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刘海柱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敲开了老头的房门。
老头似乎整夜都没睡,擦着了洋火,点亮了那盏绿豆大小的煤油灯。
煤油灯亮了,刘海柱只能看见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但是这双浑浊不堪的眼睛,这天晚上在煤油灯那绿豆大小的火焰下,似乎有了一点点光亮。
“柱子,呆不下去了吧。”
“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闷。”
“呵呵,你就是呆不下去了,我明白。”老头竟然罕见的笑了。
“……”刘海柱沉默。
“年轻人,能像你这样,足足在我这呆上一个月,已经不容易了。”
“我其实……还是愿意和你一起在这呆着……”
“恩,这一个月,我看出了你的人品,你是个好小伙儿。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老头那双已经分不清黑白的眼睛,似乎能洞悉所有人的心思。
“没想好。我想先回家……然后,然后……”
“恩,然后呢?”老头盯着刘海柱看。
“然后……天下之大,哪儿不能去啊!”
“你说的太对了,天下之大,哪儿不能去啊。可是,就是因为天下太大了,你就不知道能去哪儿好了,对不?我年轻时候跟你一样,觉得天下这么大,哪儿都是我的家。我老了老了的才明白,天下虽然大,但家可能只有一个。路,可能也只有一条。”
“对……”
老头点着了烟袋锅子,吧嗒了两口:“要么,我给你指条路?”
“我听你的,你让我去哪儿我去哪儿。”
“10多年前,就在这个小屋里,有个和你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也和你说过差不多的话。”
“这里除了我和二东子还有别人知道?”
“对,还有一个。10多年前来的,然后再也没回来过。他的性子不如你,只陪我呆了三个礼拜,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去哪儿了?”
“顺着我指的路走了。”
“那你让我去哪儿?”
“和他同一条路。”
“……”刘海柱沉默,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谜一样的老人。
“他现在,听说活得很好。你过去,也能活得一样好。”
“……”刘海柱继续沉默。
“等吧,等二东子再来,让他给你带路。”
三天后,二东子来了。
“二东子,拿笔,帮我写信。”老头说。
“写给谁?”
“老魏。”
“师傅,你有3、4年没给他去信了吧,咱们有10来年没跟他联系了吧,他……还活着吗?”
“活着。”
“你怎么知道他活着?”
“我都没死,他怎么能死。拿纸来,我说,你写。”
刘海柱听着这师徒二人的对话,完全摸不清头脑。
二东子扯过一张草纸,开始写了。
第八章 牛B的人
“你的酒还能喝吗?我已经喝不了三两了……”老头开始说了。
“师傅,写信必须要有个称唿,再说没你这么写信的。”
“这你别管,我说,你写。”
“好吧。”二东子无奈,开始写了。
“你的酒还能喝吗?我已经喝不了三两了,估计你要是没死,现在还能喝八两。我就琢磨着,我要是死了你能不能来最后见我一面呢?估计就算是我现在就死了,你那老胳膊老腿也来不了。我那侄子在你那咋样啊?我上次给你去信时说过,他要是不听话,腿给我打折,但是,别打死。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人,就剩下这么点骨血了。不管怎么说,我侄子过去,还是给你添麻烦了。不过这还不算完,我现在还要再给你添个麻烦。让二东子领过去的这小伙子,是个好小伙,他是我干儿子,你必须给我好好照顾,我侄子是不能回来给我送终了,我还指望他能回来给我送终呢。行了吧,废话不多说了,希望你能多活几年,我嘛,活着死了差不多了。”
老头说完了,眯着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二东子。
二东子说:“师傅,这信就算写完了?”
“没,再加一句:你老伴还好吗?”
“还有吗?”
“最后一句:你要是还没死就给我回信。”
“好嘞!”
听完老头这席话,刘海柱大概明白了两点:1、上次老头送过去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他的亲侄子。这亲侄子腿脚应该没啥问题,但既然说是不能回来给他送终,那就一定是犯过大案。这案子究竟有多大不知道,反正肯定比自己犯这点小事儿严重得多。2、这个老魏,肯定是二东子师傅的至交。而且,肯定也是个江湖中人。
尽管刘海柱做好了以上两点的心理准备,等他见到以上二人时,还是惊得不轻。这是后话。
“柱子哥,你呆不住了?”写完信,二东子也明白了。
“恩……也不是了……”
“走吧,带他走吧。”
“现在就走?”二东子问。
“对,现在!别磨叽,现在就走。”老头斩钉截铁。
刘海柱跪了下来,“咣,咣,咣。”三个响头磕下去:“干爹。”
二东子师傅笑了,过去的一个多月中,刘海柱从来没见到过老头如此的大笑。
老头说:“好,儿子,起来!到了老魏那,你给我好好的听话,好好的活!”
