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发现她防着他,这在尤家是绝未出现过的先例。丈夫就是妻子的天,她应当无条件的依赖他信任他才对,可她却更多的是防备。
不过,这或许跟他将她扯进尤家浑水中有关吧。毕竟,她不愚笨,应当猜到前三房夫人的事情有古怪。想到这事他忍不住在心底叹气,许多事情……他作为这一房的长子,是根本无法插手的。一旦插手,或许又是个天翻地覆的局面了。
而他,只想保全他们这一房罢了。
不知不觉地,他已走到门口。尤子君见秦漫转过头来,冲他嫣然一笑,顿时停住脚步挡住了外头的光线。
秦漫笑着迎了过去:“夫君回来了。妾身还错以为是天儿黑了,谁曾想是夫君挡住了阳光。”
见她福下身去,尤子君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她,没让她拜下去。面对她微愕的目光,他胡乱编了个理由:“只有我们夫妻二人在便不必拜了,夫人若一天拜我一百次,我岂非要让夫人起身一百次?”事实上,尤家的确有女人拜过夫君一百次的,不过那是在女人犯错之后,族长惩罚。
“夫君说的是,这样倒比打理钱庄更累了,是妾身的错。”秦漫便站直了身子,心底暗暗窃喜。她却是巴不得不拜呢,着实累人。
尤子君牵了她的手,到了书案前,顺手扯过她写的字便看了看。这一看,他却有些微愕:“这字……是夫人所写?”
“是啊,夫君。是不是很难看?”秦漫见他神情,以为是自己写的太丑了,心里便有些沮丧。要知道她二十几年可都是用的钢笔,这突然一下子换成毛笔,自然是不习惯。
尤子君难得的笑了:“不,很好看。”作为一个刚识字的人来说,她这字写的算是上上乘了。
秦漫呆了呆,眼睛盯着他眨也不眨。虽说她与他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但却未曾见他这般笑过。即使在面对他母亲时,他也只是略微勾动唇角。
她想,尤子君幼时应该挺招人疼的,因为他笑起来很好看很迷人。只可惜大了,反而古板又无趣了,她深深的惋惜着。
“或许……以夫人的天份,在一月时间内将族规上的字识完,也不是什么难事。”尤子君说完,握住她的手便继续教导她练习基本的笔划。
秦漫只觉得周围全是他的气息,差一点就维持不了认真习字的心神。好容易定下心来,她又在暗地偷笑:毕竟曾学过汉字嘛,触类旁通的学习,识这些字本就不难。
正文 第十章:这一大家子
接下来的一个月,秦漫与尤子君夫妇很忙碌。一个忙着吸收完全不懂的知识,一个忙着介绍各种规矩。
这一次,秦漫是真的十分感激尤子君的。他不仅教她识字,还将族规读与她听,并适当的加以解释,让她更加明白这些规矩。而她也因此减轻了很多负担,了解尤家的大小事情便更容易了。
根据族规后边的解释,这尤氏一族现任族长名叫尤闵壕。不过前任族长却是尤闵壕的堂兄尤闵威,也就是尤老爷尤世显的父亲,尤子君的爷爷。在前任族长尤闵威去世后,尤闵壕才按照族规顶替了其堂兄的位置。
族长之位的继承制度本也是与皇室王爷等相同,乃采用‘世袭罔替’之法。按理说尤闵威去世,应当由他的长子尤世显继承族长一位才是。
不过族规末尾记载的很清楚:“族长威卒,其长子显为相,不可世袭。长子既存,其弟不可逾,故威弟壕代之。”
秦漫这时才知道,原来她的公公竟是朝中宰相,也难怪尤老爷那语气中的铿锵及神态间的威严,无一不让人折服。也就是因为身为尤氏族人的尤老爷在朝为官,所以不能够继承族长之位。
前任族长尤闵威有七个女儿均已嫁出,按照族规不可以回娘家;四个儿子,尤老爷为长子,下边三个弟弟。即使尤老爷身为朝中宰相无法继承族长之位,但因长子还在世,所以尤老爷的三个弟弟是没办法顶替尤老爷成为族长的。
在此种情况下,于是尤闵威的堂弟尤闵壕便顶替他上位了。在尤闵威那一辈人中,尤闵壕是辈分最高的,由他出任族长也让人心服口服。
而更让秦漫惊讶的是,尤夫人原来名为尤喻珍,是现任族长尤闵壕唯一的女儿!她暗暗想到,父亲为族长,夫君为宰相,儿子又是家中独子,尤夫人应当享尽一切尊荣才是,却不知为何锋芒尽掩,低调处事。这在一个争斗不断的大家族中,确实是一件耐人寻味的奇事。
