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这样温婉,是谦虚到了极点,她的笑容带着微微的羞涩,让他心中一热。她那月白色的衣衫,沾了茶的香,在这中午的阳光中,反而有种淡极始知花更艳的艳美。他真有一点爱上了她。有一点,只是一点,像丝棉沾着墨,在他石头一样坚硬的心中,抹上了淡淡的一层。虽说日后很快会隐去,但这一刻,到底写上了。
“很容易的,我来教你。”程先生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是《唐诗三百首》,很老的版本,也许很久没看了,翻开来,纸张有些脆黄,沙沙的,如很多蚂蚁在窃窃私语。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他的手指到这两句,是白居易的《长恨歌》。她的心一咯噔,长恨,她不喜欢。但是程先生眉目如常。对于他来说,对女人,很少会动真情。这个动了,也是瞬间那么一下。就在这么个环境中。过后,还是很快会过去的。
他伏在她的背上指给她看。很是暧昧。他人胖而坚实,但是她瘦。她的背是薄薄的细细的,瘦伶伶清艳艳的,很快不胜负荷。她颈中露出的皮肤白如腻脂,还有淡淡的香气。她的头发又是这样黑,黑得像乌鸦的翅膀,浓密又丰艳。这是青春啊,就那么几年,不施脂粉却美得逼人眼的青春。程先生的心里起了一种恍惚和伤感。这儿,书是老的,家具是老的,笔和墨都是老的,包括程先生也是老的,只有眼前的这个女孩,就如一轮冉冉上升的太阳,澎湃的都是青春。他听见自己骨子里的渴望。是的,他的骨子里有一个衰老的怪兽,需要新鲜的血液。
华倩就这样献出了她的第一次,在那个幽静的书房。她准备了很多的版本,比如欲擒故纵,比如层层叠进。她是个心眼很多的女孩,也是个会耍手段的女孩,但是,她毫无防备的,就献出了她的初夜。哦,不是夜,那时候太阳那么好,他们就在书房的地毯上,那团团金花的地毯,厚的,毛绒绒的,就像动物的皮毛一样。她看见自己雪白的身体,玲珑的身体,映衬在金花中。那图案很典雅,也很古老,就如程先生的书房一样。但是,再古老的地方,世世代代,都有女人献出她们的身体,是吗?
在程先生的激情和喘息中,她很茫然。她曾经无数次的憧憬自己的初夜。或者在一个城堡中,桃花心木的大床上有雪白的帷幔;或者是那种新式的圆床,非常软非常软的圆床,可以从这头滚到那头,灯光是粉红色的。她从没想到的是她会在地毯上,她殷红的血流了出来,很快被吸干了。那些团团的金花就如不动声色的笑脸,一张张吸血的、道貌岸然的、权贵的笑脸。阳光照在这个男人的背上,就像油画一样,是一大片的,他的头发成了琥珀色。他抬起头,他的眼睛也是琥珀色的。程先生是兽,因为华倩童年时听过传说,兽的眼睛会变颜色的。
“你是第一次?”程先生有些惊讶。
华倩的泪顺着耳朵下来。她很委屈。她很努力的保护自己的处女之身。她可以和男人勾肩搭背的喝酒,称兄道弟,甚至肌肤之亲,*都可以。但是她的身体,她一直藏得好好的,却被这个男人轻易攻克。
程先生随手给她披上了衣服,随后,他掏出烟,坐在红木圈椅中,一口口的吸着。一阵风过来,那本唐诗“哗哗”的乱翻着。程先生淡淡一笑:“我倒真成了唐明皇了。华倩,你多大?”
她说了。程先生似乎有点触动,喃喃地说:“还这样年轻啊?”
