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首片刻才又抬起,“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感情像等待手术的病患一样,放在手术上台任人肢解。”
“三句话不离本行。”他轻笑。
“不管他能不能恢复正常,我都不要他了。”她朝他用力点了下头,“听清楚哦,是我不要他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
“也不能这么讲,这样好像很不成熟。”她沉吟片刻,“其实我满感激他得了尿毒症这件事。”
幸灾乐祸?他不解。
“我是说,”她也发现自己措辞不当,立刻解释,“这件事给了我一个彻底省思的机会,我终于看清楚自己的感情。”
“什么意思?”
“其实他并不是我理想中的男人。”
“你理想中的男人是什么样子?”
“有个性、有思想;可以坚强得像座山,也可以温柔得像大海。”
他皱眉,“这种男人是限量供应的,就像Kitty猫一样,你排了半天队也不一定等得到。”
“我懒得排队,所以当初只好将就他了。”她笑着,想起张人杰一直不满她对感情不够投入,得病之后,又对她的殷勤问候排斥至极。这整个过程未令她有太多的伤心,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释然。
也好,张人杰得以康复,她也因而重生。
“哎,我真的讲太多了。”
“你觉得不该在我面前说这些心里话?”
“就是呀,”她又在挽回形象,“你有点恐怖,说起话来像个心理医师,害我不知不觉的就对你掏心掏肺,”她佯怒,瞪了他一眼,“我该回去面壁思过了。”
他笑笑,目送她走。
第三章
早晨十点多钟,郭力恒被银行打来的一通电话吵个半醒,接听之后,他整个人都被气醒了。
出了房门,他在屋内一阵搜寻,没见着父亲,于是先梳洗一番,正打算出门前往医院看看贺小春,郭父拎着几个塑胶袋回来了,看起来是刚去了趟菜市场。
“要出去啊?”郭父与他擦肩进了家门。
“银行刚才来过电话。”他驻足,回头盯着父亲的背影。
“哦,说什么?”郭父径入厨房。
郭力恒只得跟了进去,“这房子什么时候被她拿去向银行抵押了?你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你姐姐有困难,回来求我把房子借她拿去向银行抵押贷款,是两年前的事。两年来她都按时缴利息,没出过什么事。”郭父动手整理刚买回来的束西,刻意避开他责难的眼神。
“银行的人告诉我,说她已经好几个月没缴钱了!”他冷着声问:“你找得到她的人吗?”
“她留了B。B。Call的号码给我,我等下再呼她。”
“爸,你告诉她,最好别再出什么状况了。”
“我知道,有事你去忙吧。”
郭力恒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决定住口。他大叹一声;出门去了。
“她的肌肉萎缩已经十分明显了。”
坐在贺小春的病床边,郭力恒对刚走近的夏组琦说了一句。
“这是必然的现象。”她到病房来做例行检视。
“这种现象会愈来愈严重对吗?”
贺小春发生车祸至今已逾半年,他渐渐适应了眼前这副只剩心跳的躯壳。
夏组琦迅速点了下头,又问:“你今天看起来很沮丧。”
“心情是不太好。”他笑着说。
“脸色就不只是不太好而已了,是很不好。”
“那是因为我没吃早餐的缘故。”
“坏习惯!”她把病历表往腋下一夹,神秘兮兮地对他说:“你等我一下。”
他看着她匆匆出了病房,没弄清她的意思。不久,她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纸袋和一个纸杯。
“纯柳橙汁,”她把纸杯先递给他,“快点把它喝了,你的血糖量会迅速增加。”
然后她又把纸袋交给他,“碳水化合物。”
他喝了口柳橙汁,把杯子放在桌上,打开纸袋,发现里头是几片全麦吐司。
“吃呀。”她以期待的口吻和眼光对他。
他盯着眼前的即席早餐,“你不如给我一颗药丸,省得我咀嚼。”抬眼看她,又问:“你随时都准备了这些东西?”