“夫君,为何这上边没有妾身的名字?”秦漫翻了翻,却没在尤子君的那页找着自己,倒是见了前三房夫人的名字,便问道。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两人的关系亲密了一些,秦漫虽然还保持着戒备,但却能够有问题便请教于尤子君了。毕竟尤子君是她在这个家最亲近的人,也可以说她与他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蚱蜢,她还是寄了些希望在他身上。
尤子君闻言,抬起头来像是有些歉意似的看着她,半晌后才说:“夫人嫁的委屈,尚未去祠堂叩拜尤家列祖列宗,自是没有被编入这册子中。”
秦漫笑了笑,不置可否。她原先也猜到是这样了,不过是向尤子君证实一下罢了。
“夫人,要入此册不难,意义却不大。”尤子君也不知为何要解释给她听,话却已经出口了:“真正能够承认夫人身份的,只有尤氏家谱。”
“妾身要如何才能入得尤氏家谱?”秦漫这时有些兴趣了,她也见族规中提到过家谱,似乎撰写这族规的人都特别敬重家谱,措辞十分小心谨慎,言语不无恭敬。
尤子君道:“只要夫人谨守妇德,待到三十年一度的修谱大典来临,夫人自然会被记载入册。”
秦漫默默的转过头,默默的继续翻看族规。三十年?三十年后也许她死了,也许她又穿越去二十一世纪了。不,也许是二十二世纪呢。
突然,她瞥到一个名字,轻呼了一声。
“夫人,怎么了?”尤子君见她那稍纵即逝的惊讶,疑惑的问道。
“没,没什么。”秦漫讪讪的笑了笑,见尤子君仍旧看着她,便自行圆着谎:“妾身刚刚见到一个字,正是妾身怎么也寻不着的那字。现在寻着了,待会儿便可以再练字了。”
她见尤子君没有再追问,才继续将注意力放在小册子上去了。
这尤子君前两房夫人叫什么名字她是不知,但这第三房,尤子君自己便说是尤苦。然而这小册子上却写着尤子君第三房夫人的名字为:尤绿英。
秦漫再往后翻了一页,见三房夫人的死因都是疾病,顿时明白了。这大家族里一些不光彩的事儿,是绝不会记载入册的。这也好比皇室中,有许多个见不得光的事情被当权者以暴力手段给抹去了痕迹。
她忍不住有些唏嘘,不知曾经那看见过的文字史料,有多少为真,又有多少是经过篡改后留给后世的。
秦漫拉回飘远的思绪,又接着往下看。待看到一行关于尤子君的记载时,她轻言道:“原来是这样……”
尤子君其实一直都看着秦漫,此时听她自言自语,便问道:“夫人明白了什么?”
秦漫正感慨着,冷不丁被他一问,身躯震了震。她轻轻合上册子,笑说:“妾身是明白夫君为何没有做官了。”
尤子君愣了片刻才点头,方知她是看着关于他的记载了。
尤家既是大家,也就免不了有些重农文轻工商的遗传思想。当年尤老爷也是殷切盼望着唯一的儿子能出人头地,青云直上。尤子君自然没有辜负父亲的一番期盼,二十不到便已闯过层层关卡获得了殿试的资格。
谁知就在殿试时,尤子君放弃了成为天子门生的机会。原因无它,只因那殿试题目为‘盛世良民’。‘世’字为其父亲尤世显的名讳,他不敢应考只得放弃。
册子中记载:“帝大悦,赐君孝子名,赏银千两,遣回家中。”
秦漫心中暗暗好笑,这又是‘扬善隐恶’的手法吧?依她看来,当时皇帝极有可能龙心不悦。虽说孝道重要,但皇帝明着会褒,暗地却会贬。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既然尤子君选择了‘孝’,那么皇帝是断不可能再重用他这个‘孝’大于‘忠’的人了。
若这册子上记载为真,凭尤子君的才学,要再夺得状元之位也并非难事。然而他转行去了钱庄打理,自然便是知晓已无回头路可走,而尤老爷也应该明白皇帝的心思了。
翻来看去,秦漫只觉得尤家个个都是大善之人,因为她在这介绍里边只瞧见了正人君子,而无大奸大恶之徒。
“夫人可是觉得我无官职在身,不好?”尤子君见她扬笑,心情不由得也愉悦了些。
“妾身不敢。夫君的决定,妾身自当无条件赞成。”秦漫依旧笑着,又说:“对了夫君,这一月来夫君不曾离开静宁院,难道不去几位姑娘院中坐坐吗?”
