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帮不了他,钟离没出声,径自对着画卷冥思苦想。
至晌午时,钟离这诗句还未做出,趴在桌案上倒是想了好些本是不错,可与画境一结合,钟离却总觉不伦不类,正烦闷间南院香巧丫头畏畏缩缩来瞧书房门。
白聚问是谁,香巧说是自己,钟离便叫开了门,又问,“你跑这里来有什么事?”
香巧道:“是白凝姐姐叫我来找二少爷帮忙,苏妈妈近几日身子很不好,老是咳嗽发烧,方才不多时,夫人派人请了大夫来瞧,可是夫人说府里现在用度大,任谁看病都不得过一两银子,若是过了便得自己支,白凝姐姐钱根本不够抓药,所以叫我……”
香巧还未说完钟离便从桌案后起了身,叫白聚将银子带上,自己先往南院去了,白聚听了令忙去钟离起居室取银子,又急匆匆往南院赶去。
白聚离府
钟离到时白凝正双手捂着脸坐在苏妈妈屋前台阶上,眼里泪水在拼命往外钻,苏妈妈肺一直不好,又到了这个年纪,一病起来甚是危险,方才大夫话让白凝不知所措。
“干嘛坐地上?苏妈妈怎么样?”
白凝这才知道钟离来了,擦了擦脸起身对着钟离行了一礼,道:“苏妈妈正发着烧,在屋里躺着,我银子不够,二少爷可不可以先垫着,我日后还给你。”白凝眼睛是红,声音也是涩涩,一年多来,白凝早已把苏妈妈当成了亲人。
白凝很少在人前哭,钟离见白凝这样便知苏妈妈病得不轻,忙说银子没问题,能治好便是了,又安慰她道:“人老了谁没个病痛,你别这样子,看得我心里难受。”
白凝吸吸鼻子点头,这时白聚拎着个荷包从外头进来,大老远就叫着姐,白凝听了心里一暖,擦了擦鼻梁两侧泪珠抿了嘴对着他笑。
白聚将荷包递给钟离,钟离便说她们两个聊聊,他去找那大夫嘱咐几句,白凝点头,又问白聚:“最近可好?”
白聚点头,“苏妈妈是不是病得很重?你都哭了。”
白凝回了头从窗子处往里头瞧了瞧,玉花正在服侍着苏妈妈,白凝便拉了白聚手到一旁石桌上挨着坐了。
“沈师傅有没有来找过你?”白凝问。
“姐是说那个刺绣师傅?”从前白聚待花卉房有好几个师傅也姓沈。
白凝点头,“有没有?”
“有,来了西厢好几次,每次都跟我说些奇奇怪怪话,我觉得那个老人家人是挺好,就是这里好像有点问题。”白聚指指自己脑袋。
白凝抿了嘴笑,“哪里话,你不许这样说她,”白凝说罢又正了神色,抬手理了理白聚因一路疾跑而微乱头发,道:“若是哪日那沈师傅说要带你出去,你一定要应了她,跟着她走,知道不?”
白聚听了笑:“姐说什么呢?人家怎么会要带我走?无亲无故,她银子难道多得没处花了?”
白凝啧了声,“跟你说正事呢,认真点!”
“我很认真啊,她怎么就会带我走了!”
白凝道:“总之姐姐都是为你好,你听着就是了,若她跟你提起,你必须得答应,离开这里你便有好日子过。”虽然储素堂没落已久,可跟着她去做个有田有地农民也比在这里做下人强。
白聚见白凝不像开玩笑,面色也不好,便点头说知道了,白凝见他点了头,明明知道该高兴,眼泪却还是止不住要往外溢,伸手将白聚脑袋抱了过来放肩头,拥着他瘦瘦脊背,白凝又掉下几颗泪,苏妈妈若是走了,他若是走了,她日子如何过?