“你要什么?你看,下一部电视剧,我给你安排第一女主角,怎么样?随后力捧你,若干年后,你会红到发紫。”程先生慢慢的说,很和蔼的笑。
机会来了。只要她一点头,就立刻会成为万人迷。但这一刻,一向精刮的她不知为何,竟会有一种极力表白自己非功利之爱的心。她是昏了头,日后她想起来,自己是昏了头,这样一个大红大紫的机会不抓住,那是因为她还有一种羞耻之心。这样的市井之道,用身体来做交易她那时还有些不齿。
第七章
也或者,她那时,爱上了这个男人,这很危险。这个男人,已是不惑之年,除了名利和权势没有什么能够打动他,但她执意的,要在这高空钢丝走一走。
程先生的眼里有了一种温暖的东西,他把她的扣子扣好,然后让她坐在膝盖上,一遍一遍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在阳光中,她有流泪的感觉。她以为是爱。很多年过后她才想起来,程先生不过是拿她当宠物,当成一只皮毛光滑的波斯猫。就像很多迟暮的人喜欢养一只宠物一样。
那天的秋日正午,阳光灿烂,她流泪了,她听见桂花缓缓的落下,缓缓的落下。就如她的青春,缓缓的落下,缓缓的落下。那一天,她已经老了。
华倩爱了。那年她二十二岁。
也上了几部电视剧,名气也不小了,报纸上网络上都有她的倩影,问起她的男朋友,一律笑着说:“我还年轻呢,我才十九岁。”
说谎,有什么?娱乐圈里的女人把自己说年轻个十岁没什么了不起。她暗暗的笑,有一天,她会以程太太的身份*娱乐圈,她会让他们大跌眼镜。
和他在一起,她是有危机感的。别看他比她大几十岁,身边蛱蝶穿梭,没有个歇停处。当然,他现在最宠的是她。那些女人,全不见了,她以为。
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肯为她亲自下厨。他为她做过一道金丝嵌燕,极其繁琐。一根根细细的豆芽用针剖开,再嵌入细细的火腿丝。做这道菜时他戴着老花镜,神色平和,真是中年了。然后就是那一点老让她放心,让她安稳。她知道,这个男人年轻的时候,她抓不住他,现在他老了,她喜欢的就是老了的他。他太会宠女人了,他真真实实让一个女人有做公主的感觉。和他相比,那些毛头小伙子,都有一股毛拉拉的青涩气。
他说这道菜是艺术,所以要这样精心。她含笑点头,随后走过去,倚在他的身边,轻轻的说:“怕把我宠坏吧?爷。”
她喜欢叫他“爷”,让她有崇拜的感觉。爷是一座高山,高山仰止,她再怎么风情万种,在他面前,也只是个小女子。她喜欢。
他宠她,到了挥金如土的地步。他可以为她包下京城最大的“天上人间”豪华夜总会庆祝她的派对,还可以空运最美的玫瑰博得她的一笑,甚至能用一个班子为她量身定做一部电视剧。他对她,不可谓不经心。
可是她的欲望渐渐高了,她想做程太太。
程太太是有人的,而且是将门之后。高高大大的,站出来气势威猛,就如她打下江山的父辈。程太太也朴实,平时淡淡的,不太多话,华倩想这把年纪,他对程太太已没了感情。
有时程先生喝得性起,也会说当年创业的艰辛。言下之意,和程太太完全是政治联姻。他说,以前她老子在,总有三分怕的,现在……。”他的话多半说到这儿,华倩想,也许他是说,现在她父亲不在了,对于这个老婆,没什么可怕的了。
多半是,程太太那么一个不修边幅的人,看上去像下岗女工,怎么配得上程先生。而且听人说,程先生是在岳父逝世后身边有女人的,接连不断。想必他也是受够了岳家的窝囊气。
华倩起了非分之想,想有朝一日代替旧太太的位置。
她以为这男人爱她爱得够深,可以容忍她做任何事。还以为这男人早就想让糟糠之妻下堂,只是没人出头。她凭着年轻的一股意气,径自找到了程太太。
是在一个高级美容院,程太太正在做头发。她知道很唐突,可是跟程太太通电话她根本不接,总在助理台。她以为程太太是软弱,其实是不屑,后来才明白。
程太太正在烫头发,头上是一个银白色的太空罩一样的帽子,有轻微的电流通过的声音,她的脸没有表情,不知擦了什么油,黄黄的,是一种亮堂的金色。烫发水的味道略似焦糖,微微有些蒸腾的,在玻璃的空间中飘袅。
第八章
华倩先自怯了。她一直以为程太太只是个普通女人,可是就在那面无表情的后面,她看到了一个山一样厚重山一样坚硬的女人,是——深不可测。
整理好的腹稿忘得一塌糊涂,她原以为她可以一泻千里的滔滔不绝。比如说他们的婚姻是老式婚姻,大家不要拖着,免得双方痛苦。比如说程先生早就不爱她了,只是碍着脸面。比如说求程太太放手,多少补偿大家是可以商量的。她可以说很多很多,说得很动情,伴之以廉价的却能打动中年师奶的眼泪,要多少有多少,眼泪是她们的道具之一,也是职业之一。