尤子君讶然看她:“夫人让我去其他院落?”他万万没有想到,秦漫竟然会赶他去其他女人的院落,一时之间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
秦漫见他误会,便将册子递与他瞧:“夫君,妾身会不会被说成是‘妒妇’?”
尤子君一看,原来秦漫是看见族规中要女子尽心服侍丈夫,不得妒忌其他妻妾、独霸丈夫那一页了。
他忍不住失笑:“夫人也不曾强留我在静宁院,是我自愿呆在这儿的,此种情况自然不算。”
“那妾身就放心了。”秦漫见他又笑,心中也觉得温暖。
秦漫继续埋头用功,心中直叹这尤家人口众多。光是直系尤姓人便有百来口,还有其他旁支。她想,或许在这尤家生活三十年,也未必能将所有人认清。更何况女子平日不出门,认识的也就是自己这一房的人罢了。
只不过族规中对女子的束缚条例,便让秦漫看的直皱眉了。世间女子的‘七弃’条例是首先要背的,然而这也倒罢了,似乎尤家还自动加了许多条普通女子甚至是皇宫中的女子也不必遵守的苛刻条例。
如:“晨,叩父母祖宗;昏,拜丈夫子女。”
虽然这是对于小妾身份的女子定下的,但秦漫依旧觉得残忍。既然正妻所生子女必须讲求孝道,对母亲恭敬有加,又为何让小妾拜自己的儿子?这岂不违背孝道?
再如:“凡女已嫁,不幸而夫死者,女自尽。女若不愿,族人皆羞辱之,甚或鞭笞。”
看到这里秦漫突然抬头问道:“夫君,妾身见到族规上说:凡是死了丈夫的女人,都要自尽是吗?”
尤子君愣了愣,见她目光闪闪,顿时明了,便道:“尤家长房为例外。”
“妾身也未说什么,夫君怎地拿自己一房举例……”秦漫讪讪一笑,再次低下头去。不过尤子君还真精,到底是商人。她话一出口,他便知晓她是在疑惑为何老太太还独自一人……
因为尤子君是长房之子,也就是长房长孙。长房既有例外,恐怕其他一些规矩也有例外。比如说她刚刚见到那族规要求族人勤俭勿奢,而她观尤老爷这一房,却是有些铺张浪费的。无论装饰、饭菜以及茶水,皆是上品。
或许,她唯一该庆幸的,就是她虽嫁入尤家,但却是嫁给了尤子君吧。
正文 第十一章:姑娘,你还不是妾
秦漫很轻易的通过了宋婆子的考验,宋婆子临走时面色和善了些,只说会如实的向老太太和老爷汇报。
这次能够顺利过关,尤子君自是功不可没。秦漫知道若非尤子君,她还难以了解那许多从族规上不得详知的事情。一知半解最难过关,只怕宋婆子问话,她也是答而不妥。
所以秦漫真心的道谢:“妾身谢过夫君。”她这一次是真的福了下去,以表谢意。
尤子君待她行完礼,才伸手托了她一把,但也未开口说什么。这一月他未去钱庄,只怕接下来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处理。而这一去,他约莫有半月回不来的。
当然,他没告诉秦漫,钱庄那边他也有住所,并且……沈玉涵,也就是他第六房妾侍,一直与他同行。
秦漫看着尤子君不知在沉思些什么,便也不说话了,静静的与他一齐站立在房里。她猜到他今日应该会赶去钱庄,毕竟长期将自家产业交由他人料理不是件妥当的事儿。不过瞧他神色,却不像是仅仅为了这一件事。但他不说,她也不好没头没脑的开口问。
半晌后,还是尤子君开了口:“夫人,我此去钱庄恐怕半月内不会归家。夫人一人在家中,万事小心才是。”
秦漫心里‘咯噔’一声响,不会是他在外头,她要遭遇什么事儿吧?
“夫人只要顾好父亲与母亲便可,其他人不必顾忌。老太太若要见夫人,自然会派房里婆子来传。夫人可记好了?”经过这一月的相处,尤子君发现自己对这新夫人有了些特殊的感情。
她才进尤家才一余月,他倒不担心他不在家的这半月里,会有什么人对她不利。他只是……莫名其妙的有些牵挂她。
秦漫心里一暖,点了点头:“妾身记住了,夫君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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