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闷不乐的原因是,在独处的时候,我终於从云里雾里的状态中回过神生出几分真实的感觉来。就好像那些一下子被灌下一大瓶烧刀子的人,入口时其实整个都已经麻木了,那股辛辣而浓烈的後劲完全是在回味中慢慢翻上来的。
原来,董一杰还有句未说出口的潜台词:他喜欢我!而且认真得不得了!──终於後知後觉地回过味来的我只能抱著还带有董一杰手掌触感的脑袋趴在地板上,把脸皱成一团。
无可否认,董一杰这两天那让人跌碎眼镜的表现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近乎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情居然一夜成真,任谁都得有个心理适应的过程,而且期间还要晕乎乎地一再反问:这是真的麽?这怎麽可能是真的?
之所以转变的原因姑且不论,自说自话的董一杰已经把心都掏出来了,只剩我信与不信,而我想没有怀疑他在一条狗面前撒谎的必要。
那麽,剧情峰回路转至此,我很难不晕头。
突然有仰天大笑的冲动。从头到尾都只跟著感觉走的董一杰,算什麽?等哪一天他发现原来他也不如想象中喜欢我,到时我又算什麽?
或许没那麽糟,但这种险却也不值得冒。
更重要的是,我的心境也早已沧海桑田了。放以前肯定会欣喜若狂的事情,现在却只是徒增困扰而已。
我自然是能够转身走开的,哪怕手心冰凉也还是要过自己的生活。但董一杰不行。
那个男人撞了南墙也死不回头的韧性我是再清楚不过的。就算以前不清楚,看看他是怎麽一头热地等了方定七年也该了然了。
而现在,他等的人却换成了我。
那个男人嘴角噙著一丝笑意对一条狗说,等我回来他就会好好待我,把最好的都给我。
然而与他嘴角笑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话像足了盘古开天辟地的那一斧──如此的雷霆万钧且义无反顾。
这可真让我哭笑不得。
什麽赚钱养家……亏他想得出来!得有多麽大条的神经才能理清董一杰那匪夷所思的逻辑关系啊!想不出对策的我苦恼得又是长吁短叹又是抓耳挠腮。
到了晚上,董一杰走进家门时我正在客厅里一筹莫展地踱来踱去,听到推门声不由得心更乱了,偷偷往门口瞄了一眼,却发现董一杰的眉眼间又带上了那种我所熟悉的疲倦。
通常那也是山雨欲来的征兆。
只没想到,当看到我时,董一杰生生换上了一副舒展的表情,边扯开领带边冲我笑道:“毛毛虫,我回来了!你不打算过来迎接我麽?”
我耷拉著脑袋默不作声,假装自己其实是聋子。没办法,演惯了小角色的人突然被推到舞台正中镁光灯下唱主角,不逃之夭夭就已经很不错了,我就是这麽没用。
得不到回应,董一杰却还是好脾气地笑笑,把手里提的袋子扔到沙发上:“饿了吧?我也饿了,再等一下就好,我这就去做饭。”而後他边往厨房走去边自言自语道,“云天回来看到我会做饭了肯定很惊喜。”
这话就像直接往我已经草木皆兵的脆弱神经上再戳上一戳,我当下便忍不住一把惊跳起来。真没想到,居然还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董一杰嘴里吐出来却活像是受刑的一天。远远做不到坦然以对的我只能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不知生谁的气好。
晚餐是在沈闷的气氛中进行的,饭前接了个不知什麽电话的董一杰心情明显变差了,他坐餐桌旁一声不吭闷闷地吃,我在他脚边也同样闷闷地吃。吃著吃著,突然董一杰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搁,闷声开口道:“为什麽我怎麽做都这麽难吃,还是云天做的东西最合胃口……”
害我差点喷饭。
或许真的是没胃口,董一杰只扒拉了几口饭就走出去了。等我吃饱後想上楼去时路过客厅,他坐沙发上招呼我道,“毛毛虫,到我这来。”
大少爷,又有什麽事?我别别扭扭不情不愿地朝他走过去,却还是不防董一杰忽然伸手在我嘴角边温柔地擦擦,“对不起,我不知道狗还有那麽多禁忌食物,上次让你吃了洋葱,没吃坏肚子吧?”
我疑惑地望著眼前这反射弧长得惊人的男人,而他旧话重提的原因很快也被我发现了,只见董一杰手上赫然拿著本《新手养狗知识》,在他身前的茶几上还叠著另外的几本书。我好奇地打量了下书脊,什麽《如何科学养狗》,什麽《大型犬饲养手册》,还有什麽《家有金毛》……
全都崭新崭新,一看就是今天才买回来的。
正瞠目结舌地瞪著那几本书,董一杰把手里的书往旁边一放,然後把我拽到身前拿两条长腿把我圈住,笑眯眯地低头柔声问道:“明天给你买肉干和大骨头可好?”