“吃剩的,物尽其用。”她幽默着,“快点吃呀。”
却之不恭的情况下,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吐司。
“你要盯着我吃完这些东西吗!”他不习惯这种被监视的感觉。她那样子像在盯着一只流浪猫,等它舔光鱼罐头。
“好吧,我相信你就是。”她收回那充满爱心的眼神,离开病房。
秋日一个凉风徐徐的深夜,郭力恒和同团乐手、阿潘,以及几个常合作的歌手一起吃宵夜,雪莉当然也在内。
酒过三巡之后,他将所有对姐姐的愤怒,全扔到九霄云外。
他不停地喝下雪莉殷勤斟上的酒,一派潇洒豪放的模样,他没醉,只是顺水推舟地进入雪莉安排的圈套里。雪莉也喝了不少酒,俏脸绯红,看得他心猿意马。他与众人频频碰杯,在雪莉的眼里读出昔日从别的女人眼里也曾见过的情诗。
他的眼神却净是对雪莉的提醒,希望传达出“当爱已成往事”那道歌的片段——
别流连岁月中,我无意的柔情万种。
奈何,周围热烈的气氛、喧哗的笑声,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雪莉。她忙不迭地垂下两把如刷的长睫毛,避开他的视线,看似不知所措,实则欲拒还迎。
他的欲望又涌了上来,一些暧昧的肢体动作开始在他的脑海里舞动。残存的理智支起了他摇摇晃晃的身体,他在大伙解散时,奋力走向自己的机车。雪莉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最后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
“你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能骑车的。”她说。
“嗯哼?”他杵着问。
“坐我的车吧。”她勾魂摄魄的双眼直锁住他。
她载他回自自己的住处,两人顺理成章地上了床。他相信自己一定搂抱着她,说了些没有人会相信的情话。
一觉醒来,他匆匆离开她,顺着意念到医院来了。他觉得自己必须立刻见到一些有高贵灵魂的人类——医师就是其中一种。
“夏组琦,你今天有门诊吗?”他直觉地到她的办公室敲门,也见着她了。
“今天没有,昨晚值夜班,我正准备下班回家去。”
他这才注意到她已脱下白衣制服,正在收拾东西,的确是要离开办公室的样子。
见他垂头不语,她好奇了。
“你有事找我吗?”
“既然你要回家休息,那就算了。”
“真的有事找我?”她背起背包,朝他走了两步,“很要紧吗?想问我有关贺小春的情形?”
“不,不是。”他发觉了自己的唐突,也后悔了。
“这样好不好?我们一起吃个早餐,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就边吃边说吧。”
他撤退无路,于是随她到了医院附设餐厅。
她点了两杯柳橙汁、两份三明治。
“你不介意跟我吃一样的吧?”点完餐她才问。
“不介意,我很少吃早餐,不挑。”
“习惯很难改过来?”
他点点头,说了句自己才听得懂的话,“尤其是恶习。”
她不太懂他眼神中想传达的讯息,只是一笑。
“吃这一餐也许不能改变你的习惯,不过对你这一天还是有好处的。”她指了指刚送来的食物,自己先喝起柳橙汁。
他也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你好像没什么烦恼?”
“你是来讨论我的烦恼?”她放下杯子,两手肘支在桌上,饶富兴味地问。
“我们算朋友吧?”
“算。”她连点好几下头,“所以你想知道我有没有烦恼?”
“如果你也有烦恼,我会平衡一点。”
她夸张一笑,“什么心态呀,要死大家一起死?”
他觉得心情好多了,端起面前那杯柳橙汁,一饮而尽,比昨晚喝酒时还痛快几分。
“你好像很困扰,”她试探着,“因为工作的关系?”
“我的工作场所和工作性质比你的色彩鲜艳吧?”
“郭力恒,我确定你有心事!快告诉我吧。”微蹙的两道眉下依然是温暖的目光。
“我只是来确定一下,你是不是我的朋友。”
“已经确定了,不是吗?”
“可是我的朋友都没什么好下场。”
“我可以告你恐吓吗?一早就来触我霉头。”
虽然她并没有生气,他却为自己的态度过意不去。
“对不起,我有很多话想找个人说,又一时想不起该找谁来听我发牢骚,所以就找上你了。”
“哦?因为我是医师?”
“不,不完全是。”
“嗯。”她点头,“想发什么牢骚?”
他其实只有想见她的冲动,而此刻的他还骇于这样的冲动,至于想说什么,他说不上来。
“贺小春可以一直住在医院里吗?”他就近找了个话题。
“恐怕有点困难。”
“为什么?她已经成植物人了呀。”
“医院会要求她回家,请个特别看护在家里照顾就好,毕竟床位有限。像她这种情形,医院不会留她长期住下。”
“她没有地方住了,你能替我想想其他的办法吗?”
