,“别缠着玩了!”

  吴国芬还想说什么,可张炳卿转身走了。大香婶笑着说国芬:“你这妹子,怎么这会儿就管上你炳卿哥了?你们的事我还没给你去跟张家人说呢!”

  让黄大香给吴国芬去向张家提亲的事,吴枣秀催促过几次,黄大香总是说不用着急。早两年国芬太小,现在也还不过十六岁。虽然,在乡下这年龄的女子找婆家并不少见,而且,近来黄大香已看出国芬已经懂事得多了,但是,张仁茂常来常往却并没有表示过这方面的意向。张炳卿已经过了二十岁,黄大香只想到张家人是不会有什么看不起国芬的,猜测他们大概是觉得男子结婚再过一二年也算不得晚吧,那样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于是,就没有急于提及这件事。同时,在黄大香的心里,还有着另外一重考虑,以前说国芬累及了她姑妈,这话不假。可现在国芬一旦真的离去,黄大香认定吴枣秀绝不会在姜家再呆长久,但她能有个什么别的好去向呢?事情完全没有个定数,这也让黄大香犹豫。今天见到国芬对炳卿已经明显地表现了那种意思,便觉得是到了该向张仁茂问个话的时候了,同时,她还可以为吴枣秀的事向张仁茂讨个主意,这样,才当着国芬的面说了句逗笑的话。

  “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事呀。。。 ”吴国芬急忙辩解。她要说的确实不是“这事”,而是关于贴传单的“那事”,然而,“那事”与“这事”却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只是“那事”不能够随便说出来的,而对于“这事”,对于自己被人忽视了的感情欲望,吴国芬更难说个明白。于是,在懊恼与委曲之间,她差一点禁不住要哭了出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27
把张炳卿最近一段时间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的另一个人当然是他的伯父张仁茂,他们之间的亲情远胜过一般的父子。张仁茂虽然没吭过一声,但心里却十分担忧。

  张仁茂有着一段非常特殊的经历。早年,他家兄弟三人,个个身强力壮,气魄十足,几座山似的,人称三大金刚猛汉。他十九岁上,父亲给他说了门亲事,他不依,因为小镇上一家绸缎店老板的独生女儿正与他相好。问题是,那绸缎老板不答应,他明白地告诉张仁茂,这叫“门不当,户不对”,除非他的兜里有成百上千的银元拍得哗哗响才成。张仁茂一气之下,相约三年为期,说一定要去外闯出个世界来。他父亲没法,将说成的媳妇转嫁给了老二。三年过去,张仁茂赤手而归,那绸缎店老板早已为女儿另择高枝,随人远走别处了。张仁茂发誓永不再娶,从此,他对有钱人怀上了深深的仇恨。他在江湖上广交朋友,四处流浪。后来,他家老二被抓壮丁送上了火线,不久传来消息,尸填沟壑,留下来可怜的张炳卿母子,日子难熬。张炳卿的母亲是个百依百顺的柔弱女子,张炳卿的父亲死后不久,老公公又让媳妇转房给了老三。也是这女人的命苦,没过上几年安稳日子,老三又患上胃病,一病好些年,待张仁茂再回到家里时,老三已是气息奄奄,危在旦夕。老三含泪跪伏在床边,将这母子托付给了兄长,当晚便倒地归西。弟媳被生活拖累得骨瘦如柴,几个月后,遗腹的女儿张华玉刚刚落地,她也随之赴了黄泉。从此,张仁茂只得告别江湖生涯,担当起了抚养侄儿侄女的责任。

  也许是张仁茂半辈子闯荡江湖并无成就,却深味了世道的艰难险恶,弟弟托孤的重情又不容他怠慢疏忽,所以,他特别担心张炳卿兄妹像自己一样走上险途,甚至也不愿意他们染上自已的江湖习气。