喂喂,不要太得寸进尺呀!我忍不住本能地抬爪想要格开董一杰的腿,谁知他的手比我更快,一下子结结实实地包住了我爪子。
好像对我毛茸茸的大爪子非常感兴趣似的,董一杰不轻不重地捏捏攥在手心里的爪子,然後拿指腹沿著脚垫的轮廓慢慢地摩挲起来,痒而暧昧,我浑身一颤,立马就想把爪子缩回来。
董一杰却一下子制止了我,“别动!”他皱皱眉头,“该剪趾甲了你。”
我低头一看,可不是,自从出事以後就再也没办法替毛毛虫修趾甲,都长出来一截了。
得意地看著我,董一杰扬眉笑道,“幸亏我聪明,上次去买狗屋时顺便把指甲剪给买回来了。”话音刚落,只见他变戏法一样从茶几的小抽屉里拿出只宠物指甲剪来。
於是我无话可说。
拿大手暖暖地抓住我的右前爪,董一杰低头沿著血线开始小心翼翼地剪起趾甲来。
几盏小射灯从天花板上斜斜地打下晕黄的灯光,照出董一杰清晰而硬朗的轮廓来。我抬头看著身前这男人专注的眼神,睫毛投下的淡淡的阴影,还有那因为紧张而无意识地微张的唇,好像在他心目中,为一条狗剪趾甲一下子变成了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我有百分之百的理由相信,这大少爷怕是从来都没有像这样伺候过人,更遑论狗了。要说没有受宠若惊那肯定是假的,但此刻的坐立不安倍受煎熬却也是事实。
好不容易把我四只爪子的趾甲都剪好後,董一杰仍然觉得不满意,继续以前所未有的耐性拿挫慢慢地将刚剪过的趾甲又一一磨光滑。
在轻微的摩擦声中,我被董一杰暖洋洋地围困在怀里,我的爪子被他握在手上,这般以前我只有在梦里才能拥有的,类似执子之手共度此後人生那样只属於我们两个人的恬然与安详到来得如此轻易,以致我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把先贤所说的有心栽花无心插柳的关於世事无常的感慨。
夜渐渐的深了,当我准备睡觉的时候,董一杰还倚在床上就著床头灯翻看著那几本书。目光安然,一室温馨。
於是我只能十分没面子地摸摸鼻子,然後逃也似地一头钻进窝里驾轻就熟地装死。
董一杰带著笑意的声音从後面轻飘飘地传来:“毛毛虫晚安。”
第二十五章
谁知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一只在脑袋上搓来揉去的手给吵醒了,“毛毛虫,该起床了!来,咱们去跑步!”
大少爷,你又哪根筋不对了?平白无故跑什麽步??别开玩笑了!要知道,我从小到大最怵的就是做运动!
连眼皮都懒得抬,我缩缩爪子,把脸往长长的皮毛里埋得更深一点,企图蒙混过关。
“不准装睡!快给我起来!怎麽会有像你这麽懒的狗?!”推了半天不见我有反应,董一杰干脆不依不挠地拽住我一只前爪,务必要将我从窝里拖出去。
些微的挣扎根本无济於事,我哪里敌得过董一杰的蛮力,就这样被他半拉半抱地搬到了外头。
哈欠连天地蹲坐著“嗷呜……嗷呜……”了两声,我不满地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看,董一杰正弯下腰来拿张俊脸笑吟吟地看著我,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倒是精神好得很。
呆滞地望著这与平日里格外不同的男人,我猛然察觉原因在於他今天穿了件无袖的运动上装以及运动短裤,脚下还套著双专业级的运动鞋,竟是将多少年没碰过的行头给翻了出来。
雄姿英发间,一如初见。
也许是董一杰的笑容实在太过耀眼,我身不由己地闭了闭眼睛。神思在刹那间变得恍惚,仿佛无论时光再怎麽流转仍然可以一眼看到彼此最初的模样,那时,一切都刚刚好。
於我,从来也只得这麽一个人而已。
打断我思绪的还是董一杰,他蹲下来眼神诚恳无比地平视著我,而後伸手在我两条前腿的膝盖上轻轻捏了一把,“毛毛虫,书上说像你这样的大型犬每天需要做一个小时以上的运动,所以从今天起,每天早上我都要带你去跑步。怎麽样,高兴吧?”
闻言我陡然一凛,杂念全无。金毛猎犬需要极大的运动量这我是知道的,但以前我只能每天带毛毛虫出去散散步,别的则再不能够了,实在是有心无力。
没想到董一杰对毛毛虫居然会比我还用心……
五味杂陈地瞅了董一杰一眼,我心甘情愿地站起来跟著他走下楼去,不想董一杰的前进方向却是车库。
又说跑步?取车来干嘛?
仿佛听到了我无声的疑问,董一杰回头冲我一笑:“咱们到别的地方跑。”
结果便是,下车的时候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大片陌生的居民区。
正一头雾水地四下张望著,冷不防董一杰屈指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轻声道:“毛毛虫,假如看到云天的话,不用我教你也知道该怎麽办吧?”
我不禁呆了呆,这男人该不会是天真到试图以这种近乎大海捞针的方式来寻找我吧?!
董一杰却没有再说什麽,他挺直腰杆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後边踢腿压指做准备运动边冲我挤挤眼睛,“很久没怎麽动过了,你可记得要让著我一点。”
“……”
跟在董一杰身旁沿著供附近居民出来遛弯的道路上跑起来时天色尚早,路上的行人多为出来晨练的爷爷奶奶,早起遛狗的人也著实不少,因此董一杰和我完全不会引人注目。
空气中有丝丝缕缕的甜香在浮动,也许是来自道路两旁那一天一地的知名和不知名的花儿,春天正在以一种最直观的方式向人们展示著她的到来。
然而在这融融春光中,我只能十分煞风景地张大嘴巴气喘如牛,“哈……哈……哈……哈……”
与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旁那男人虽然也额头冒汗脸色发红,但呼吸的节奏和跨步的频率却一点都不显乱。
真不愧是运动好手,就算懒了这麽多年底子都还在。我边喘息边羡慕地瞄著董一杰线条优美的小腿肌肉。
人的主观能动性毕竟有限,当我从撒丫子飞奔变成小碎步慢跑然後再变成快走,最後四肢虚软得恨不能瘫在地上学蜗牛爬行的时候,董一杰也只有停下步伐来陪我一起沿著来时的路慢慢折回去。
一边擦汗,董一杰一边低头无奈地取笑我,“你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