可是程太太冷冷的看着她,冷冷的说:“他越来越不象话了,外面的女人竟能到我面前说话?”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任华倩再皮厚,也觉得丢不起这个脸。外面的女人,就如那些薄命的妾,颤颤的端着洗脚水,一路上是忐忑不安的心。或者是红灯笼,今夜不知在哪个妾门口亮起,穿裤子的妾,永远不能穿红裙子的妾。她的心一沉,脑子里豁然清爽,她连妾都不是,只是一个歌舞妓,连一顶小竹轿都做不上。而程太太,再丑也是程太太,一尊神一样的程太太,灯烛煌煌,非她这个暗夜中的女人能够接近。
她糊涂了。那一刻她脑子糊涂得一塌糊涂,不知该说什么。她应该走,可是她的脚步象被牵住一样,粘粘稠稠的,在原地,苍白着脸,还试图解释什么。她这样对她,她一口气咽不下去。都是女人,她为何连看她一眼都嫌脏了眼睛?她从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对方连过招都不屑。是的,不屑,轻蔑,这比撒泼耍赖的杀伤力大几百倍。
一时间,气氛僵僵的。给程太太做头发的美发师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拿着吹风机来来回回的吹。程太太被烫了耳朵,终于恼了,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随后掏出手机,飞快的揿了几个号码,冷冷的说:“你外面的烂女人,竟然敢来找我?姓程的,你好放肆!”
程先生的速度是超级快。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她不能置信的抬起头,嘴角有腥甜的血丝流了进来。她的耳朵轰隆隆的,几乎聋了。眼角也青肿起来,她几乎抬不起头也睁不开眼,但是她还很努力的抬头,她要看清,一定要看清,眼睛再模糊她也要很使劲的睁开,睁开这万念俱灰的心。
她曾经这双手。这双那么大那么温暖的手,那么久久的沉溺于她的肉体的手,能够给予她很多很多的爱。这双手,为她鼓过掌,为她捧过花,把她曾经捧在掌心中,像个宝贝一样的爱。她以为这双手给她筑起了城堡,却不知,这城堡是沙子做的,浮沙。这个男人用这双手又摧毁了它,浮沙的城堡。一粒粒金色的沙子缓缓的流下,象水一样,无影无踪。
她突然笑了。她想起了绮霞,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那么两句警句放在那里:“不要相信爱情。”“不要相信男人。”她说过的,为什么她记不住?这是一个女人用血和眼泪说的,为什么她记不住?是她活该,活该在这儿,狠狠的被程先生和他的太太羞辱。
她继而狂笑,笑得站都站不住。那笑声如此响亮,穿透了美发厅的店堂,多少窃窃私语,多少好奇的眼光。程太太再镇静,也扛不住了,道:“这个女人发疯了。”程先生微微示意,便有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把她拖了出去。她倔强的甩开,自己走了出去,听见有谁在后面轻轻的说:“狐狸精。”
外面艳阳正好,水一样的流泻在花树上,是姹紫嫣红的春天呢。水灰色的马路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往,络绎不断。她不知道他们的故事,有没有爱过,有没有正在被欺骗着,被侮辱着。而好奇的眼光,不时集中在她身上。她毕竟是个美丽的女子,胭脂一样的娇艳,但是鬓发散乱,穿的金色高跟鞋掉了一只。很多人都能看出,她是个正在受欺凌的女子。
但是,她始终没哭。从那一天开始,她就没了眼泪。她的眼睛始终是干的,像两潭井,幽幽的井。
原来,她已老了。在二十二岁那年,她已老了。
程先生所给予她的一切,在那一天,全部收回。也许是程太太的意思,然而,已经不重要了。华倩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在金色地毯上的梦。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九章
但是以后的岁月,她不时的从梦中惊醒。喉咙似被扼住一样,冷汗不时的从背上冒出,像一条蛇,缠着她。她看不见,只觉冰冷,刻骨的冰冷。
某天的半夜,她又从噩梦中惊醒,怎么也睡不着了。坐起来,没开灯,就这样在黑暗中,什么也没有,无悲也无喜。她觉得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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