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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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跪不起-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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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为不敬。他们是自然之子。 

  库尔逊塔贴僵硬的骨节就像消融的坚冰一样隐隐发出咔咔的响声,老人吃力地坐在青石板上,不大一会儿就觉得浑身麻酥酥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身旁的毡褡裢里探出几个小脑袋,它们怯生生地望着这个陌生世界,奶声奶气地呼唤着。母羊们支撑着嬴弱的身体四处寻找着失散的孩子,急切的呼唤声更是震耳欲聋。 

  春牧场成了偌大一个产房,母羊的产期几乎都集中在这一段时间,因而漫山遍野都是牧民们忙碌的身影,他们以家为单位,男女老小一个不落地全都投入到接羔的生产中。这是决定一年收成的关键时刻,牧人们没有一个敢吊儿郎当。由于整个冬季的气候变异不大,牲畜们便聚积了足以越冬的体能,因而今年幼羔的出生率、成活率都大大高于往年。除黄毛儿一家之外,别的牧户是捷报频传。 

  这一回,阿斯哈尔没有再犹豫,他决定把黄毛儿的羊*给阿勒腾别克,而让黄毛儿一家去冬窝子看护草场。虽是大忙季节,他还是利用空隙来到了黄毛儿的毡房,一来看看接羔情况,二来把自己的决定告诉黄毛儿,以便让他早做交接准备。 

  一只难产的母羊刚刚产下羔子,羔子却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黄毛儿用指头抠出羊羔嘴里的淤塞物,羔子仍没有反应,他试了几次却因手指太短,难以伸进喉咙深处,黄毛儿急了,他索性抱过羊羔,口对着口地进行人工呼吸。这一招还真管用,不一会儿羊羔就活动起来了。 

  看到眼前这一幕,阿斯哈尔的心忽然又软了,一个牧人能够如此地珍爱牲畜,就足以说明他是一个称职的牧民。他突然决定改变自己最初的打算。 

  远远地瞧见队长往这边走来,黄毛儿心里就嘀咕上了,人都说再一再二没有再三,这一回阿斯哈尔是决不会手下留情了。其实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无论如何处分他都心甘情愿,谁叫自己不争气来着。只是他实在不忍心离开羊群。 

  马依古丽老鼠见了猫似的哧溜一下躲进了毡房。 

  黄毛儿一松手羊羔摇摇晃晃地跑走了,他乐呵呵地目送着羊羔慢慢跑远,心里突然有了一种酸溜溜的感觉,也许这是自己接生的最后一只羊羔了。 

  “喂!情况怎么样?”阿斯哈尔说话就到了跟前。看那神情似乎还挺高兴。 

  “噢!是队长呀,再有一两天就完事了。您进屋坐吧。”黄毛儿提心吊胆地说。 

  阿斯哈尔下了马,走过来问:“玛依古丽呢?” 

  “在、在屋里呢。”黄毛儿莫名其妙地回答。 

  玛依古丽闻声急忙从毡房里出来,怯生生地叫一声:“哥哥,您怎么来了?” 

  “看见我你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未曾开口玛依古丽的脸先红了:“没看见你过来呀。”也不知因为什么,她从小就害怕这个表哥。 

  “撒谎都不会撒。有什么吃的没有?古丽。”阿斯哈尔进了毡房就往毡子上一躺。 

  “有、有。”两口子几乎同时回答。从阿斯哈尔的言谈举止中,他们感到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 

  就在夫妇俩忐忑不安之时,阿斯哈尔故意扳着脸开了腔: “我想找个人去看冬窝子的草场,你们觉得谁去合适?” 

  “那、那还不是你一、一句话的事嘛。”黄毛儿的心尖哆嗦了一下,话都说不利索了。其实到冬窝子去看管草场是一份美差,但就是等到开春牧民们一转场,整个夏天你在这里连一个鬼影子都看不见,想找个人唠唠嗑都困难,憋都能把人憋死。 

  “你该不会是让我们去吧?”正忙着切奶豆腐的玛依古丽吃了一惊。 

  “看草场不好吗?” 

  “不是不好,不过我们还是愿意放羊。我说哥哥,您就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玛依古丽大着胆子说。 

  “我说过让你们去了吗?”阿斯哈尔突然坐起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一发笑,倒把本来就心惊肉跳的夫妇俩闹糊涂了,他们对视片刻,始终猜不透队长究竟是个啥意思。 

  “给你们说实话吧,我原打算让你们去看草场,其中的理由我不说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可我刚才又改变了主意。你们放牧的时间不长,没有什么经验,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成为全牧场最好的牧户。” 

  “你不会是在哄我们吧?”黄毛儿半信半疑地问。 

  “再给你们一年时间,怎么样?” 

