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低头看着那银两,道:“倒是个念旧情。”
白凝不做声,苏妈妈抿了抿嘴出了南院,至下午时才回,也没给白凝带什么话,白凝便也不去问,只在桌边坐着,翻着钟晴送书,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接下来几天,南院异常忙碌,柳氏或许是想特意惩罚一下南院众人,竟然没有遣人去贴告示招新人,也没从他处调拨人进来,所有上头衣物便都是白凝玉花秀英香巧在做,又因前几日这事,白凝在府里头名声大坏,闲言碎语不断,有说她天生克星,跟她扯上关系人就没几个有好下场,有说她心肠歹毒,设计将青娇红梅晚秋害了,下个保不准就轮到玉花苏妈妈等人,又有那些爱争风吃醋眼红心妒人说她根本就是狐狸精投世,专门勾引公子哥,种种流言,如雪花片,处处飘洒,白凝却只当自己做了回明星,被狗仔队捕风捉影大肆宣扬了番而已,照旧过着她日子,只是南院里头玉花秀英和香巧,都不再与她有过多瓜葛,尤其是玉花,见红梅是因白凝被赶出府,心里对白凝更多了几分抵触,面对这些,白凝也无可奈何,每日做了她该做,便回到房里看看书,描描图,因说要给钟云做件袍子,白凝便琢磨着如何设计新颖款式,如何裁剪如何逢边,又因白凝确实在这方面没有一点基础,便常去苏妈妈屋里请教,如此,这些日子,白凝与苏妈妈倒是走得比以往更近了。
日子就这样安安静静过着,一月两月眨眼就走完,十月济南府,已是冷得逼人。南院依旧只有这么几个人,白凝每日一个人负责佟氏和三姑娘钟瑶衣物,大冷夜也在外头搓洗,好在井里打上来水微带点热气,每次洗衣服时白凝都不觉冷,只是每次洗完后,手会僵冷大半个时辰,久而久之,白凝手竟然开始生冻疮,本是纤细十根指头,如今个个都成了极不新鲜胡萝卜般,甚是难看。
这日大早,白凝像往常般去苏妈妈屋里学刺绣,打开房门,天还是麻麻亮,看不清万物,只有苏妈妈房里亮了一盏灯。
白凝走下门前台阶,只觉脸被什么缥缈东西敲打着,冷冷柔柔,瞬间即化,白凝笑,原是飘细雪了,西北风吹得正烈,白凝拢了拢上月新发粗布棉袄,却依旧觉得寒冷,望眼苏妈妈那头,窗纸上透出点点光晕,倒让她感觉温暖不少。
“苏妈妈!”白凝敲了敲苏妈妈门,里头没有回声,却是响起一阵急咳,白凝皱眉,苏妈妈这感冒已经有两个多月了,现如今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她这病也是越发严重。
苏妈妈披着件黑色斗篷来开了门,又回身往桌旁坐去,白凝忙进来将门关了,又去给苏妈妈倒了杯茶,见茶是凉,便道:“这咳嗽本就是因着了凉,再喝凉茶可不好,我去热水房烧点热茶来,苏妈妈你先回床上躺着再睡会儿,今儿个咱们不急着学习。”
苏妈妈连着咳嗽了好几下,喘着粗气道:“你放心,喝了这凉茶我死不了,用不着你去替我烧什么热水,你只坐了,听我指导就是。”苏妈妈说罢又是一阵猛咳,白凝便只得将手中茶壶放了,依言坐下,拿出苏妈妈早已准备在篮子里东西,理出花绷子和针线,开始绣,苏妈妈见光线不好,又去矮柜里摸了两坨膏烛出来,点上,这屋子顿时明亮了好几倍。
白凝见了那膏烛,道:“苏妈妈怎么买起膏烛来了?平日里不都是用青灯吗?既有这个钱,做什么不去请个大夫来开了方子,抓副药,把这病给医好了?”普通人家一般是买不起膏烛,只点一盏青灯,苏妈妈平日里最是简朴,所以白凝才如此说。
苏妈妈听了这话横了白凝一眼,道:“跟谁染上臭毛病,没上没下,这是你跟我说话态度?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居然编派起我来了?”
白凝笑:“这哪里是编派你了,我不过是希望苏妈妈早日康……”
谁料白凝话未说完,苏妈妈便打断道:“我是你什么人了?要你瞎操什么心,你只管顾好你自己就是你,别在我这里做这费力不讨好烂好人!”
白凝听了无话可说,只哦了声便又垂了头在花绷子上穿弄着针线。
苏妈妈在一旁看了许久,拢了拢肩上斗篷,道:“你学刺绣也有阵子了,好歹也算是能绣出个成品了,等过了年,苏州师傅过来,你再找机会让她教教你,日后若是造化好,出了这院子,自然有你受用!”