“我一定好好的活!”
“起来吧!”
“我逢年过节肯定回来看你。”
“哈哈,不用!记得给我回来送终就行了。你给我起来。”
刘海柱站了起来。刘海柱知道,干爹就是他的再生父母。给他指的这条路,一定是条通往光明的路。
“别磨叽了,走吧!”
“干爹,给你再敬一杯酒。”
“好!喝完,就走!”
三大茶缸白酒倒下去,爷儿仨咣的一碰,全干了。
老头说:“走吧!哪天二东子要是被抓起来,我还指望着你回来伺候我呢。”这老头,嘴里就没一句好听的话,不是送终就是进监狱,毫不避讳。
刘海柱跟二东子下山了,走了几十步,刘海柱回头看,老头还站在土屋的门口笑呢。那绽放着笑容的形如枯藁的脸,竟让刘海柱想起了“笑颜如花”这个成语。
走了几百步,刘海柱再回头,发现老头还在土屋的门口站着,已经看不太清老头的脸。刘海柱觉得,老头和那土屋,似乎已经溶为一体了。
下山的路上,二东子说:“从你来的第一天,我师傅就说,早晚有天他得把你送老魏那。”
“那怎么现在才让我去呢?难道是要看我可靠不可靠?”
“没那事儿!我的朋友,能不可靠吗?”
“那为什么?”
“他是等你呆的烦了。要是来了就送走,好像不喜欢你似的。”
“那他觉得我咋样。”
“觉得你不行,能认你当干儿子吗?”
“老魏是谁?”
“一个非常牛逼的人。”
“咱们要去哪儿?”
“BX市。”
“去那干嘛?!老魏在那?!那全***是煤矿。”
“对,老魏就在煤矿。”
“老魏是干嘛的?”
“别问了,见到就知道了。”
“我干爹他侄子是不是也犯过案?”
第九章 习惯
二东子停下了脚步:“哎呀,你不笨啊?这都猜出来了?真没看出来。”
“你说啥?!”
“夸你聪明。对了,今天来之前,我去了你们家,跟你爸简单的说了下你的情况。”
“我爸咋说?”
“你爸说,你那点案子不算什么大事儿,躲一年半载的,风头过了就回来吧。”
“还说什么了?”
“别的啥都没说。”
刘海柱沉默了半天。
“怎么了?柱子?”二东子问。
“没什么,周萌怎么样?”
“她还能怎么样,上班呢呗!”
“哦,她和冯朦胧在一起了?”
“不知道,东霸天死了以后,我还没在街上见到过冯朦胧呢。”
“啥?!你说啥?”
“我说我没见过冯朦胧!你激动啥!?”
“不是,前面那句。东霸天死了?!?!”
“是啊,死了,你和他很熟吗?他死了你这么激动?”
“怎么死的?”
“被杨五捅死的,杨五,认识吗?”
“他不是东霸天的兄弟吗?”
“对,后来闹翻了……”
刘海柱又沉默了半晌,心里有些难过,毕竟,他跟东霸天惺惺相惜。他万万没想到,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东霸天,居然死在了杨五这样的鼠辈手里。
“咱们怎么去XX市啊?”
“坐火车。”
刘海柱发现,二东子不但是个神偷,而且还是个肚子里装了无数秘密的神人。以前和他喝了那么多次酒,每次喝得都那么大。可是关于他师父、老魏等人的秘密,二东子却从来没说出过。看来,二东子真是个守口如瓶的人。直到自己不得不跑路时,二东子才把这些秘密抖出来,而且是毫无保留的抖出来。这样的人,值得交。
在距离一个乡间火车小站2、3公里的地方,二东子让刘海柱坐在石头上歇歇。
刘海柱大惑不解:“闲着没事儿,在这歇啥?”