  看阿斯哈尔态度恳切,黄毛儿这才信以为真,他鼻子一酸说:“队长,什么话你也别说了,就看我们的吧。”

第四章(8)
一辆马车沿着山路慢悠悠地驶来,四个变了形的木头轮子碾压在沙石地面上,发出吭噔吭噔的响声。有着一个硕大脑袋的亚森从车上跳下来,搁着老远就打起了招呼:“喂!老嫂子,您还好吗?” 

  每逢羊群来到春牧场,亚森都会来收购一些羊羔皮,城里人都喜欢用羔皮做帽子或领子,既显档次,又鲜亮、暖和。因此羊羔皮的价钱自然不菲。 

  塔贴用袖口擦去嘴角的口水,慢慢睁开眼睛说:“鬼亚森,你吓我一跳。这是又干啥来了?” 

  “出来溜达溜达,不然就该扎脖子了。” 

  “哎哟!你亚森要是再哭穷,我们就更没法子活了。你不会是怕我借钱吧?” 

  “老嫂子,就别耍笑亚森了。您身子骨还硬朗吧?” 亚森抓几块糖塞进塔贴的口袋。 

  “托毛主席的福呀。进屋,进屋坐吧。嘻嘻……多好的天哪。”老太太撑着拐杖站起来,亚森顺手将装羔子的褡裢背到身上。 

  毡房里更是热闹异常,芨芨草帘子围出的栅栏里,挤着十几只出生不久的羊羔,见有人进来,小家伙们便咩咩直叫,简直就像是在排练一首杂乱无章的童声合唱。亚森提溜起一只羊羔抱到怀里,小家伙兴许是饿了,叼住亚森尖尖的鼻头一气儿猛嘬,惹得亚森惊呼不已。 

  一碗焦奶(羊初乳)还没下肚,就听帐外滚雷般的声音炸响了:“哎呀,我的老姐夫,这些天都快想死你了。” 

  亚森放下碗忙迎出去,他把阿斯哈尔从马上扶下来,说:“哼!你想得不是我这个姐夫吧?” 

  “你怎么才来呀?” 

  “嗨!别提了,现在做个小买卖偷偷摸摸的就跟作贼似的。对了,这里有你一封信。”亚森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交给阿斯哈尔。 

  亚森在牧场很有人缘,口袋里总有掏不完的糖果,每每见了老人小孩,他都会奉送一两粒,然后再给你称盐、扯布。因而孩子们都管他叫“糖爷爷”。亚森尤其注重与头面人物的交往,出手往往也相当阔绰。牛羊需要人照料,买卖同样也需要有人关照。阿斯哈尔总爱戏称他为姐夫,其实自打媳妇叫土匪杀害以后,他至今还未曾续弦。 

  一看飞龙走凤的字体,就知道是舅舅来的信,真不愧是当老师的,好家伙,提笔就是洋洋洒洒的好几大篇,光问候的话就占了大半篇,全家大人小孩一个不落,就连家里的牛羊都问候到了,到了结尾这才言归正传,说今年秋天想给儿子把婚事办了,让阿斯哈尔抽空进城一趟,以便商量该如何操办。老一辈人年龄都大了,现如今几家近亲家里要是有个需要拿主意的事,还非阿斯哈尔莫属了。 

  “去,去给奶奶念念。老姐夫,城里现在怎么样?” 阿斯哈尔随手把信交给阿莱。 

  “还能咋样?哎!我给你说个新鲜事,你猜城里的牛现在都吃什么?” 

  “吃什么?” 

  “吃大字报,没听说过吧。这可是我亲眼所见。” 

  “那东西能吃吗?” 

  “说得是呀,刚开始我也这么想,后来听人一说我才明白过来。你想想纸是草做的,糨糊是面做的,那吃起来不比草有味道吗?” 

  “这都叫什么事呀你说。” 

  亚森从褡裢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故弄玄虚地说:“姐夫给你带来一样稀罕东西。” 

  “就你?你能有啥好东西?”阿斯哈尔不以为然地剥开了一层层油纸,却惊讶的半天没合上嘴,只见油纸里包着一把锃明瓦亮的六轮手枪,枪套上还别着六粒明晃晃的子弹。 

  “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阿斯哈尔吃了一惊。 

  “这可是我用三十张羊皮从兵团换来的,就是那个挨了你一门担的祁连长。出去放两枪试试?” 