苏妈妈两次大病都是钟离给药费,白凝一直记着,也一直在攒钱,能不用钱地方尽量不用,虽说做了大丫头手里头要松些了,可白凝衣柜里还是府里发那些衣服,好在一年四季都发齐备了,偶尔钟冉有些衣服穿腻了不要了,见白凝没什么衣服穿便说要给她,叫她自己改改尺寸,白凝却是不要,说自己穿那些便好了,不想这么麻烦去改,其实白凝倒不是真怕动手改尺码,不过是不想接受别人□裸施舍罢了。
苏妈妈服了药,身子却不见大好,每日咳嗽越来越厉害,时而还带着血丝,南院众人急得不知所措之时总是想起白凝,白凝是从这里出去大丫头,又和苏妈妈亲近,事情一急南院丫头便只往钟冉院子来找白凝,再让白凝去找柳氏。
柳氏一直都很忙,白凝去了几次都没被传见,后来还是碰上钟离来给柳氏请安,一道同着进去了才见到了柳氏面,又是钟离帮着说了些话柳氏才说去外头换个好点大夫来瞧瞧,钟离也是担心苏妈妈,得了柳氏话亲自去外头寻了这济南府里最好大夫进来给苏妈妈瞧病,苏妈妈喝了新开药倒是好了些阵子,白凝偶尔去南院瞧她,当着苏妈妈面有说有笑,说新请大夫果然厉害多了,又要她好好病养,自己会时常回来看她,可出了苏妈妈屋子白凝便又是另一番神态,苏妈妈病情如何两个大夫都跟她说了,她一清二楚。
这日钟冉听说钟离给钟瑶画了副肖像,甚是好看,于是上完刺绣课便去了西厢,白凝借口说自己要整理柳氏给她新做衣裳便没跟去。柳氏最近得了几匹上好布料,给钟冉做了几套新衣服,钟冉近半年来长高了些,更横向发展了不少,以前衣服几乎都不能穿了。当然,白凝这一年也长高了很多,不过白凝吃得很素,整日里又忙这忙那,身子比钟冉瘦很多。
摸着柳氏遣人送过来新衣裳,白凝轻叹几声,又一件一件重新叠好放进衣柜里。
“白凝丫头。”给钟冉上完了课,沈师傅凑了过来。
“沈师傅。”白凝回头冲她一笑,将手里头那件秋衣叠好放进柜子里便又过到桌旁给那沈师傅倒了杯茶,心想不知她来找自己是不是为了那事。
沈师傅接过茶说谢,一脸慈眉善目,“我昨天见了聚儿了。”
白凝手上一愣,回了头笑:“沈师傅说聚儿可是我弟弟白聚?”
沈师傅叹声气,将手里头茶杯搁至一旁矮柜上,道:“你这丫头明明是个聪明人,却为何要跟我装糊涂?沈璃难道没跟你说清一切?”沈璃是她妹妹,她是沈琉,当年储素堂大小姐。
白凝抿着唇淡笑,关上柜门将沈琉请到一边凳子上坐了,自己也拉了根凳子来坐着,道:“苏妈妈是有跟我说,可是沈师傅真就相信苏妈妈说,我们是您要找人?”
沈琉听了这话拉了白凝手至自己膝上放着,轻拍两下,道:“丫头,沈璃与我在见你第一眼时候都有这个感觉,不会错。”
白凝听了玩笑道:“这可是认亲,沈师傅光靠感觉不怕认错?认错了我可是不负责。”
沈琉笑道:“你这丫头,跟你说正经事呢,还开玩笑,不管你认不认,咱先把这搁一边,我且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回苏州去?”
沈琉这话说得太迟了,若是赶在前段时间,她或许会自私一下,认了这个亲潇潇洒洒脱离奴籍,可是现在苏妈妈重病在床,她走不得。
“沈师傅听我说,如今我是大丫头,赎我出去不是一笔小费,起码得上百两银子,您真愿意冒这个险?况且白聚也是二少爷贴身跟班,赎他也是要不少钱,沈师傅还是保险一点,先带了他出去,跟着他去找到舅舅舅母,舅母应留有舅舅一些东西,您见到了便会知道我们到底是不是您血脉,若是,那个时候您再来赎我相信也不迟。”
沈琉见白凝说话做事如此有条理心里满是欢喜,笑摸了摸白凝头,道:“傻丫头,原是担心银子问题,你就放宽心,虽说如今我是隐居在山野,可当年积蓄我都存着,百把两银子算什么?当年储素堂是何等风光,你太姥爷留下积蓄岂是千两万两能说清。”那沈琉傅说罢又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粗布裳,道:“想来你是瞅着我这一身打扮才说这话,我不是个喜欢奢侈人,年轻时如此,老来也一样,加之这些年在乡野,守着那个农庄,也不好多打扮什么,这次北上更是要入府做下人,哪里能穿得多么好,岂不是不伦不类惹人笑话?”
