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发痒。
“不用打量周围了。老实交待,三个月前,你是怎样抢银行的,”一个威严的声音在明晃晃的灯后面说。
梅背碑没有回答,他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不知道周围有多少人,在审讯他,还是审讯别人。但他心里明白,抢银行这事,还没干过。
“梅背碑,在问你,快说,”旁边有声音说。那语调恶狠狠的,仿佛不回答,就要把他生吞活剥一样。
“抢银行!我没有。”
“你没有。你自己老实交待。”
“我没抢过银行。”
“你叫梅背碑,是不是?”
“是。”
“住在悦来镇梅家大院,是不是?”
“是。”
“你全家都死绝了,是不是?”
梅背碑愣了一下,轻轻说:“你全家才死绝了。”
灯背后的声音顿了一下说:“你全家快死绝了,是不是?”
“你全家才快死绝了,”他说话的声音又大一点了。
以前,梅背碑被父母打骂惯了,就形成了胆小怕事性格,养成了与人为善的处事哲学。他被人欺负时,只是低着头,不理睬欺负他的人。欺负他的人自讨没趣,骂骂咧咧说一阵,也就没话可说了。大家知道他老实,建筑工地上的事,安排他做准没错,就算他不愿,也会磨磨蹭蹭的,虽是慢了点,但终就会做完。
该他干的事他会干,变相安排他的事,也明知道不该他干,经别人一恐吓,他就乖乖去干了。很多个烈日下、风雨中,都能看到他和少数几个人,在工地上忙这忙那的。
就这个成天不言不语、埋头苦干,被人喝斥了也不敢吭声的人,现在既然开口回骂审讯他的人,这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这种别人那儿是平常的事,在熟悉梅背碑的人眼里,那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第五章 冤死牢狱(2)
第五章 冤死牢狱
二
有些人的性格会在短期内改变。梅背碑在监狱的这几天,悟透了很多人生道理,理解了佛陀宣扬的“众生平等”,明白了卢梭倡导的“自由、平等、博爱”。知道总统和公民,在生命、尊严、人格等方面“众生平等”,在政治、言论、权利等方面“自由平等”。警察和罪犯也是同样的。既然是平等的,就不能接受诬辱,不能接受诋毁,不能接受辱骂。于是,在诬赖他抢银行,辱骂他亲人的时候,他开始反抗了。
审讯他的人也吃了一惊。在审讯的时候,罪犯是不敢用这种语气和他们说话的。他们都知道,对审讯他的人不恭,吃亏的只能是自己。但审讯的人没有和梅背碑纠缠,又开始问下去了。
经过三天三夜的狂轰乱炸,昏头昏脑了梅背碑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曾经残杀过五个男人,*过八个少女,抢劫过七家银行,偷窃过二十几个家庭;身怀绝技,武艺超群,力大无穷,还会飞檐走壁;能使用匕首、棍棒,熟悉短刀、步枪,精通拳脚、手枪,对移动目标的命中率达到特种部队的射击水平。
自己不会这些呀!梅背碑也为自己的特技感到吃惊:平时没练过武,哪来的武艺超群;梦里虽踢过几次被子,也谈不上身怀绝技呀;飞檐走壁没试过,梦里往悬崖下跳,也练不出力大无穷呀!这真是怪事。
犯下的那些案子,没有贾指导的善意提示,怎么就一点也想不起来呢?作案时拿的什么工具,穿的什么衣服,怎样进门,怎样逃走,怎样下手,怎样躲藏,他们怎么知道得比当事人更清楚呢?
抢劫的金额,花销的数目,买的什么金银珠宝,吃的什么山珍海味,玩的什么稀奇古怪,审讯的人员都知道,而当事人却没有好象半分感觉呢?
有了这一笔钱,谁还会在工地上去做苦力呢?梅背碑疲惫地躺在干草堆上,吃力地想。他的眼睛虽然睁不开,脑瓜子却从来没有停止过思索。
这不对呀,这段时间都在工地上,怎么就去抢劫了呢?他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是不是有人和我长得很相似,是不是有人在陷害呢?