  “快算了吧!你这头枪一响,那头边防军就来了。老姐夫,下这么大本钱,一定是有事求我吧?”阿斯哈尔摆弄着手枪。他没什么特别爱好,唯独喜欢两样东西,其一是马,马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代步工具,那可是生死相依的朋友。那一年在滚天峡遇上雪崩,要不是马跑快了那么几步,他早就呜呼哀哉了。其二便是枪了,他以前有一杆小口径步枪,走到哪里背到哪里。尕娃子看着眼热,提出用一只猎鹰交换他没舍得撒手。为此,哥儿俩还闹过一阵别扭呢。 

  “嘿嘿……收皮子的事,你得给我兜着点,大肚何这一阵子查得可严了。”亚森打开一瓶酒,不失时机地递过去。 

  阿斯哈尔咕嘟一口酒,说:“我让你收你就收,管他那么多干什么,难道乡亲们连块茶叶都买不起他才高兴?” 

  “他要是问起来呢?” 

  “你这个人现在这是怎么了?过去在金沟挖金子的时候,你的胆子不是大得很嘛,把金疙瘩往*里一塞,就混过了国民党的关卡。” 

  “哎!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如今的共产党可比当年的国民党凶多了。这个也不让干那个也不让干,干脆不如把我们都掐死算了。” 

  “是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阿斯哈尔的脸呼啦一下拉得老长。 

  善于察言观色的亚森立刻打起了哈哈:“你别误会,有一个大肚何就够闹腾的了。” 

  “他一个人能代表共产党?” 

  “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 

  “你们在嘀咕那里什么呢?”塔贴从外面进来问。阿斯哈尔急忙掖起了枪。 

  听到塔贴熟悉的声音,羊羔们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一起咩咩起来。 

  塔贴不高兴地问:“你们都吃饱了是不是?” 

  阿斯哈尔一拍脑门子,赶紧过去打开了芨芨草栅栏。获得自由的羊羔们立刻像一股赤褐色的潮水涌出毡房,不一会儿就融入羊群之中。

第四章(9)
骑上快马从霍牧出发,大约三、四个小时就能到达额尔其斯河的折转点,屯马镇就坐落在这个河湾子上。具有活千年不死,死千年不倒,倒千年不朽的胡杨林,密布在大河的两岸的戈壁上。 

  屯马镇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在镇子南面的山峁上,至今还保留着传说中成吉思汗东征时的点将台。南来北往的人都会汇集到在这里,或歇脚用饭,或贩货购物,或寻医问药,忙完各自的营生,又匆匆各奔东西。 

  来到屯马镇已是晌午时分了,阿斯哈尔按照古努尔的嘱咐,到商店里置办齐了家里日常所需物品,还特意给阿莱挑了一顶帽子。小伙子戴上新帽子,对着商店窗户一个劲臭美。小伙子是特意来送行的,以便把叔叔的坐骑牵回去。 

  “记得住回去的路吗?” 

  “哎哟!记得住,记得住,你都问了多少遍了。”阿莱有些不耐烦了。 

  “我这一走,家里的事就全靠你了,奶奶年龄大了,刮风下雨的时候,要让她多穿一点,要是她不舒服了,你就去牧场医院找郭大夫……”不知是怎么了,阿斯哈尔自己都觉得自己今天有些贫了。 

  “那我走了。”嫌叔叔唠哩唠叨没个完,阿莱急着上路。 

  “你等会儿。”阿斯哈尔又到路旁的馕坑前买几个热馕回来,交给阿莱说:“路上别贪玩。” 

  “知道了。”阿莱啃着馕头也不回地走了,到底还是个孩子,他甚至连一声再见都懒得说。 

  阿斯哈尔目送着侄子隐没在胡杨林尽头,这才背起搭裢到路边去搭便车。 

  集镇正是热闹的时候,商贩的叫卖声,汽车的轰鸣声,高音喇叭里刁德一剐锅底的依呀声,被捆住四蹄的老牛拼死挣扎的叫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阿斯哈尔无心旁顾,他站在十字坡口,频频挥动着胳膊,各种车辆从他面前呼啸而过,却没有一辆肯停下来。 

  除了乌图布拉克,阿斯哈尔长这么大,还没到过更远的地方,在他的心里,故乡的草原就是天底下最美的草原,霍牧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朋友!尝一尝,没结过婚的羊羔子肉,不香不甜不要钱……” 

  寻着声音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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