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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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跪不起-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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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个危机关头,阿斯哈尔脚下的独木桥咔喳一声就断成了两截,只听“啊”地一声惨叫,他失身坠入了波涛滚滚的深渊。 

  激流裹卷着他,顷刻之间就淹没在界碑另一端。那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喊叫,在空旷的山野久久回荡…… 。。

第五章(1)
1980年。初春。 

  在霍牧河宽厚而墩实的护堤上,两匹马一前一后倒着轻快的步子,迎着清晨的阳光,向乌图布拉克方向走去。 

  两鬓斑白的郭明达歪坐在马背上,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虽已年过半百,但除多了些许白发外,人倒不怎么显老,只是体态微微有些发福。

  今年春上,顶替阿斯哈尔当了队长的阿勒腾别克,看着青马年岁大了,便给郭明达换了一匹枣溜马,那马驹子身材匀称,毛色鲜亮,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即快又稳当。 

  敖登骑一匹白马紧随其后,过去那个小姑娘一样腼腆的巴郎子,现如今已长成一个身材魁伟、外表俊朗的男子汉了。 

  刚刚解冻的河面上波涛汹涌,大大小小的冰排顺流而下,发出一阵阵轰轰隆隆的巨大声响,一座小山似的冰凌在水流的强力挤压下,忽然直挺挺地竖立起来,随着一声山崩地裂般的轰响,又颓然坍塌下去,巨大的水浪随即腾空而起,那些被肢解的冰排似乎不甘于随波逐流,它们突然调过头来,一群惊马似的扑上岸滩。 

  堤岸上的景色却是另外一番景致,翠绿的原野笼罩在一片氤氲之中,齐刷刷排列在大路两旁的穿天杨,已吐出黄豆一般大小的嫩芽,远远看过去,活像一群骨感十足的模特儿。几只花脖子喜鹊在枝头蹦来跳去,喳喳喳地叫个不停。 

  早在几天前,已经恢复工作的关东,神神秘秘来了一个电话,说是请郭明达到家中作客,从老头欣喜的口吻中,郭明达大致也能猜出,一定是自己恢复名誉的事有了着落。 

  一路上快马加鞭,几个时辰以后,爷儿俩便来到城区,街市上焕然一新,连空气似乎都甜丝丝的,别的暂且不提,单说人们多彩而款式各异的穿着就足以让人眼花缭乱了。两个打扮入时的姑娘,从他们前面一步三扭地走过去,脚下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嗒嗒作响,小屁股扭得跟个旋转的陀螺似的。敖登看傻了眼,就连汽车的喇叭声都没有听见。 

  爷儿俩牵着马走进地委大院,迎面走来一个身着笔挺中山装的中年人,郭明达躬身问道:“同志,跟您打听一下,关东家在哪里住?” 

  那人翻着白眼仁子将二人打量一番,阴阳怪气地说:“怎么把马都牵进来了?你们还懂不懂点规矩。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那人整理一下苍蝇爬上去都会打滑的头发,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走出没两步,那人旋即回过身来,问:“你是不是叫那个郭什么……” 

  “我叫郭明达。”郭明达猛然想起,眼前这个人竟然是刘仲祥。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我是刘仲祥呀,你还记得起来吗?” 刘仲祥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久违了,刘校长。” 

  “不敢当,不敢当,不提过去的事了。走走,我带你们去关书记家。”刘仲祥说着牵过马来。 

  “刘校长,这几年过得可好呀?” 

  “您还是叫我老刘吧,唉!别提了,我这是一步错步步错呀,怎么找关书记有事呀?刚才真是不好意思,都怪我人老眼拙,郭大夫,失礼,真是失礼得很。以前如有什么得罪之处,那也是形势所迫,并非本人所愿,还望您多多见谅呀。” 

  说话之间,三人来到一座规规整整的小院前。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刘仲祥撩开嗓子大声喊道:“关书记,关书记,看我把谁给您带来了。” 

  听见叫喊声,老关推门走出来,喜出望外地说:“你们咋才来呢,你嫂子包得饺子都快坨了。” 

  郭明达快步迎上去,紧紧握住那双在苦难岁月中,曾给过自己无穷力量的大手,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老关,身子骨还硬朗吧?” 