干草铺得很薄,梅背碑感觉有点冰凉,但他不愿意翻身,他就希望这样躺着。连续三天三夜的审讯,他感觉太疲倦了。他需要好好休息。
梅背碑感觉走到了大街上,在一个非常繁华的地段,一个警察懒洋洋地走过来,一支小巧的手枪挂在他的腰间。天空灰朦朦地压着大地,周围的人也行色匆匆,愁闷无常。警察上噘着嘴,拉长着脸,不知是吃饱了撑胀了,还是没吃饭饿坏了。总之,从他慵懒的身影和软弱的身体,看不到一点安全感和震慑感。
当警察游到梅背碑身边的时候,梅背碑看到他咪着眼睛,象在睡觉一样,无精打采的。腰里的手枪套子也没扣,枪把露在外面,任何人伸手都能够把它带出来。
梅背碑缩头缩脑地看了看四周,犹豫了一下,就伸出手,轻轻地把枪拿过来了。警察转过头看了看,没有吱声,又摇摇晃晃走到其它地方去了。
第五章 冤死牢狱(3)
第五章 冤死牢狱
三
梅背碑藏好枪,正悄悄离开,就看见两个警察看着他,径直向他走过来。他惊了一下,害怕被他们看穿,转过身,飞身就跑。他听见后面有很多急躁的脚步声,也不敢转过头去看,只是朝着前方,没命地跑去。
跑着跑着,一幢阴森森的房子立在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一看,黑洞洞的大门上面写着银行二字,没想什么,就一头扎进去了。刚跑进去,就掏出手枪,隔着防弹玻璃,对里面的营业员说:别动,*、打劫。
里面的营业员看了看他,嘲弄地朝他笑了一阵,又埋下头,继续做他自己的事情了,根本不把他的抢劫放在眼里。
梅背碑想起了会飞檐走壁,一晃身,穿过防弹玻璃,飘到保险柜那儿。手一抬,保险柜的铁门打开了,再一挥,那满柜的红色钞票,就装满了黄口袋。
追赶他的警察已经进门了。梅背碑背上黄口袋,又抱起旁边一个含情脉脉的漂亮女孩,穿过墙壁,飞快地朝前跑。不知道跑了多久,跑着跑着,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了,想丢掉抱着的女孩,心里是恋恋不舍的;想丢掉抢劫的钞票,心里又空荡荡,象别忙活一样。
追赶的警察越来越近了,再跑几步就到悬崖边了。要不要跳下去呢?梅背碑正在犹豫,忽然觉得身子直往下坠。越朝下坠越阴深黑暗,梅背碑感到心惊肉跳,心里面凉嗖嗖的,不知道要跌多久才到尽头。
突然,梅背碑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抓住了。他欣慰地抬起头,看见一个贾指导正在摇醒他,他的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梅背碑,你的同伙来了。这个人,你认识吗?”
梅背碑这才注意到,在窄小的牢房里,正躺着一个衣服烂褛的大男孩。他感觉背影很熟悉,走过去,把他身子掰过来,仔细端祥了一阵,才认出这张血淋淋的大花脸,正是他两三年没见的兄弟,梅小风。他已经奄奄一息,气若游丝了。
“你认识他吗?梅背碑。”
“他是我堂弟。他快要死了,快叫医生救他。”
“救他!那怎么可能呢,国家财政拨的款,是人民的税收,是人民的血汗钱,是供我们挥霍的。怎么可能拿出来给他治病呢?”贾指导顿了一下又说:“你们认识那好,替你们销赃的胡由萍也抓了。你们这个案子,快要了结了。”
“胡由萍,我伯娘。她替我们销赃,不可能呀!同志,我们是冤枉的。”
“我知道你们是冤枉的。不冤枉你们,那冤枉谁呢?”
梅背碑从干草堆上站起来,直起腰,正准备和贾指导辩论。他还没开口,贾指导又说:“你是我们千挑万选中最理想的一个。你不背黑锅,那让谁来背呢!如果你家里有权有势,我们不敢动你;如果你家里有钱,我们敲诈一笔辛苦费,这个事情也可以解决。但你们一穷二白,无权又无势,自己穷得叮当响,求爹爹告奶奶也找不出点后台来。你爹娘死了,你哥哥和伯伯死了,你弟弟和伯娘也遭殃了,你已第三章 家毁人亡、全家死绝,你不背黑锅,谁又来背呢?”