白凝听着她唠唠叨叨说着这些话,心里讶异憋不住,全表现在了脸上,睁圆了眼微张了嘴一动不动看着面前老人,银子呀,白凝仿佛看到了无数白花花银子摆在自己面前,又想起第一个月领工钱,五十个铜板折合人名币十块钱,扣掉自己摔碎四个碗陪二十文,白凝还得了三十个铜板,即人民币六元。
这这这,这完全是天壤之别嘛,“您老真有钱呀,呵呵呵呵。”白凝干干笑着。
“那跟不跟我走?”沈琉笑瞅着白凝。
白凝笑:“沈师傅您是知道,苏妈妈于我如同祖母,她病成那样,我不会离开她。”
白凝见她没出声又道:“而且我也知道,苏妈妈这次犯病,您挑衅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
“我……”沈琉没想到白凝会知道这么多,她确是去找过苏妈妈数次,两人也曾一度将战火点燃。
“沈师傅不必向我解释什么,”白凝笑着打断沈琉话,“苏妈妈是曾经跟我说过长辈们恩怨,可是白凝不是傻子,苏妈妈对您恨得极深,所说话难免是一面之词,白凝心中有数,再说那些事情我也没亲身经历过,过去了便过去了,不管你们谁是谁非,我都不会去追究,但我想,你们当中,绝对没有谁全然对,也没有谁全部错,苏妈妈这些年受过苦不比您少,如今又成了这样子,您是不是也该把恩怨放下了?”白凝静静望着她。
沈琉眼中一红,“你这孩子,没经历过你懂什么?她毁是我家,我丈夫,我那两个十岁不到孩子,我不可能放下!”
白凝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她,便也没打算再说什么,从袖筒里掏出了块帕子递给她,“我不说了,擦擦。”
沈琉接过,擦了擦眼睛起了身,“我走了,你们两姐弟事就照你说办,我也不能老在这里拖着,拖得久了只怕你舅母那边又生了变,已经做了大半年,跟夫人说要出去也好开口了,你就在这里好好呆着,姥姥会回来接你。”
姥姥?白凝倒是被这个词震惊了番,接过沈琉递过来帕子,干干笑两声,又叫她走好。
此后第二日,沈琉便向柳氏请辞,还了柳氏之前给所有薪金,又另补偿了柳氏二百两,柳氏本是想要她继续留下来教钟冉钟瑶,奈何沈琉说家里那边来信,农场出了大问题,必须回去,柳氏便也不好强留。沈琉又向柳氏表示她愿意为白聚赎身,瞧白聚是个机灵小伙子,她无亲无故,想带了回去做孙儿养着,将来自己百年了也好有个人送终,沈琉之所以不说白聚白凝与她关系是有她考虑,一来储素堂曾经辉煌使她不愿让人知道她后人曾为奴为婢,二来沈琉是想,如今白凝白聚已经找到,外头还有孙子孙女,孙女绣工如何她不知,但是光瞅着白凝那手艺便知若有她指导,假以时日定是不错,日后重振储素堂应是不难,如此便更不想为日后留下什么不光彩话柄。
柳氏听她说起要带白聚走,只以为她要连白凝也一并带去,心里大不乐意,这一辈丫头们出挑没几个,她可不想这么轻易放白凝走,听她如此说起才放了心,而白聚柳氏本就没怎么看中,又瞅沈琉给赎金高出一般大半便也依了她,放了白聚出去。
曾经沧海
后又是些日子,过了中秋,天气转凉,白凝把自己稍厚一点衣物都拿了出来放院子里晒着,想着天气冷了时候便可直接拿来穿,正仰着头瞅太阳,希望今日太阳烈一点,院子门口便有一小家丁跑了进来拉着白凝袖袍道:“你是白凝姐姐吧?”
白凝垂了头望眼那家丁,不认识,年纪还好小,想来是新进府,“我是,小家伙找我什么事?”
那小家丁道:“南院一个姐姐叫我带话给你,说叫你赶紧往南院去。”
白凝听了话脸色一阵白转青,腿下一软,下意识往晾着衣物绳子上拉去,啪一声,刚晒出来衣物全都掉到了地上,白凝顾不上去捡,撒开步子便出了钟冉院子往南院跑去,一路上做事小丫头们见了纷纷诧异白凝‘放肆’,白凝却无心理会,能跑多快便跑多快,一直害怕这天难道就来了?
刚从钟瑶院子里出来钟离瞅见白凝如此急匆匆往南院去便想定然是苏妈妈出了什么事,也跟了上去。
到南院门口时候白凝又瞧见了那株桃树,前几日看还好好,如今却是萎靡不堪。
苏妈妈屋里很安静,没有咳嗽声,也没用什么呻吟声,白凝推了门进去,门叶打开给这屋里带来了些许阳光与生气,里头不是没有其他人,玉花香巧秀英华云都在床边守着,见白凝进来都偏了头看着。
白凝慢慢走进,尚未瞧见苏妈妈人影眼泪便溢了出来,许是不敢面对这一刻,白凝移步至左边窗子处,将窗户打开一扇,又慢慢去到右边,同样打开一扇,空气有了流通,白凝感觉这屋里便有了一线生气,便离死亡远了一步。
“白凝,苏妈妈要见你,你快过来。”玉花在床头喊着白凝,白凝没应声,贪婪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