  “没啥马大,阎王爷还没点我的名呢。唉!我说你可是见老了,咋连头发都白了呢,以后我是不是该叫你郭老了。哈哈哈……快进屋,屋里说话,素芬哪,客人来了。” 

  刘仲祥被晾了在一旁,心里别提有多沮丧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要怪只能怪自己一时看走了眼…… 

  自打停职反省以来,刘仲祥并不认为自己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恰恰相反,他时刻窥探着东山再起的时机。刚才路遇郭明达,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接近关东的机会,虽然他曾深深地伤害过这个人。此刻,眼瞅着他们一家人似的热呼劲,他也不失时机地凑过去套近乎:“关书记,家里还有一罐上好的铁观音,我拿来请你们品尝品尝。” 

  望着刘仲祥那张堆满殷勤的脸,郭明达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记得这张脸上从来都是阴云密布,还不曾有过如此丰富的表情。 

  “这样吧,小刘,茶叶留着自己喝。今天家里还有点事,我就不留你了。”关书记婉拒了刘仲祥的盛情,拉着敖登的手进了家门。刘仲祥慢慢松开了门把手,他僵直地站在院子门口,一时不知该如何抬脚。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五章(2)
酒过三巡之后,关书记起身走进书房,旋即回到餐桌前,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郑重其事地说:“小郭,今天请你来有三个意思,一呢是我和老伴儿略备几杯薄酒,向你表示一下谢意,在五七干校那两年 ,要是没有你的照顾,我这把老骨头呀,怕早就扔到白碱滩上喂狼喽……” 

  “您快打住吧,这话应该反过来说,我该谢谢您才是。”郭明达局促不安地站起来。 

  关东做一个下压的手势,示意郭明达坐下:“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这二来呢,我即使不说,你怕也能猜出个*不离十了,拿去自己看看吧,组织上不仅给你平了反,还任命你为北京中西医结合医院的副院长,真是可喜可贺呀!” 

  郭明达接过文件的双手不由哆嗦一下。自蒙难以来,在十余年的时间里,他无时不在牵挂故乡和亲人,盼望的这一天总算到来了,他渴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在即将离开这块热土之际,他却又愁肠百结,思潮如涌。在走与留之间,他一时难以抉择。在这块多情的土地上,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让他割舍不下,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让他永生难忘。 

  坐在一旁的关书记,似乎看出了郭明达的心思,他点燃一支烟,成竹在胸地说:“小郭,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你是否可以考虑一下?” 

  “看您咬文嚼字的,跟我您还客气个啥。”郭明达收住纷杂的思绪。 

  “十多年了,对于脚下这块富饶而又贫瘠的土地,你恐怕也是深有感触的。十年浩劫,百废待兴,尤其是在我们这些老少边穷地区,这种情况尤为严重。这里虽说是地大物博,但经济落后,人民生活水平低下,方方面面的人才都极度缺乏,像你这样的凤毛麟角,更是千金难求喽!你是个明白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地区医院的窦院长年事已高,在边疆工作了大半辈子,又落下一身的病,人家提出要回原籍上海,我没有留他,也不能那么干,否则人家该说我们共产党无情无义了。可放走了窦老,我该把这个烂摊子交给谁呢?想来想去,我只好腆着这张老脸求助于你了,代理院长这个角色,不知意下如何?郭大夫。”关书记用手指轻轻掸掉烟灰,眼巴巴地望着郭明达。其实留下这个后生的想法,早在五七干校的时候就萌生了。 

  “来,老关,承蒙您的厚爱,我今天反客为主,先敬您一杯。”郭明达没有正面回答关东的问题,他端起满满一杯酒,站起身来一饮而尽。 

  敖登坐在一旁心里是七上八下的,他不知郭叔叔这一走,自己又将栖身何处。 

  “嗬!你楞娃可够心急的,这就要跟老汉喝上马酒呀!”关书记调侃道,他坚信郭明达一定会留下来。

  “我想着……”郭明达正要开口,就见一个红脸汉子推门走了进来,他身着一套笔挺笔挺的休闲装,眉宇间流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见屋里坐满了人,他迟疑一下说:“家里有客人哪!那我晚上再来汇报吧!” 