“她还可以再住院一阵子。如果你希望她继续住下,也只能先办理出院,再以急诊的方式住进来。”她停了下,“健保虽然有给付,可是长期住下来,住院费还是一笔可观的数自,你想过吗?”
“我替她申请了重大疾病补助,住院费我还撑得下去。”
“喔。考虑过把她送到安养中心去吗?那里也有专人可以照顾她嘛。”
“医院里的照顾应该比较妥善周全吧,可能的话,我想让她留在医院里。”
“你对她真好。”
夏组琦类似赞美的话,在他听来是那样温馨却又遥远。
“你们——你跟贺小春真的只是朋友?”她已经吃完所有的食物,有点要大肆盘问的味道。
他没打算隐瞒,之前不说,是因为没那必要。
“我们本来是要结婚的,她却在前一天深夜发生了车祸。”他只剩感慨,悲伤不再。
没说安慰的话,她只淡淡“喔”了一声,衡量着自己和他谁比较不幸。
“你很爱她吧?”她凝眸一问。
“有了结婚的念头时,我决定好好爱她。”
这话颇待解释,他也接了下去,“我跟她之间没有海誓山盟,她一直在我身边,结婚是水到渠成。”
夏组琦对他这番坦言感到愕然。
“不过她出事以后的这段日子,你的表现任谁看了都会感动。”
“我昨晚才跟别的女人上床。”他轻吐着对自己的不屑。
她又是一愕,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于是缓缓将视线自他脸上移开。
“你觉得对不起她吗?”
“不,我只觉得对不起自已。”
她似懂非懂,还是对他点了下头,“郭力恒,要听我的建议吗?”
“嗯。”
“回家去睡一觉,一睡解千愁。”
“你都是用这种方法排解忧愁的吗?”
“对。我现在就想回家睡觉。”
“对不起,打扰你那么久,希望我刚才的一番告解不会害你作恶梦。”
“不会啦,我是那种一沾枕就睡着的人。”她又给他那种安抚人心的笑容,“上次在西餐厅里,我也对你吐过槽嘛。”
“所以你欠我一次,我们扯平了?”
“你晓得吗?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和我都是那种不轻易泄漏自己秘密又能替别人守密的人。”
“所以我们可以互相告解?”他感染了她那种意外中奖的喜悦,对她眨了眨眼。
“嘘——”她竖起食指贴着唇,不知自己这个动作很诱惑他,“这是秘密。”
今天是夏组琦的妈妈和黄伯伯的喜宴。
由于新郎、新娘年纪都大了,又是再婚,故而受邀赴宴的客人不多,大多是双方的至亲好友。
“小琦妹妹,你来啦!”
向她打招呼的人是喜宴总招待,也是新郎与前一任妻子所生的儿子黄永鸿。
“黄永鸿,辛苦你了。”她对继兄嫣然一笑,还和他握了下手。
“我老爸结婚,辛苦一点是应该的嘛。”
她挤了挤眼,“我老妈也结婚,我却只赶着来吃现成的。”
“你工作比我忙嘛,我比较闲,只好吃点亏喽。”他拍了拍她的肩,顺手就揽着她入宴客厅找位子去了。
她一入座就得到亲友们的关爱,频频询问她什么时候也请大家喝喜酒,她招架不住,于是躲到厕所里去,直到开席才又出来。
然而关爱依旧不断,众人起着哄,说黄永鸿未娶,她未嫁,两人索性凑成一对,两家可以亲上加亲。
她听了只是敷衍一笑,黄永鸿却是心花怒放。他本有此意,好事亲友的一阵劝进更壮了他的胆,婚宴结东后,便自告奋勇,说要送她回家。
“我自己开了车来,不劳你费心。”她婉谢。
“给点面子嘛,我看见你是搭计程车来的。”
说谎被人逮着,夏组琦原谅自己,也给了他面子,随他上了车。
“小琦妹妹——”
她立刻打断他,“请你叫我小琦就好,“妹妹”两个字就可以免了。”
“也好。”他手握方向盘,冲着前方一声傻笑,“都是我爸,每次跟我提到你,总是“你小琦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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