“给你置办套衣服,就你现在这身行头,上了火车肯定被铁路警察抓住。那帮警察,眼睛毒着呢。”
刘海柱一看,的确,自己这形象就是个流窜犯。换了自己是警察,肯定也得查身份证。“你去哪儿买衣服啊?我跟你一起去。”刘海柱问。
“买衣服?你看看这里,哪儿像有卖衣服的地方?”
“那……”刘海柱这才明白,二东子什么时候买过东西啊,都是顺手牵羊。
半小时后,果然二东子回来了,还提着个包裹:“来,换一下吧!”
又过了一小时,火车上上去了两个农民形象的人:刘海柱,二东子。火车轰隆隆的开动了。刘海柱望着窗外的青山白云:这辆车,要把我带向何方?未来,我将会遇见什么样的人?
四、大岳四工村有一句成语叫“贼眉鼠眼”,这句话就是说:干小偷这职业的人都是挂像的,就算是穿得再齐整,长得再秀气,可眉眼间那贼样儿,明眼人只要一眼就看得出来。刘海柱认真的端详二东子,越看越觉得以前看过的小说里的小偷形象全是以二东子为原型刻画出来的,就这么一个人居然没因为扒窃被警察抓到过,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这天整个车厢也没几个人,算上刘海柱和二东子,也不超过10个人。可就这么几个人,二东子的眼睛还贼溜的瞄个没完,刘海柱看得心烦意乱。
刘海柱忍不住小声说:“二东子你一天不出点货是不是要生病啊?”
“别***瞎说,我一年就干几天的活儿,现在还没开工呢。”
“那你东张西望什么啊。”
“你***小点儿声,这是我习惯。”
第十章 二东子
3个小时后,慢悠悠的火车终于到了BX市。在火车开进了站台后,刘海柱在站台上发现了一个人。这个人穿得挺利索,浓眉大眼国字脸。车越接近站台,刘海柱越觉得眼熟。当火车慢慢的经过他时,刘海柱忽然想起:这人长得怎么这么像知青办的张主任呢?但是仔细一看,肯定不是知青办的张主任,只是这俩人,长得实在实在是太像了。
刘海柱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人怎么就那么像知青办的张主任啊,一看就不是好人!”
二东子眯着眼睛说了句:“不像好人,那就让他没有好报吧!咱们过几站,再下车。”
刘海柱看了看二东子,笑笑没说话。他知道二东子要干什么。恨乌及屋,刘海柱希望只见这个国家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果然上了车,二东子一使眼色,刘海柱跟着二东子走向了那个中年男人所在的车厢。到了那节车厢里,看见中年男人已经找了个长座坐下,怀里紧紧的抱着一个写有“北京”字样的黑色的包。就连刘海柱都看出来了,就这黑皮包,里面一定装着重要的东西,因为这中年男人的胳膊一直紧紧的抱着这个包,就算是他亲生女儿他都未必这么紧张的抱着。
二东子没接近他,而且,真的遇见了猎物,二东子反而眼睛不那么贼溜溜了,眯上了眼睛,像是要睡着了一样。像初中课文里描写狼的句子那样:“目似瞑,意遐甚。”
据说,二东子的一切感觉器官都优于常人,味觉、听觉、视觉、嗅觉、触觉等等,都远非凡夫俗子所能及。退出江湖几十年,不但依然令所有扒手高山仰止,而且,还成为了一个业余的优秀厨师,这是后话。
看见二东子眯着眼睛,刘海柱也闭上了眼。在火车的轰隆隆的车轮与钢轨的金属摩擦声中,没心没肺的刘海柱居然睡着了。
刘海柱是被踢醒的,耳边还传来了二东子那熟悉的声音:“到站了,到站了,别睡了。”
迷迷煳煳睁开眼的刘海柱险些没脱口而出:“到手了吗?”
“下车吧!都到站了。”二东子又说了一句。
刘海柱和二东子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下了车,刘海柱还没彻底睡醒呢。
“这是到哪儿了?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不到一个小时吧。”
“咱们这是在哪儿呢?对了,你到手了吗?”
二东子笑了:“你说呢?!不到手我能下车吗?”
“快看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急什么,都到手了,走远点儿再说。”
这个火车站可真够小的,无比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居然连个小旅馆都没有。刘海柱第一次做贼,虽然不是亲自做贼,但毕竟也是同案犯,非常非常紧张,跟二东子俩人一直走了一公里,在一条小河边儿才停下脚步。
“快看看吧,里面是什么东西?”刘海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