白凝笑道:“其实也用不着苏州来师傅教我,我瞅着苏妈妈手艺就是大师级,有苏妈妈教我就够了,再说苏州来师傅是夫人花了重金聘请过来,要教自然只会教上头姑娘们,又哪里会教我?”
苏妈妈淡笑:“这个你放心,她自然会教你!”
白凝刚想问为什么,苏妈妈却又是一阵咳嗽,白凝忙放下手里花绷子,至苏妈妈身后替她抚着背,道:“苏妈妈身子不好,却还是不肯落下我功课,这不是让我造孽吗?”
苏妈妈喘着气断断续续讲道:“造孽?你造孽也算不上少了,多这么点有何大碍?”
白凝手上一僵,面色骤变,却又听得苏妈妈道:“你也无需觉得怎么样,这大宅子里头,凡是有脸面,谁没造过孽?都是造过孽,我造孽,远比你多!”
白凝这才继续替她抚着背,却是没再做声,待得苏妈妈平复下来,白凝又坐回位上,拿起了针线,苏妈妈也没再说什么,只盯着白凝绣,哪里不对,哪里有什么窍门都一一指点出来,白凝均用心听着。
苏妈妈生病
至早饭前,白凝去热水房烧了壶热水送到苏妈妈屋里,苏妈妈在她清晨绣完离开后又躺回了床上,白凝这一进去,往床边一看,只见苏妈妈面色通红,忙摸了摸额头,竟然是烫手得很,白凝心道不好,忙到外头去打了瓢冷水进来,又取了苏妈妈平日里洗脸用帕子浸湿了折成长条敷在苏妈妈额头上,再去将左右窗户都打开了,又去那头房里叫了平日里较文静好说话香巧过来照顾苏妈妈,嘱咐她等帕子不冷了后再拿冷水浸湿敷上,香巧应好,白凝便出了苏妈妈屋子,往牛管家住处去,希望牛管家去上头请示柳氏,去请个大夫进来瞧瞧,却在出南院不远处碰上迎面而来二少爷钟离。
钟离今日看上去特别高兴,笑问白凝道:“一大早就出来办事了?你用过早饭没?”
白凝觉跟他说比对牛管家说更快捷,便行了个礼,道:“还没,苏妈妈正大病着,我这会子正想去找牛管家,求他帮忙跟夫人说说,去请个大夫来瞧瞧,现遇见了二少爷倒是省了这事了,还烦请二少爷去夫人房里替我回句话。”
钟离听说苏妈妈病了也着急,道:“还回什么话,请大夫要紧,我这就出去把大夫请来,母亲那里等大夫来瞧了后我再去解释。”
白凝觉这样不妥,只怕到时候柳氏又要误会是她唆使钟离这么不照规矩做事,可还没等白凝说话,钟离已经转了身往大门方向走去,白凝没办法,只得又去牛管家处跑了一趟,求他先到柳氏那里备个案,把事情说清楚,到时候柳氏就算责怪起来,也不好说她什么了。
约摸一刻钟功夫,钟离便领着钟府门口妙手回春医馆大夫进了南院,秀英从苏妈妈屋里出来将钟离拦在外头只放了那大夫进去,说苏妈妈咳嗽得厉害,一来怕感染给钟离,二来今日是钟离特殊日子,一大早进病人屋子怕给他招晦气,流年不利,钟离说他不信这些,秀英却惧于柳氏威严,硬是不放钟离进去,怕万一让柳氏知道了,也赏她一顿板子吃。
里头苏妈妈烧已经退了不少,见大夫前来,不由盯着白凝眼睛骂道:“不听话死丫头,谁叫你多此一举小题大做?你何时见我请过大夫看过病了?这南院四个丫头,怎么偏生你就这么爱自作聪明自作主张!”
白凝被苏妈妈这么骂心里自是委屈,可想苏妈妈本就是这样性子,又正高烧,便也没多往心里去,从桌布底下拉了根凳子出来放在床头让那大夫坐着,自己则站到那大夫身后,看着他替苏妈妈把脉。
大夫把脉片刻,才道苏妈妈是着凉咳嗽,久不医治,伤到了肺部,须尽快服药医治,要不极有可能演变成肺炎。白凝听到肺炎二字,知道苏妈妈是非抓药不可,若真惹上肺炎,在这样医疗条件下可不是一下两下能治好。
那大夫拿了玉花递进来笔墨,就着饭桌开了副药方,白凝拿了谢过,又领着那大夫出了苏妈妈屋子,钟离见她们出来忙迎了上去,问:“如何?苏妈妈可有大碍?”