第五章 冤死牢狱(4)
第五章 冤死牢狱
四
“同志,我们真的是被冤枉的,”梅背碑恳求地说。
“我知道。但你不被冤枉,我们又怎么办呢?年底到了,马上要考核,马上要总结。我们要完成任务,我们要达到目标,我们要升官晋级,我们要多拿奖金,我们还要拿这些成绩,向国家财政要求加倍拨款。这些,都需要你们兄弟俩做出牺牲。前年是佘祥林,去年是聂树斌,今年只有难为你们了。只不过,不这样,我们怎么过呢?我们也被逼得急呀!”
“你们真是国家的人渣,”梅背碑气得骂了起来。
“随你怎么说吧!只不过你还小,对人类和社会的很多事还没看透。我告诉你吧,在古今历史上,被冤枉杀头背黑锅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先前孔夫子冤杀少正卯,汉武帝诛杀晁错,宋高宗暗允秦桧诬杀岳飞父子,还有*中死去的一个个冤魂……这些人不但不该死,反而应该受到嘉奖。他们不但没得到应得的,反而还被冤杀了,这不是社会的黑暗,而是人类社会本来就如此。
在动荡不安的社会,会有大英雄大豪杰横空出世,三国的曹操、关羽、诸葛亮,隋末的李世民、程咬金,蒙古的成吉思汗,现在的毛泽东、周恩来、*、十大元帅、十大将军。在民不聊生的时代,也有大富翁大财主应运而生,秦朝的清寡妇、明朝的沈万三,清朝的胡雪岩。这是为什么呢?这就是命呀!命这个东西,不得不信。我呢,只是一个小小的秦桧;而你呢,就是当代的窦娥。我们相遇了,总得发生点事情出来。
在黑暗动荡的社会里,并不是人人都愁苦着脸;在歌舞升平的社会里,也不是人人都喜笑颜开。”审讯员说完,象吐露了珍藏多年的心事一样,心满意足地走了,只留下梅背碑守在昏迷着的梅小风旁边,苦着脸发呆。
夜晚,梅小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睁开迷瞪瞪的双眼,在昏暗的灯光下,花了好长时间才看清周围的环境,也才认出梅背碑来。他有气无力地说:
“哥,爸爸和妈妈都死了。我遭他们打得好惨哦!”
“他们是好久死的呢?你什么时候被抓进来的?”
“爸爸死了好多天了,我只见到他的骨灰。妈妈是昨天被他们打死的。”
“他们凭什么打伯娘?”
“他们说你是抢劫杀人犯,逼我和妈妈承认给你销赃。妈妈不承认,他们就诬陷我是你的同党。妈妈不服气,就骂他们。他们被骂急了,关了灯就打我们。妈妈保护着我,抱我搂在怀里。就被他们活活用棍棒打死了。开灯的时候,我看见妈妈浑身是血,直挺挺躺在地上,脸色乌青,已经死了。又有个人从后面猛敲我一棒,我就昏过去了。醒了后,就在这儿。哥,我好冷哟。”梅小风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五章 冤死牢狱(5)
第五章 冤死牢狱
五
梅背碑把梅小风抱在胸前,感觉象抱着一团冰一样。摸着梅小风的手,也感到冰冷浸骨。梅背碑问他:“感觉好点不?”
“好点了,哥。如果有堆火烤那多好呀!”过了一会又说:“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过两天就好了。”
“哥,我们活得好遭孽哟,无论怎么努力,无论怎么勤劳,上天都没给我们一个发财的机会,”梅小风说着,眼睛有点湿润了。
“我们有机会的,我们一定能够出人头地,我们要有信心,我们要坚信,我们要坚强,我们要坚忍不拔。”
“哥,现在就我们两人了,以后,我们不分开了,我们一定要搞出个名堂。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梅小风说着,就慢慢睡过去了。梅背碑握着他冰冷的手,搂着他,又用胸口抵着他的背心;好让他能够感觉到温暖。外面已经起风了,也有淅淅沥沥的小雨下着。监狱里除了稻草就是马桶,还有就是一盏铁丝网罩着的电灯。哪儿都是阴冷潮湿的地方,没有一点温暖可以暂存下来。
梅背碑还在想着梅小风的话,他自己也清楚地意识到,再也不能过这样的日子了。父辈们的生命,在痛苦中挣扎;父辈们的时间,在迷茫中消亡;我们又继承着父辈的痛苦和迷茫,在幻想和失败中此起彼伏,最后把失望写成满脸的沧桑。
这几年生活在社会的底层,虽然起早贪黑地辛勤劳作,但遭受的歧视和白眼,远甚于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