  前两年,他便注意到,由于张炳卿与来镇上的学生们混在一起,张炳卿“野”了许多。这孩子从小手脚勤快,也很听话,平时不常出门,唯一的爱好是歇下工来时,拿起把小胡琴拉个小调。见到这种情形,张仁茂总是皱起眉头不说话。据说他小时候也爱过胡琴,为此还挨过父母不少的打;胡琴摔破了好几把,也未能使他丢掉这个爱好。自从弟弟、弟媳死了,他摸弄这东西的时候就极少,也不高兴张炳卿玩,他说:“这东西不是火,却能烧心,扔了吧,挣饭吃要紧!”只有一种例外,那就是在他心情极为沉闷,为消解忧愁喝醉了酒时,才主动走向张炳卿,随琴音吆喊几句;兴浓了,也会指点张炳卿这琴该怎么拉,戏文该怎么唱,还说:“这琴声是马,是风,随它吆上几句,神便飞扬,心便敞亮──人哪能只顾着吃饭呢?”可待他的酒一醒,又像怕蛇咬似地避开那些拉琴说唱的事。

  张炳卿能够察觉出伯父那种对琴既爱又怕的心绪,可他也如年轻时的张仁茂一样,怎么也丢不下这把琴。又因为这把琴的缘故,他与来小镇演戏的学生们混熟了。听了他们那些指天划地的议论,感染了他们那些激昂慷慨的情绪,看了那些具有反抗意识的剧目,他的心像着了火,对人生,对社会的思索不时汹涌澎湃。学生们走了,他却再也难于在竹篾店里安定下来。虽然他照样低头弓腰整日忙活,可实在耐不住没言没语没心思的孤独,一有空闲便上小学校里去,向一位新来的老师学些新的琴曲,有时则闲扯闲聊。后来又有几个年轻人聚到他们一块,扯来扯去,便酿成了那次张贴红绿传单的事。

  所有这一切都不可能瞒过张仁茂。但张仁茂一直没有点破这些事,只是在心里思量着该怎么办。

  昨晚,被张炳卿称呼为黑雷神大叔的山民来到了竹篾店。小镇人传说的那位最近占下一个山口,专门打富济贫的传奇人物就是他。他进屋后,张仁茂便领他向顶楼上走。张炳卿为他们去沽了两次酒,但张仁茂不让他在楼上停留。张炳卿只听得黑雷神大叔问起了那次张贴传单的事:“小镇上是不是也有人想要坚杆子起事?”张仁茂连连摇头:“不,那不过是几个毛孩子胡闹罢了!”

  天未亮,黑雷神大叔便走了。张炳卿知道伯父一生看不惯那些豪绅富户,他年轻时候闯荡江湖,常常路见不平,愤而相助。这些年虽然与那些江湖朋友往来得少了,但酒后一讲起这些往事,从他那抑郁深沉的表情中仍然流露出些许当年的豪气来。吃早饭的时候,张炳卿问:

  “伯,黑雷神大叔昨晚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给你香婶问问山里能不能收到花生。”

  “伯,我们家藏着的一杆猎枪哪去了呢?听说雷神大叔他们集拢来了好多人。。。 ”

  “你管那些事作什么?我说你呀,那心可千万别朝野处想啊!”

  张炳卿见伯无心答话,也就不再问了,他放下碗筷,准备去上工。

  “这就吃过饭了?”张仁茂埋头喝了几口酒,缓了口气,“别急嘛,菜光了,去香婶家买四两花生米来,你就陪着我喝盅酒吧。”

  这很不寻常,张仁茂平时从不让侄儿沾酒。张炳卿知道今儿个伯父是有话要说了,便赶忙去买了花生米回来,在伯父身旁陪着。

  “你不喝口酒?试一试,真不喝?一小盅还是不要紧的,只要不常喝就行。。。 ”他见侄儿摇着头,只笑了笑,作罢了,“不喝也好,我当你在外面学会喝酒了呢!没有便好,没有便好。。。不过,不喝酒不算是真男子,少喝一点还是不要紧。。。 你真不喝?好,好,可你没用的伯父这老毛病是改不了啦,好在人快要入土了!”

  张炳卿知道,伯父喝了酒,话开了头,就用不上答腔,听下去便是。他陪着,只给伯父倒酒。张仁茂一直喝干了壶里的酒,才正式发话:

  “炳卿,你是张家的一根独苗,三代人的香火靠着你。人死了究竟怎样,这话没人能说得清。如果真有灵魂,我当随风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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