白凝笑挥着手上药方道:“有无大碍全靠这个了,而这个,又全靠二少爷了!”
钟离明白她何意,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给了那大夫作为诊金,又掏出一块递给白凝,道:“苏妈妈是父亲老佣人,待我和大哥又是最好不过了,平日里父亲对苏妈妈都是恭敬有加,现如今她病了,我自当要好好孝敬,这银子你先拿去,若是不够再来找我要,无需担心母亲那边,我自会去说明白。”
白凝笑着接过银子,向钟离说谢,又道:“那我这就去找个家丁,叫他出去把药抓了,二少爷也无需在这里守着了,我自会照顾好苏妈妈。”
钟离笑道:“别,你且别管我,先去把这事办了,我这会子也去母亲那里把事情说清楚,待得中午之时,你这头定也都料理好了,到时我再来找你,我今儿个可非得让你陪着我过。”
白凝面上笑容微僵,不知这钟离搞什么花招,望眼一旁大夫,正四处张望着假装欣赏府里风景,忙道:“二少爷说什么胡话,我做事去了,大夫,请。”
那大夫便微一颔首,与白凝一道出了南院。
这头钟离见白凝走了便也去了上房柳氏房里,将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与柳氏听,柳氏本已先听了牛管家说辞,这会子又结合钟离话,心里更觉着白凝做事谨慎小心,对白凝又多了几分好感,又见苏妈妈是这府里最体面老妈子了,便也不多过问今日之事,只叫钟离好生留意着苏妈妈情况,别出了问题才好。钟离应好便欲出去,柳氏却又喊住他道:“急什么?母亲这里就这么不受你喜欢,你目达到了就巴不得马上离开了?”
钟离笑道:“哪里?离儿这不是有事吗?再说府里头大小事情多,母亲是一天都闲不下来,离儿待在这里只会打扰了母亲办事。”
柳氏笑:“得了,别在这里贫嘴了,母亲也不留你多久,只把今日该给你东西给了你就成。”柳氏说罢便叫君玉去内室取了件貂皮外袍出来,递给钟离道:“这是上月别人送你父亲,母亲瞅着这冬天来了,你素日里又是个爱到处走,便跟你父亲要了这个,就等着今天送给你呢。”
钟离接过那貂皮外袍,甚是喜欢,当场就往身上套了套,却是大了好多,且差点就拖地上了,不由瘪了嘴道:“母亲,您这外袍名贵是名贵,也挺漂亮,可是您不觉得这袍子跟离儿很不相称吗?”
柳氏掰过他肩膀,笑道:“离儿别急,现在穿着是大了点长了点,可是男孩子就是这个年龄最长身体,等明年这个时候,母亲还担心它就小了短了呢!”
钟离听了笑:“母亲这话可是真?真能长这么快?”
柳氏道:“自然是真,希望我离儿穿上这貂皮袍子,白天看着长,晚上躲着长!”
钟离听了咧嘴直笑,江梦君玉在后头听了也抿了嘴笑。
两母子又聊了片刻后钟离才出了柳氏房,看着时辰还早,尚未到中午,便先回了西厢,却不想,李氏正领着月灵贞帘在月洞门口等着他。
钟离生辰,柳氏摆宴
李氏见了钟离,面上高兴,走出两步道:“二少爷今儿个生辰,姨娘过来看看你。”又瞅见钟离左手臂上披着一件貂皮大衣,想是柳氏所赠,却也没说什么。
钟离后退一步,视线扫在地面,淡淡道:“多谢姨娘了,姨娘看也看了,那离儿就不请姨娘进去坐了。”钟离说罢便绕过后头月灵贞帘,直往月洞门里头走。
李氏立在原处,也没回头,只微仰着望着天空,让眼泪倒回去。
月灵贞帘不好叫住钟离,也不好安慰李氏,便各上前去扶住李氏,李氏咽了咽眼泪,从袖筒中掏出个锦盒递给贞帘,道:“你进去,不要多说什么,把东西放下便回来。”李氏说罢不等贞帘回话便让月灵扶着走了,贞帘垂头望了望手中锦盒,转身往月洞门里头去。
钟离刚将柳氏给貂皮大衣收入衣柜,关上柜门便见贞帘走了进来,钟离也没说什么,只从贞帘身边走过,出了屋子,往一旁书房去,贞帘便也跟了出去。推开书房门,钟离直往书桌去,从一旁卷筒中抽出一张未染墨迹画卷,摊开了铺在桌上,用压书石压了,又将砚台墨锭移到手边,准备磨墨。
贞帘见钟离对她视若无睹,脸色微显尴尬,走至书桌旁,笑道:“二少爷这是要做画呢,青衣石凉怎么不在跟前伺候着?”
钟离淡笑:“我不喜欢多余人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