  “哪有啥客呢,都是自家的人。来,既来之则安之,你也来凑凑热闹。新鲜的羊肉馅饺子,管够。”关东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我这里在提意见呢。”来人拍拍自己的肚子,拽过一把椅子就坐到了桌前。当抬头看到郭明达的时候,他猛地一下愣住了。 

  “小郭,来认识一下,这是咱行署的叶森别克专员。” 

  “叶专员好。”出于礼貌,郭明达微微欠了一下身子。其实叶森别克刚一进门,他心里就激灵一下。这个人还用得着别人介绍嘛,就是过去咬上一口,怕也难解他心头之恨。至今他都无法宽恕自己,为何当初没有一棍子结果了这个无情无义的人。 

  ………… 

  在那次抓捕行动中,叶森别克非但没有身败名裂,反而因祸得福,成了红极一时的大英雄。《边陲日报》在头版头条套红刊登了一条消息,其醒目的标题是“追顽凶英雄孤胆,毙逃犯将军扬名”。在那个狂躁无常的年代,座上宾与阶下囚往往都是一夜之间的事。

  事情的进展使叶森别克大感意外,他推辞了许多“报告会”、“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讲用会”之类的应酬,躲在家里治“病”疗“伤”。弟弟虽没有死在自己的枪下,但毕竟与自己有着直接关系,他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无法面对家人那一双双泪眼。自从那次抓捕行动后,叶森别克一次也没有回过霍牧,只要一想起羚羊峡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就寝食难安,总觉得那根木棍就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落下来致他于死地。 

  尘封已久的事实真相,除非烂在肚子里,叶森别克无法对任何人提及。如今自己脱去军装,升任地区最高行政长官,可谓是壮志已酬,按说应该高兴才是,但他却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纠结与惊恐之中。他常常这样扪心自问,我这样做难道错了吗?保家卫国,何罪之有?既然穿上了这身军装,我就得尽一个军人的职责,当国家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刻,我就得撇下儿女私情,义无反顾地冲上去。忙碌之余,他常常独自坐在河边,一坐就是几个钟头,往好听里说那是在钓鱼,其实就是借故逃避,至于在逃避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郭医生好。” 叶森别克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他知道弟弟阿斯哈尔与这个姓郭的医生之间,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尤其令他感到不安的是,这位其貌不扬的人物,竟被地委书记称作是自家人。 

  平日里,叶森别克是顶爱吃饺子的,可当素芬嫂子端上一盘热腾腾的饺子时,他却如坐针毡,胃口全无。借着关书记进屋接电话的机会,他找个托词,拔腿匆匆离去。

第五章(3)
也许就从那一刻起,郭明达毅然决定留下来,他觉得倘若这个时候离开霍牧,自己的灵魂将永无宁日。 

  屋里传来关东的怒吼声:“你们他妈的都是吃干饭的!我不管你缺东还是缺西,三天时间要是堵不住口子,你狗日的提头来见。”话筒被重重地掼在了桌子上。 

  敖登吓得一缩脖子,他闹不明白刚才那个和颜悦色的爷爷,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凶神恶煞。 

  深喑丈夫秉性的素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老东西,就这么个毛驴子脾气,别去管他,你们吃你们的,凉了就不香了,饺子就得趁热吃。” 

  “夜里还睡不着觉吗?”

  “你还说呢,他自己不睡吧,折腾的我也整宿整宿没法睡。那个烟哟,过去一天是一包,现在一天两包都不够了,谁说也不听,死糨死糨的。别光听我唠叨,动筷子呀。”

  郭明达轻叹一声说:“这一大摊子,也真够他忙活的了。”

  “哎!一辈子受累的命。”

  余怒未息的关东从里屋走出来,仍无法平抑自己的情绪,他走到餐桌前气恼地说:“你说说这些人,大堤渗水都几天了,这些狗怂货置下游几万人畜的安危于不顾,居然还慢悠悠地跟没事人一样,妈的,一旦大坝决口,那后果将难以想象,要是搁在从前,老子非毙他几个不可……” 

  “行了,还叫不叫人吃饭了。”素芬责怪起丈夫来。 

  关东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他走过来呼啦呼啦敖登的脑袋,放缓语气说:“别怪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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